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紫缭〗盛世琴歌 作者:北唐清峯 【天境之紫缭 浮世谱琴音】   “往后的岁月还很长,我想要有一个人静静地陪在我身边,现在看——这些话除了你,我是无法再对第二个人说的了。” 简单说就是女主逃不了天生皇后命-_-|||(掀桌)简介真的很难写啊,求指导 内容标签:异国奇缘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琴紫歌,万俟宇商 ┃ 配角:楚南忌,琴风歌,蜀黎,南祝英,宣晔,墨青嫣,万俟宇真等 ┃ 其它:虐恋情深,帝国博弈,天境,紫缭,西烁 ================== ☆、序言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会陆续更下去,保证不挖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给点意见!非常感谢!PS:序言并不是结局但也是预告,大家安心看吧   正值高山晚景。   从天端飘渺而下的清灵之气和从地极腾浮而起的混沌之息,在眼际交汇成就了一幅磅礴而壮烈的天地画卷。缓缓展开,落日的红辉从头顶的穹苍飘飘渺渺地绵延开去,那血一般的悲烈之色融入那浩渺而深邃的天空却是极轻极柔。面前,这蜿蜒到天之尽头的古老山脉仿佛一条巨大的苍龙,在绯红的云雾缭绕之中时隐时现。   山巅之风,寒而烈。两人的衣裳被哗哗地鼓动着。   她低了低头,被风吹散的长发在这个时候趁机扑了上来,眉眼落入一片迷离难辨之中。   身前的男子将目光冷冷地投向脚下密密麻麻延展开去的辽阔土地。他身上挥散不去的寒意似是与身俱来的,只是此刻迎着极寒极烈的山风,那股寒意愈加的强烈了起来,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可以带着他超脱于这个巨大的天地之间,超越她的眼际。   他背对着她,不知道是在思考些什么。   这是绝佳的机会。她握了握手中那把在狂风中寒光凛凛的银色匕首,不由地抬起了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风似乎是有意将她那窈窕纤细的身形暴露在了寒气之中。她在风中稳稳站立,那身影看起来异常的坚毅。只不过她的手似在发抖,但抖动得并不厉害。   是不是到了最后的一刻了?她在这里可以轻易地下手,或许也用不着匕首,只要轻轻往前一推,那个人便会永永远远地坠入这望不到底的深渊。然后,她也跳下去吧,让这一场噩梦有一个终点。   想罢,她闭了闭眼,然后缓缓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你终于想好了?”身前的男子忽然开口了。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她看不到的轻蔑的笑意。   她微微一怔,但始终没有露出半点慌乱。   “是的”,她向前抬头,口气是异常的决断,“我想好了。”   男子敛起了笑意,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依旧是让人看不穿的深邃与淡漠。   “你是个固执的人。”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一如他往常的口吻。   有些意料之外,但至此也不算什么了。她笑了,她从未笑得如此轻松而不在意。   “是啊,我一直如此。”   男子不由地挑了挑眉。   “但是我明明说过,你杀不了我。除非——”   她还来不及问“除非什么”,紧握着匕首的手便被他狠狠地向前拽了过去。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竟然——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连同那把匕首。对于计划之中的事他从没有半点的迟疑,他总是善于以旁观的姿态掌控一切。   瞬间源源不断的鲜血沿着那道刺口从他胸前涌流而出,那样鲜红那样艳丽的颜色像极了此刻他身后的落日光彩。他淡淡地低头望了一眼,然后又重新望向了她。那是一对极其冷漠的瞳孔。   “除非我是真的想死。”他对着她冷冷地一笑。   “你——”   这是她难以预料到的。她眨了眨眼,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觉自己在片刻之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带了出去。   男子似乎是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就那样拉着她向前迈了出去,向着那恢弘的天幕迈了出去。   再浩大再辽远的苍穹连同那幅极尽壮烈极尽磅礴的落日宏图在这一瞬间竟然让她有了触手可及的感觉。   这该是疾速而剧烈的坠落在真实感触下竟是如此的缓慢。   她的身体缓缓地穿过天地交会的气息之线,缓缓地落入山脉间狭小而深密的夹缝,缓缓地向那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坠去。   男子就在身侧,紧紧地拥抱着她。剧烈的气息穿流之间,她实在看不清他的脸。如此的贴近,却是如此的遥远。   可是他知道吗,他知道他们将要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一切大概是到了一个尽头吧。   于是,她靠着他的肩缓缓地闭上了眼。    ☆、第一章 缭都浮乱   远天沉溺在浓重的阴霾之中,仿佛是一滴墨邂逅了纯蓝色的天际然后携着云携着雾没有规矩地泼了开来。暗云借着风在翻腾在吞吐,让这一片墨海有了深深浅浅的起伏与跌跌撞撞的动荡。此刻,天,动如潮,而地却静如画。   于是,紫缭的缭都便陷入了这一幅浅墨色的画影之中。而即便是缭都平日里浮华的街市也在这时敛去了喧扰的骄容。它低头但不理会天的压抑,反而借此有了喘息的机会,弥散开一股淡淡的静远之意。缭都人总是如此的,他们没有西烁人强大的野心,他们安于天命。   “咯哒咯哒”一匹赤红色的麒麟马拉着辆五角嵌珠红锦绸坠流苏盖顶的马车缓缓地行进在街市之中。不是普通的马车。在紫缭,君主出行的马车例来都是八角车盖,君亲出行的马车则是六角车盖。而能坐上五角车盖马车的人不是一等君臣,就是紫缭的大府人家。   忽,马车一边的锦帘被微微地掀了起来。有梳着普通发髻的女童把头探了出来,似在忧虑天的昏沉片刻便又蹙着眉放下了帘子。   “小姐,要下雨了,非得在今天去鸢峨山的神庙祈福吗?”女童担忧地望向坐在对面的女子。   明眸微转。浅浅淡淡的笑意从女子的嘴角蔓延了开来。   “千岚,祈福不该因风雨而受阻。正是有那份愿意在风雨中跋涉的诚心,神明才会更加眷怜我们。更何况,过了三月后的封后大典该是少有这样清闲的日子了。”   女童仿佛是被那抹怡静笑容所触动,又或是被那番细柔谈吐所吸引,不由地怔了怔,但很快又回过神来,道:“可是——小姐,七天后你就要入宫准备,千万不能再这样随意出行了。琴相会担忧的。”   女子抬手轻撩起锦帘,将目光投向窗外。安然顾自前行的紫缭人和头顶暗云浮动的天。   “放心,父亲一向是明白我的。”她说这话时眼光依旧滞留在窗外那灰白的天幕之中,看似随意而口气却是一如往常的笃定。   “诶。”千岚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也只能微笑着点头。小姐向来如此决断。   “呼哧”“呼哧”黑衣的女子跌跌撞撞地穿梭在街市之中。长长的黑色帽檐遮去了她的半张脸,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她的步伐过于慌乱,似乎是来不及去注意前方而与迎面走来的一个个紫缭人重重地擦肩而过。有细碎的光沫从她身间飘散开来。她受伤了,伤入神魄。一次次踉跄。有紫缭人忍不住蹙眉回头。   她在逃,或许是一个人,又或者是一场庞大的追杀。及地的黑袍时不时绊住她夺路的脚步,背部的黑绒已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而露出雪白的内纱。她苍白的手紧紧地抓了抓帽檐但还是有几缕凌乱的黑发探了出来。   她身后的不远处,出现了一队黑袍人。他们行进有序但是步伐疾快。整齐的步履声聚到一起发出低沉而深厚的回音。而即便宽大的帽檐盖住他们的眼,那一股极强的杀意仍然可以穿透过浓黑的帽檐,弥散在走过的路迹之中。他们在追她,但似乎并不想要在这井然的街市里杀人。   行进的路人中,一位戴着黑纱帽的男子缓缓地止住了脚步。或许是那墨蓝的身影太过修逸,又或许是身后武士散发的气息过于冰冷,让他们在前行的紫缭人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盾雷,今天的缭都倒是有很多如我们这般不怀好意的人。”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厚重,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带着一股讥讽又似含着一份思虑。   手执长剑的武士顿住了脚步,他低头,然后恭敬地等待着身前男子的吩咐。   隔着一层墨色薄纱,男子的目光被很好地遮掩了起来,仅仅露出半边锋锐而流畅的脸颊。他凝视着黑袍人疾去的方向,微微侧身向后,对身后的武士冷冷道:“为什么天烁教的人会出现在缭都?难道我们密行的消息被泄露了?”   武士的脸上没有多大的讶异,他静静道:“少主,您提前到访紫缭的消息没有多余的人知道。至于天烁教,如果没猜错的话,是在追捕触犯教规的圣女。”   “哦?”黑纱下,男子的眉微微地蹙了起来,“天烁圣女—暝镜。她逃到了紫缭?”   “近日西烁上下对此传言甚多,天烁教恐怕要乱上一阵子了。”武士又说道。   锋利的眉宇上扬,男子的眼中有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大祭司与圣女相恋,这是天烁教最忌讳的。辽渊因此失去教王的信任,而修络却将轻易地取代他坐上大祭司的宝座。”   “少主,我想天烁教近期会稍稍松懈对王朝的戒备。”武士的冰冷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   “此行的目的在于紫缭,不过——”   男子忽然沉默了。风轻扫过脸颊拂起半边的黑纱,他的眼中有着此刻天一般的阴翳。虽然自冥烁天战后天烁教从创立便成为了西烁的国教,但近几代天烁教屡屡逾越自身权力,使独立于王朝的国权受到挑衅。趁此机会,若是先天烁教一步抓到圣女拿到镜戒,那么对于天烁教王将会是个不小的威胁,万俟王朝或许会因此在西烁权战之中占取上风。   于是片刻,他忽的执紧了手中的光剑,疾快地朝黑袍人的方向跑去。   武士迅捷地反应过来,马上跟了上去。   红锦马车拐过一个转角突然慢了下来。秀眉微蹙,车内女子淡淡开口道:“怎么了?”   “小姐,前方有动乱,恐怕这马会受到惊吓。”驾马车夫忧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恩?”女子蹙眉,恬淡的眼中有了一股波澜。她微微起身越过身前目光微茫的女童,然后将马车门开了一道缝。   确是动乱。黑袍的女子踉跄着逃窜。长长的帽檐随着奔跑而上下荡动,隐约可窥见女子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双眼。女子顾不上将迎面的紫缭人和街边的小铺撞得混乱不堪,只是往前夺路,也不知是来不及回头还是不敢回头。忽然她发现了,即便是在如此慌乱的情况下女子的一只手却始终抚在小腹之上,而只空下一只手时不时拽住帽檐或者推开迎面相撞的人。该是受伤了吧。   “小姐,你看后面!”女童不知何时也凑在了她身边,神色紧张地注视着窗外的一举一动。   她这才将目光向后挪去。杀气浓烈。黑袍人来势汹汹。虽然看不到脸,但是她可以断定这一群不速之客绝非紫缭人。他们穿的分明都是教袍。该是来自西烁的教派中人。   “小姐,不如让马车掉头!那女子横冲直撞过来定会惊吓到麒麟马的。”女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了。   而车内女子看似依旧沉在自己的思索之中。她深远目光穿过车缝,不知落向了哪个地方。   “小姐!”女童可容不得她在如此危险的时刻走神。   “许伯,调头!”女子决断的声音如同警钟一般响起,让女童又是惊吓又是舒气,但看到黑袍女子倾斜在车前的身体,女童又顿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来不及了。马车转头的那一瞬,黑袍的女子已近在眼前。麒麟马因女子的擦撞而受惊发出撕心破胆的马鸣声,它猛烈地登起前脚后仰,车厢顿时被它摇得向后倾去。   马车内,女童早已放声尖叫了出来。而女子则是双手稳稳地扶住窗栏,表情平静得似乎丝毫不受这情景的影响。   车夫使出浑身的力气把持着缰绳,所幸马在受惊前已有了调头的准备。此刻,只是马调头的幅度过大,托着车厢一起倾斜得厉害。   黑袍的女子似乎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贴得离马车极近,眼看着高抬的马蹄正有落向她的迹象,她整个人却几乎同破了魂一般,呆呆地滞立着,丝毫没有闪躲的准备。   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车窗的锦帘被扯开。一只粉嫩如清莲的手伸了出来。   “快上马车!”本是如雪涧般清泠的声音,此刻居然有一种滂沱逼迫的意味。   黑袍的女子顿时回过神来,便往后一退,手扶向一侧的车板。女童俯出身来,紧紧地拽住她的手,不顾一切地往上拉。白皙的手臂擦破了皮,黑袍女子一咬牙,纵身一倾,终于在马调过头的那一瞬攀上了马车。   马车仓皇的调头和四围混乱一片的紫缭人很好地掩盖了黑袍女子的身影。远远的,那一群停了停脚步的黑袍人似乎失去了追寻的方向。   面覆黑纱的男子神色冰冷地暗藏在混乱之中,只有他专注着眼,看着那马如何咆哮,马车如何倾侧,那黑袍的女子又是如何被拉入了马车。   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的黑袍人,男子侧头低低对身后人吩咐道:“盾雷,你去引开他们。我去追那辆马车。”   武士点头,随即握紧长剑然后悄无声息地潜向那一群黑袍人。   幽冷的目光射向那辆飞驰而去的马车,男子伸手扶了扶黑纱的帽檐,疾步穿过人群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骤雨难歇     天色似乎更加阴沉了。厚重的云层如同巨网一般覆在灰暗的天际之中,仿佛轻轻一触,那巨网便会化为倾盆之雨,狠狠地扑下来。而风却忽然销匿了身影,像在等待更像在蓄势。这个时候,天沉闷得厉害。   抛下那一片混乱之景,马车终于能安稳地行进在街道之上。而车内却丝毫没有劫后的庆幸之意,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车夫一声嘹亮的喝马声,然后又恢复沉寂。   沉默许久了,女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黑袍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方才只是逃窜时,因为宽大的衣袍和剧烈的动作挡住了小腹,此刻她坐着,双手紧紧地护在身前,才让女子忽的注意到了。   女子于是将手伸向黑袍女子的小腹。   黑袍女子显然被她这一突然之举惊吓到了,不由地将手拥得更紧了。   女子似是预料得到她的反应,微抬眼望她。那一双眼,澈明清灵,如同微风袅袅的碧湖,将一股幽远的宁静注入荡开的涟漪之中。   黑袍女子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下来。女子轻轻地挪开她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原来你这是有孕在身?”虽是问话,但女子的声音中却听不出任何的讶异。   “身孕?小姐,这——”女童有些疑惑又有些惊诧。   黑色的帽檐垂在眼前,陌生女子没有开口只是微微颔首。   女子的目光扫过她微颤的双肩,然后落在了汗润的衣襟上。   “你是西烁人?”   陌生女子依旧是颔首却不开口。   女童见此倒是不悦了。   “方才如此危险,我们小姐竟然还救下你,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至少以礼相待开口答——”   “千岚,不可。”女子微微蹙眉示意女童收回冲撞之话,然后她缓了缓神色又将目光转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   见陌生女子似乎并不想答话,但她仍然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陌生的女子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动作。她抬手,抚上帽檐,然后轻轻一拉。黑色袍帽顺着细长的青丝缓缓滑落。而那一张苍白但依旧清美的脸就这样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了眼前,宛若一朵独自盛放在辽阔湖面上的莲,一面是孤傲清寡,一面是楚楚动人。   “叫我镜就可以了。”   温婉若水的女子一怔,随即微笑着向她伸手。   “我是琴紫歌。幸会。”   黑袍的女子缓缓地动了动手,但却没有想要与对面人握手的意思。她双眉忽的一蹙,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然后她将紧握的手一点一点地摊了开来。手心里不知何时开始渗出一缕一缕环绕的镜水来,那圆形的银液慢慢地在皮肤内扩散开来,不一会儿竟聚成了一面清晰而明亮的银镜,将黑袍女子凝重的脸倒映在了其中。   片刻,镜面又猛地模糊了。银镜之中仿佛有水在荡动,将手心的整个镜面摇摆了起来有如受到风雨侵袭的湖面一般。   车厢内,所有的气息一时聚紧了起来。   “他们追了过来。”   开始起风了。这大概是雨前的最后一次放肆了。   疾风劲扫过密林,将这一片虬大的树丛带入了动荡的境界。所有的摇曳声簇拥到一起如同一阵阵沙哑而壮大的悲鸣声,重重地敲打着天地。忽而风又轻佻地撩拨起暗云们的面纱,掀动着身后蠢蠢欲动的大雨。   而天,究竟是多么的忍耐,能将这场雨压抑得如此迫不及待。   男子却在这时逆风奔跑着。束起的黑发随着跳跃的步伐而在脑后上下摆荡。墨蓝色的衣摆劲扫过脚边的杂草丛,扬起一阵阵闷燥的枯草味。   忽然,男子紧蹙的眉宇随着射向远处的冷淡眸光而舒缓了下来。是的,他看到了。在紧紧追过一片松林之后,他终于看到那辆马车的影子在慢慢放大。   紫缭的麒麟马果真如传言中的一样,在好的驾马术下能被驾驭得快如飞焰。方才他几乎是用逐风的速度才能慢慢地赶上这匹快马。即便已见到车影,他的脚步并没有缓下来。   冷漠的眼中忽掠过一阵惊诧。不对,分明是这马车的速度在一点一点减慢。若是在常人眼中这马的速度并没有改变多少,但他曾在西烁战马的炼场上看过高人驯马,即便有点距离而他却可以敏锐地感觉到那马腿的起伏没有了先前的冲击感。   微微放大的瞳孔一下子又锐利了起来。显然这驾马人的故意之举是为了引诱他,不过,他决定暂且接受这个诱饵。   于是,男子轻蔑地一笑,随即,加紧步伐,提前一步赶超了上去。   他在离马车三步之远处便腾身而起,轻巧地浮立于五角车顶,微微抬手。手中那柄晶莹的光剑顺势而出。   车夫显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直到那极快的一击,墨铜色的剑柄精准地击中车夫腰间的脊椎,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就手一松向前一扑,然后不由自主地从马车上坠落了下去。   几乎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男子牢牢地扣紧飞回的光剑,纵身一跃,落在了另一边的山路上。他瞥了一眼那个车夫。而那车夫显然是昏了过去,不带一丝清醒。他并不想伤人,因此出手并不带杀气。   下一刻,他将冰冷的目光投向前方的那辆马车。   马完全受到了惊吓,不由自主地狂奔了起来。整个车厢被它带动地剧烈摇摆起来。车内的人也似乎被这突然的失控而措手不及,轻声叫了出来。   黑纱之下的男子微微扬起了唇角。手中的剑脱手而出,快如离弓之箭。   马腿受击的那一刻,马的狂暴顿时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马”哗“地跪倒,将车厢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车厢摇晃着撞到虬大的树盘才安稳了下来。   而车内的人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受到惊吓,竟然没有一丝的声响。   男子握紧剑,警惕地靠近车厢。   他的脚步很轻很浅,落地几乎如同羽翼般。而这周围似乎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了,除了马的哀鸣声,被剑气震到地上的落叶声和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他好像听不见其它的声音。气息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终于走到了车厢的前面,他望了一眼被撞落在脚边的车门,然后冷冷地抬头望向车厢。猛一挥剑,车厢前的黑色绣花锦帘被突然的剑气震了起来。   缓缓地由下及上,女子纯白色的衣裙一点一点落入那双锐利的眼。   男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虽然女子的脸还陷在车厢阴影的轮廓之中,但那样宁静而温煦的面容却仿佛初升的晨光一般带着某种奇异的光线在男子面前铺天盖地而来。   女子的眼帘微微扇动,也是一时间,她恬淡而警惕的目光对上黑纱之下那一双锐利而阴翳的眼。女子微微怔了怔。   回过神,男子的脸冷峻无比,他抬手瞬间将长剑毫不客气地架在了女子颈边。   “刚刚的人呢?”   女子的眼中有过一丝的惊诧,但是很快又被沉静的面容掩饰了下去。她轻挑秀眉,然后缓缓地抬手。纤细的手指如同白羽一般落在了银蓝色的剑身之上。   “如公子所见,车内只我一人。”   男子的眸光微微一动,他冷冷地扬了扬嘴角。   “我分明觉得你是在骗我。”   女子却也是朝他淡然一笑,轻轻浅浅,笑意淡到眉宇之间忽携上了几分冷清。   “毁我马车,伤我车夫。公子既已无礼在先,而我为何要以礼相告?”她微动手指,冰冷的剑冷不防被推了开去。   男子的脸倏时笼上了一层阴霾,他正欲开口而忽然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闭眼将头侧向窗口。是堆积的枯叶与鞋底的摩挲声。   下一刻,男子紧紧地抓住女子的手跃出车厢。   女子显然是没有意想到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只能怔怔地被男子拉着开始奔跑起来。她瞥过身后渐渐远去的空荡山路,没有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拉着她的男子如此刻意地想要避开。   天的阴翳似乎已在这时达到了极致。风开始变得狂暴起来,在狠狠地扯开紧拥在一起的草叶后,又转身将崖边的山石卷入万丈深渊。   不受风的阻挡,男子的脚步却逐渐快了起来。看来盾雷并没有完全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天烁教的人还是追了上来。该死的,他好像忘记了那一群人的速度与预见都是能以术法操控的。在天行盾下,他们很容易就能够追上来。再不加紧,恐怕不仅圣女的踪迹就连自己的行踪也要暴露了。他这样想着,不禁蹙起了双眉。   忽然感觉到身后拉着女子的手不稳了起来,他稍侧头,只见那原本纯白无暇的裙摆上竟渗出了些血丝。   是刚刚车厢撞击时受的伤?男子眉间掠过一丝不悦,他一下子站住了脚。而女子见他忽然停下,不由地惊叫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倾倒了起来。男子拉着她的手微一用力,将女子紧拽了过去。   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男子便顺势抱起女子继续向前奔跑了起来。   剑身紧紧贴住她的脊背,一阵冰冷,她不由地缩了缩。男子似是一点也不在意怀中之人,顾自向前飞跑,此时他的的脚步闪如幻影。   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如风一般的奔跑。这大概是传说中的舞翼术。他是西烁人。感觉到男子的步履时快时缓起来,她不由地抬头望向前方。原来是出现了岔口。   突然间,头顶的天空仿佛被锋利的光剑斩开,有过一瞬间的刺眼。随之而来如天碎裂一般的轰鸣声像要击破心脏,惊心动魄。   大雨“哗”地泼了下来。   “从左上鸢峨山,那里的神庙可以暂避风险。”女子的声音带了一丝仓促。   倾盆而下的雨水一下子润湿了男子头前的黑纱。黑纱几乎是紧紧贴在了男子的脸上,映衬出男子刚毅的脸部轮廓。   没有多想,男子下定目光,便疾速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鸢峨轻别   神庙坐落于鸢峨山东南的山脊,庙宇依着崖壁而建,远望去,风雨飘摇的山脉之间,赫然立定着天神巨大而肃穆的石像。陡峭而起伏的崖壁紧紧地贴着环绕庙宇的白墙黑瓦,而大雨如同一只遮天蔽日的魔手,在狂风的怂恿下仿佛就要将它们一起掀入底谷。   抵达神庙脚下的时候,风雨还在继续咆哮,而两人的衣衫早已完全湿透。   男子在神庙的石碑前放下了女子,然后他抬手将紧贴面颊的黑纱一点点撕离,但是却似乎没有想要摘下黑纱帽的迹象。   见此,站在他之前的素静女子微微扬了扬嘴角。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而她亦不想与他再有牵扯。女子随即转身上了几步台阶,但觉身后没有动静又回过头朝男子示意。   “怎么,公子觉得有何不妥?”   面纱的料子很轻很薄,才被揭起不久又被风微拂了起来。男子的脸被隐藏在了阴影之中,随着飘荡的黑纱,那道原本犀利的目光迷离了起来。   他沉顿了一会,对女子微微颔首才起步上前。虽然有所忌讳,但是也无大碍。紫缭人历来信仰天神,他们认为天的辽阔与大气超越了世界万物,甚至在统管光明的烁神之上,这是与西烁人所不同的。所以,即便是天烁教的人追到了这里也不会进来,紫缭与西烁的教派向来是不大会有来往的。   “神庙的台阶有九十九阶,走到四十九阶便可看到对山崖壁上天然而成的云印,到七十阶是始建神庙的高师篆刻的《天神颂》,而站在九十九阶上转身,神庙崖壁之下望不到底的深渊便可汇成一道细线。”女子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淡淡开口,却始终没有回头。   男子扯了扯嘴角,但也没有同女子说的那样转过身去看,他所笑的是,在这滂沱大雨之中,她竟然还有心思对身后不知敌友的男子聊起身边的景致。   神庙的大门是不分昼夜地敞开着的。女子径直走了进去,如同踏入家门一般再自然不过。   一入门,便是那座高大而威严的天神像。即便此刻正被无情的大雨冲刷着,但是雕像中那种古老的沉淀感倒是在风雨中显得更加沧桑了起来。一股肃穆而厚重的气息弥漫了整座神庙。   女子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雨滴砸在身上的刺痛感和狂风呼号的沙哑声,她在天神像前缓缓地合拢了双手。闭上眼,她的心静如潭水,眼界超越了此刻的大雨此刻的崖壁,飘向远天的虚幻之境。   隔着一层湿透的黑纱,男子觉得身前女子的背影似乎不再这场大雨之中,骤然坠落的雨水下,她直挺着脊背,被打湿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脑后,湿透的衣裙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在了雨中,但不知为何从她的四围弥散开一股静远之意,与这狂暴的大雨极不和调。   “歌儿,你来了。”   身后忽然传来老者苍老的声音。   女子放下了手,然后转过身来朝老者微微颔首。   “师父,许久未见了。”她笑了,那样夹杂着雨水的笑容没有一丝狼狈,反而清净地如同出水之莲。   老者白发披肩,手拄拐杖,面色安和地伫立在屋檐下。他深邃的目光细细地扫过女子身侧的陌生男子,然后对女子淡淡道:“进来吧。”   女子可以感觉到师父眼下的异样,她微微侧头轻声对男子道:“走吧,先进去换身干衣服。”   男子抬眼望向头顶暗云堆积的天空。雨滴垂坠而下在眼前瞬间地放大又“啪”地润入了黑纱,他不禁蹙了蹙眉,沉顿片刻便向女子迈步的方向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了。醒来时,屋子外似乎已经听不到雨声了。   怎么会,昏了过去?男子握剑从地上缓缓地撑了起来。黑纱一直都覆在脸前,原本湿透的衣服在屋子燥热的气息中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看来,在他进来昏倒后似乎就被丢在了这里。自己居然如此大意。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匆匆整顿好衣衫便推门而出。   神庙的大院内,雨后残叶满地,微风清冷,那一尊高大的神像忽显悲凉了起来,有残留的雨珠顺着神像的各面缓缓滑落,映着雨后残阳微红的霞光仿佛抖落一身晶光。   双手拄着拐杖的老者远远地仰头凝望着神像,待感觉到身后人的靠近,他方才收回目光,将头侧了过来。他伸手将手中的一封书信递了出去。   “这是她留给你的。”   黑纱下,男子的表情古怪而捉摸不定。他冷冷地接了过来,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山中雨霁,一片清新潇逸扑面而来。   已是落日时分。天澈云绯。   男子此刻站在神庙的九十九阶上,放眼望去,绵延的山脉在温煦的夕阳余晖之中敛去了狂风暴雨时的动荡,清一色的新绿携着无数晶亮的光泽延展开去,雨后未逝的水汽在山腰汇成了巨大的薄幕幽幽地飘荡在群山之间。他似乎能听到山的呼吸声,在辽阔的天地间空灵而悠远地起伏着仿佛是仙人古老而沧桑的笛箫音,清越之中带着些许惊醒。   他打开信。女子秀丽而清婉的字落入眼中。   “阴晴落定,佳景映眸。   本非良雨,奈何共渡。”   良久,他放下手中的薄纸,微微扯了扯唇角。尖锐的目光落向脚下的九十九级台阶,他迈下脚步,随手松落了女子的信。   山风起,轻而薄的纱纸宛若一只雪白的蝶在空中飞舞了起来,而风忽的一个逆转,这只素洁的蝶如同受到惊吓一般被逼到了崖壁边,在一个旋身后缓缓地飘落了下去。   神庙下的山林中,找寻许久的武士终于看到了少主从高处步落的身影。小队精装执剑的侍卫们在武士的号令下迅速而有序地集到了一起。   等男子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武士躬身向前,叩立道:“殿下。”   男子终于伸手摘下了黑纱帽。他是万俟宇商,当世西烁的大皇子。   额前的黑发忽而被微风轻轻拂起,锋利的眉宇间那一股阴翳已然消逝不见,他的眸光平静而略带着肃杀之意。   “圣女终究是逃脱了,不过也罢,此行还是按原计划进行。”   武士颔首继续道:“禀殿下,出使的国队将于七日后抵达缭都。”   “献给新任缭帝的封后礼呢?”万俟宇商冷冷抬眼道。   “已随国队安全地运送在路上了。”武士毕恭毕敬道。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静落在高处的神庙,幽黑的瞳孔之中似乎暗藏着一丝冰冷之意,像是杀气,又像是轻蔑。   “好,那走吧。”   武士恭身颔首,然后整顿队伍跟上了那个墨蓝色的身影。   远远的,立在神庙钟楼最顶层的女子收回俯眺的眸光然后转身向里,与身后一直静立着的素衣女子相视一笑。   “多谢小姐相助,以后若是小姐有难,镜必定倾力相助。”素衣的女子微微躬身。   琴紫歌淡淡一笑将她扶起。   “不过也难为你要在这紫缭的神庙里躲藏,对于西烁教派的规矩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镜不能在这里久留,就恕镜在此与小姐相别。”镜缓缓地松下了琴紫歌的手。   琴紫歌思虑了一会然后点头,又从腰间抽出一块晶蓝色的玉配石,取下石上的红绳然后递给镜。   “虽然你换了装束,但是那些人恐怕还是能认出你来。这是和循天石绑过的红绳,取下后不管相隔多远都能感受到天石的所在地。万一有事,你就随这根红绳前来找我。”   镜微微低头致谢,接过了红绳便转身下楼而去。   忽然间,钟楼之上独留琴紫歌一人。   柔黑的长发和纯白色的衣纱一起被山风婉婉地轻抚而飘荡了开来。高处的山风略带一丝清寒,她又淋过雨,于是不由地缩了缩身子。   目光淡淡落下。山色清灵,而那一队人早已消失在了层层的密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玄渊难醉     天明。柔光洒进窗来,淌落一地明媚。   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来,透过轻薄的缀珠丝帘,她窥见窗外一角晴好的天空。嘴角升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有怜惜亦有无奈。   每一日的清晨都是如此的,她早已习惯,只是这样宁静的习惯过不了多久似乎是要改变了。入了皇宫,她的清晨或许会变成另一种习惯。再睁开眼,也只不过是奢美明亮的宫殿,而她所喜好的这每一天的平淡晨光怕是要被皇宫映上一层严寂与冰冷了。   想到这里,琴紫歌不禁微微叹息。她起身下床,然后推开房门走到了庭院里。   此刻的晨光似乎还是柔软的,它轻轻柔柔地抚摸着似醒未醒的一院花草,怕一不小心触碎了它们未完的梦境。远望柔光中葱翠满园,眼眸一阵欣悦。她原本的忧思似乎很容易地就被挥走了。   月白色的裙摆触地,琴紫歌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身前的那一朵花。花色素雅,花枝挺立,在这稍显慵懒的清晨里只有这株梅睫还是一如既往的惊醒与从容。淡淡的花香袭来,她不禁眨了眨眼。梅睫的香气是可以提神的,甚是清新。   丫环不知何时已走到身侧,待琴紫歌起身就顺手递上了信笺。   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了,琴紫歌只是淡淡地接了过来并没有多说什么,挥了挥手就吩咐丫环下去了。   这么早,看来今天楚南忌又与哥哥去缭山的司望台习剑去了。她是知道的,这个紫缭的少将军每月必有三天是要在司望台与仙师学剑的,而每次习剑归来他习惯让哥哥给她留一封信。呵,又是习惯。琴紫歌不由地扬了扬嘴角。   她缓缓展开了那封信。笔迹锋利和从前一样,而她一目十行下来却只微微一撇嘴。相识十三年来,他的文采不如笔迹,倒是一点都没有进步过。但是这封信似乎不似他长篇大论的风格,写得异常简短。琴紫歌的目光在信尾那句“明夜玄渊亭,不醉不归”上顿了顿。是想为她饯行吧,封后大典一过,她是后他是将,就算是曾经的挚友,也再难有举杯畅谈的时候了。楚南忌。想起这个狂放自傲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许庆幸又有些许憾意。   “看完南忌的信了?”男子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琴紫歌不由地一笑。她收好信,然后缓缓地起身对身后来人微笑道:“哥哥,他写的信经得起看吗?”   琴风歌负手而立。一袭白衣落在初晨的日光之中随风抖落满地玉色。他身上的剑光还未消褪,隐约可见一股飘渺的纯白之气笼在他的身侧,将他与这清醒晨光有了一丝界限。   “也只有你能看了。”琴风歌也笑了。什么脾性的人写出什么脾性的东西。他的这个挚交,他倒是比她还清楚。   琴紫歌无奈地撇了撇嘴,她朝琴风歌示意,然后向屋里走去。   “哥哥,你也去吗?”   琴风歌思虑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恐怕不行,我还得入宫一趟。不过照例,我是会向父亲说通你出去的。”   “恩。”琴紫歌微微点了点头。   琴风歌又细细叮嘱道:“早点回来吧,毕竟不久后就是入宫之日。我会让马车在山下等你。”   夕阳西下的玄渊亭仿佛被画在一片霞光之中,远远的静谧与淡淡的清寂。   亭中男子的手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酒杯,而目光却落向沐浴在这夕照之中的连绵群山。英眉微蹙,他似在思虑又似在发怔。   远远地传来人走近的脚步声,楚南忌低头扯了扯嘴角,然后便握紧酒杯,将杯内的清酒一饮而尽。   “楚南忌,你每次都一个人先喝。”女子清越的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满,但眼底依旧是有些许温和的笑意。   楚南忌毫不在意地提起酒壶又将杯内的清酒斟满。   “你哪一次是不让我等的?”他的语气似乎来的更理直气壮一些。   浅浅的笑意终于从女子嘴边漫了出来,琴紫歌无奈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   “哥哥有事入宫了。”   楚南忌点了点头,顺手又替她斟酒,随口淡淡道:   “我猜除了风歌你们府上还没人知道你会喝酒。”   “楚南忌。”   琴紫歌敛了敛笑意朝他做出噤声的手势。   他一脸打趣道:“是啊,若是都知道琴相的千金居然这么能喝酒,我看你这国后还当不当得了了。”   琴紫歌忽然怔了怔。   楚南忌感觉到女子脸上的细微变化,他也不打算再遮掩了,原本的笑容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见她沉默着,他也不好说什么。而酒早已斟满了,他只得缓缓地放下悬滞多时的酒壶。   “南忌。”琴紫歌静静地开了口。而不知是说不出还是不想说,她似乎又是不习惯两人之间这般沉闷的气氛,口气一变,转而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去了皇宫,你该不会就把我疏远了吧?”   楚南忌对着酒杯兀自扯唇一笑。   “国后?高攀还来不及呢。”他笑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酒杯,看不出是在说笑还是悲感。   琴紫歌顿了顿,然后轻轻饮下手中的酒。这杯原本醇香清甜的酒此刻浅饮却是带着些许涩味。她不由地蹙了蹙眉,但很快嘴角又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楚南忌,你堂堂一个少将军,以后可是要统领紫缭的千军万马,我想你要‘高攀’的该是你脚下的疆土。”   楚南忌正欲举杯的手顿了顿,目光在酒杯上游走片刻他便又微微一笑,将酒饮下。   “怎么,你这么早就开始替缭帝巩固军心了?”   琴紫歌忽然敛了敛笑意,她放下酒杯,蹙眉道:“楚南忌,我和你说认真的。”   “以后我们能有多少机会像现在这样举杯畅谈?”她撇开头去,轻轻地嘀咕了一句,脸上带着些许埋怨。   楚南忌沉默了,他将目光投向这亭外的连绵山色。   这个时候,天边的霞光已尽数褪去,只留有几片微红的云朵轻悬在山头。整一个天色被添上了几笔淡淡的蓝墨色。而一片昏沉之下,群山愈显得沧桑高耸了起来。这落在山与山相连的石桥之上的玄渊亭也变得异常险峻,似乎两人再往亭外迈一步便会失足坠入昏黑的山渊。   这时就连风也是格外小心。   良久,楚南忌淡淡开口道:“琴紫歌,我也是认真地和你讲。”   “如果让你拒绝这个封后大典怎么样?”   气息有过一时的骤紧。   “楚南忌!你疯了啊!”片刻,琴紫歌惊醒地站了起来望向楚南忌。   “但是你并不爱他,不是吗?”楚南忌微微扯了扯嘴角。   琴紫歌有过一瞬的失神。她其实最害怕他这样问她。自幼来,她同他无话不谈,但是只有这一件事她迟迟没有告诉他。是的,或许现在她并不爱他,但是又能如何。琴紫歌望着他忽然就笑了。   “琴相之女又岂能为自己的私情所牵绊。一切既定,就再难回头了。”笑意褪却,她将头缓缓地转向了亭外。或许只是不想让他看穿自己。   而此时,对面男子英锐的脸已没入了高山晚景,而昏暗之中那眼底的眸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笃定。他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山色之中。其实,他是知道的。他是缭帝亲信,她是紫缭相女。当她从紫缭千万女子中被上任缭后亲自甄选出来,当琴相从缭帝手中接下紫缭国诏时,一切就已经无法改变了。他对她再了解不过,她本来就是胸怀宽大的女子,过于出众,她想的顾虑的永远要比他多。   楚南忌微微合了合眼,然后他朝她转头无奈地勾起了嘴角。   “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合开这种玩笑啊。”   “你——”琴紫歌一下子怔住了。开,玩笑?他居然和她开这种玩笑!她又惊又气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笑!”   见她满脸的愠色,楚南忌不由地笑了起来,他抬手拿过她的酒杯,然后缓缓地斟满清酒又递回给了她。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不然风歌又得怪我了。”   琴紫歌不情愿地接过酒杯轻轻饮上了一口。见楚南忌还是一脸的笑意,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楚南忌,你故意的吧。”   楚南忌没有接她的话,反而将头转向了亭外。   “今夜月色正好。”   琴紫歌顺着他的目光望了出去。   夜色深沉,明月高悬。而月光皎洁,宛若流水一般缓缓地淌入这险峻的两山夹缝之中,隐约地照亮起突兀在山缝石桥上的玄渊亭。   两人迎着月光,顿觉一身清静。   “在皇宫,可是看不到此般清澈的明月了。”楚南忌静静道。   琴紫歌没有转头,她依旧望着那轮圆月,嘴角镀上了浅浅淡淡的笑意。   “恩。”她微微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慢慢地那一抹温婉的笑容在月光清映之下却渐显凄切起来。   夜悄寂,山色入墨。这样的人,这样的月色,怕是再难有了吧。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今夜她倒是与他聊得毫无头绪,酒喝得不多,但人却仿佛醉在了这静寂的高山晚亭之中。她望向对面的男子。酒香月色之中,那张脸隐隐约约但依旧是熟悉的那张脸。他自幼便成为了哥哥的挚交,或者说是他们兄妹的挚交。这样持久不变的交情,她是觉得很舒怀。但是入了宫,她还能那样肆无忌惮地找到他吗?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穿过耳畔。她忽然是觉得有些冷了,不由得抚了抚衣裙。   “你该回去了。”楚南忌放下酒杯,起身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琴紫歌收回了思绪,随即朝他淡然一笑。   “是啊,也不是生死别离,我就不必和你多说什么凄离难别的话了。”   楚南忌又坐了下来,举杯向她示意。   琴紫歌最后望了望亭外夜月,转头道:“我走了,你也别喝太多,早点回去吧。”   直到那一道人影消失在浓重的山野月色之中,男子才缓缓地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不是说不来吗?”楚南忌顾自对着亭外山林淡淡开口道。   “那么多酒,你一个人喝得完吗?”琴风歌人未走近声音却早已随着夜风缓缓地传到。   楚南忌捏了捏酒杯,忽的扯唇一笑。   而片刻那道风影在身侧落定。琴风歌很容易地从楚南忌手中拿到了酒杯。   楚南忌将头转向了亭外。高山之中的清寒月光缓缓地淌落在眉宇间,束起的黑发在脑后飘荡入风。他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地如同此刻亭外的山夜,辽远而虚空。   “风歌,你说我会醉吗?”   琴风歌微微一怔,然后他叹了口气,又将酒杯递回给了他。   “南忌,你还是忘了吧。”   楚南忌没有答话,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苦笑了笑。   “那这次我一定是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缭山初逢     这已是他来到缭都的第五天了,三天后出使的国队将会如期抵达缭都,他必须在缭都城关与国队相会,再与国队一起进入紫缭皇宫暂驻。只是——   万俟宇商的眸光落向了远天堆积的阴霾。停顿片刻,他不由地蹙起了双眉。看起来,今日又会有一场雨。是估错出使的日子了吗,怎么缭都近日来天气如此多变?   疾起的大风迎面扫来,额前的黑发一下子被拂了开来,露出那双略带深意的眼。风鼓动一身黑亮的衣袍,哗哗作响。他稳稳站定,脸色不是很好。   “什么事?”感觉到有人的靠近,他淡淡道。   盾雷犹豫了一会,然后走上前在万俟宇商耳边轻声道:“殿下,公主此刻已在缭都了。”   “什么!”万俟宇商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她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盾雷低头道:“据随行的侍女禀报,公主是跟着国队来的,但是国队行进到缭都边境时公主就不见了。”   “父王那边有消息吗?”万俟宇商低声追问道。   “旻帝还不知道公主私行的消息。”盾雷低声答道。   沉默片刻,万俟宇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阴翳愈加深沉了起来。他微微侧头对身后人道:“盾雷,马上安排人手进行搜寻,务必在国队抵达之前找回公主。”   “是,殿下。”盾雷持剑叩首便退了下去。   话音落下不久,忽的一道闪电在头顶劈了开来。在瞬间的骤亮后,天阴沉下来显得愈加黑暗了。   万俟宇商缓缓抬头。   暗云随风而至,此刻眼际昏暗,大片大片的墨海在头顶翻涌了起来。刺耳的雷声让整个天地惊醒了过来。而他一身黑衣深沉,仿佛是要融进这漫无边际的昏暗之中。只不过那一道眸光锐利无比,似是能斩开这一片墨海,将他一人置身于这狂暴的雨前怒天之下。   楼下有马车飞驾而过,他的眸光微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但眼底却依旧是一片寒冰入骨。   大雨顷刻泼下。万俟宇商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缭都边境,缭山。   白衣翩飞的少年手持银鞭缓缓地行进在空旷无人的山道上。   天是一下子昏暗下来的。她似乎觉得没走几步路,身边的光线就灰暗了下去。微微抬头,头顶黑云层层叠叠化成巨大的灰纱轻巧地将天空收入囊中。而雨前的山风狂肆地在林间扫荡,她的白衣白裤此时已被风撑得鼓了起来,及地的衣摆翻腾着扑打着她的腿。少年不由地微微蹙眉。这次私到紫缭是因为听说司望台有云游的高师在修炼剑术,而她在西烁常年修习的不是星相卜卦就是异道术法,好不容易借着国队的出使可以亲眼目睹紫缭剑术,可是这天似乎就是不怎么顺她的意啊。   万俟宇真不悦,一用力,手中的银鞭倏地腾飞了起来。强光一扫而过,一时间落叶漫天。   大雨偏偏在这个时候惊落。她眨了眨被强光刺到的眼,然后抬头。漫天纷飞的落叶被这突然的大雨伤了神色,开始随着急骤的雨点剧烈地旋飞起来。她分不清那究竟是雨还是叶。而当那一落落雨珠刺在脸上,她才不由地吱了吱,低声咒骂一句便抱起银鞭飞跑了起来。   难道她的每一次出逃都会是如此狼狈不堪?万俟宇真紧紧地蹙起了双眉。不过所幸前方就是司望台了,加之没练到家的舞翼术,花不了多久便可到了,去那里避避雨吧。这样想着,万俟宇真的身影愈加如风了起来。   缭山司望台,那是一块紧贴悬崖的悬空巨岩,传言是千年之前紫缭开天时,紫缭仙神登天所踩的石阶。那一块石久积缭山之顶的天道仙气和深渊之下的混沌地息,是高师们的习剑圣地,无人敢来触犯。而如今,这司望台竟然就在自己眼前了。   从山林中披风带雨而来,万俟宇真的衣衫早已湿透。盘起的长发已散下不少,凌乱地紧贴在背后。雨未见消势,一幕一幕的巨网狠狠地顺着她的身体扑下,带着少许的刺痛感。她停顿片刻,又继续向上。   离司望台更近了,而突然间,万俟宇真猛地停住了风影般的步履。   顺着她惊诧的目光而去,竟看到司望台上有人挥剑飞跃的光影。   居然有人在这骤雨之中习剑。   万俟宇真收回目光,然后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躲到了司望台近左一侧的崖壁边。   那是一个男子。   他一身浅紫色的轻装早已在大雨之中饱吸水汽而变得稍许沉黯。几步之余便是缭山的万丈深渊,风在狠狠地推来,雨水哗哗地泼下,他手中纯白色的剑在一升一落之间变换着奇诡的光影,将他一人带离这狂风暴雨,独立于天地的云端。   不知道为什么被大雨猛烈击打着的她忽然失去了知觉,望着那个舞剑的萧瑟身影万俟宇真一下子失了神。   已经有四天了,他在司望台上这样忘却一切地习剑。仙师已向像往常一般神游而去,三月在司望台一小驻。因此每月他只会花三天的时间在司望台,而通常都会与琴风歌一起,但是这一次他逗留得似乎是有点久了。因为什么,他不想知道或许是害怕。他居然也会害怕?   雨水不断地顺着脸颊、发梢、衣襟淌落,而他仿佛只感受得到手中剑挥发而出的剑气。楚南忌,你真的是疯了。   喘息片刻,他猛然用剑将汇聚在身侧的雨水化成了巨大的圆环。凌空相逼,环绕的雨水飞旋地越来越厉害,而他一剑刺入环心,迸射出的强大剑气将雨水碎裂成无数细锐的尖锥向外飞射开来。他就这样在这圈圈层层飞射而出的水珠之中缓缓落了下来。   飞快的“呲”一声,一束束水珠贴着她的脸扫过。万俟宇真深吸一口气,回望身后的崖壁,上面瞬间落下一片密麻的针孔。她不敢多看,很快把头转了回来。   而下一刻,那柄白玉般纯白的剑却稳稳地落在了她的颈边。   万俟宇真惊诧的目光顺着剑身一点一点移向了剑的主人。   “你是谁?来司望台做什么?”楚南忌冷冷地逼问道。   滂沱的大雨冲刷下,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紧张地屏息峙立着。   那一双眼锐利地仿佛要穿透她一般,万俟宇真怔了怔而回过神来,便没底气道:“我——,我只是听说这里有剑术高师在修炼,我想——我想拜师学剑。”   “仙师不与西烁人来往,而且——”楚南忌忽然顿了顿,他淡淡地打量了她几眼。一身白衣落入雨中已沾染了不少杂渍,那急坠的雨珠落在她手中的银鞭之上却泛起点点的晶光。她的额前一片光洁,只是雨水一阵一阵地滑落让她的双睫忍不住发颤。   楚南忌很快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道:“仙师不收女子为徒。”   语毕他便唰地将剑收入了剑鞘,不再理会面前少年惊诧而迷蒙的目光。   楚南忌冷冷地负剑转身,对着大雨之中的山林淡淡喝下:“驰风。”   也几乎是一眨眼间,从前方山林忽的窜出一匹玄黑色的麒麟马。   楚南忌纵身一跃落在了马背上,他一挥缰绳,马便猛地腾跃了起来。   他回头。   “在下楚南忌,若还有不服尽管来找我。”   话音一落,他便即刻携马飞驰而去。   万俟宇真怔怔地望着那片早已只剩大雨的山林,面色讶然。   她出逃时明明换的是男装,而他竟然一眼就能识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镜戒之约   已将近子夜了。她却依旧难以入睡。   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绸窗隐隐地渗了进来,将昏暗的屋子里披上了淡淡的清辉。而这浮动的清辉飘落在了床前的紫晶珠帘上折射出幽深而诡秘的紫光,让这深夜寝房原本的静谧愈加得浓烈了起来。   琴紫歌微微闭着双眼。幽光点落在她的眉心,她的眼睫,她的唇边。姣好而沉静的面容在飘荡的月辉和闪烁的幽紫交融下深蕴着如夜一般内敛而幽深的静美之意。这样闭上眼,抛却月光抛却昼夜,而只有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清醒无比的。   今夜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夜了。夜尽天明之后,迎接她的就是紫缭皇宫的护卫队了。   “紫,缭。”在寂静的空间里,她的喃语声显得格外的清晰。   今晨,父亲带她登上了缭山之巅。   身居绝顶,纵目而去。天地仿佛在她眼前展开了一卷巨大的画轴。高峻入云的层层山脉之间,辽阔而肥沃的土地虬曲着延展开去直到眼际的尽头。微微抬眼,飘飘渺渺的灵韵山气从一落落苍翠入云的山尖婉婉地升腾起来,在极近的寒空与纯白色的浮云相交融,仿若腾飞的巨大神鸢扑向浩渺的苍穹。敛目而下,沧桑而深郁的绿在遥远之界与天地海的纯蓝之线交会,无数庞大的城池化作银珠缀入其中,成就一件壮美而奇大的地衣。   那个辅佐两世帝王的睿智圣者,那个在紫缭清风远扬的百岁老人,紫缭琴相,她的父亲。他在这样的绝顶同她一起稳然站定。山尖的寒风抚开苍白的长须,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浓韵的天地灵气落满了他辽远的目光。   他挥开衣袖,一派清风拂展而去。   “歌儿,你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将要伴随一生的紫缭之地,这就是你将要辅佐的帝王的天下。”   而她回头,敛眸一笑。   “父亲,我明白。”她是聪慧的女子,她知道此刻父亲想让她看清的并不是这眼前的天地,而是想让她明白日后不论身处何位,都要看清自己脚下的路,何处抬脚,何处落脚,步步惊醒,智者天下。   琴相亦是深知他这个女儿的极好悟性,他双手负背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世缭帝自幼便以贤良深得先帝之心,你定要好好辅佐缭帝,让这紫缭的天下一片清明。”   “是的,父亲。”   琴紫歌低头。山风疾起,一缕长发忽拂过她的眼,遮起了那一道淡然而果决的目光。而风起风落,眸光虽又落向远天,但始终长存的是那一片恬淡温润。   那是父亲第二次带她上到缭山山巅。第一次是她七岁那年将远赴沧莱习学之时,第二次便是在她即将迈入紫缭皇宫之时。而这样的天地始终未曾改变过。   此时此刻,琴紫歌闭着双眼。在黑暗之间,却浮现起那一幅巨大的画卷来。是的,她将会是紫缭国后,她将同缭帝一起紧紧握住这一幅纳下紫缭天地的画卷。   到明天也许——   思绪未落定,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置在枕旁的循天石也在这一刻突发奇光。那光淡而柔,在枕边泛起一圈一圈的光晕。   琴紫歌缓缓侧头,微光瞬时将她的脸映照得苍白无比,她不由地蹙了蹙眉。这是循天石的感应。红绳。是镜。她出事了?   琴紫歌一下子惊坐了起来。清寒的夜风顺着流淌的融融月光倏地灌入屋内,她忽觉一阵阴冷。   而下一刻,那个鬼魅般的身影便落在了窗前。   “镜?”琴紫歌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但很快又平复了下去。看来她又换回了那一身教袍。   镜缓缓拉下帽檐,向她微微颔首。   “怎么了?”琴紫歌敛眉道。   镜不说话,她轻轻地走近,然后伸手,一点点松开了紧握的手。   “其实,他们追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它。”   只见镜的手心那枚冰魄一般纯净的戒指在月光下闪动着稀微的光芒。那光芒微微颤颤但却晶莹通透,在昏暗之中泛着无比光洁而清寒的气息。   “这是镜戒,天烁圣物。”镜淡淡道。   “天烁教,西烁的国教。”琴紫歌不由地蹙起了双眉。   镜点了点头。   “我是天烁圣女。这枚镜戒是天烁教圣女世世代代守护的圣物。”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琴紫歌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触犯了天烁教规,教王是不会放过我的。”镜的目光之中忽然携上了几缕哀思。而她的话却清清淡淡,让人听不出她的思绪。   琴紫歌微微抬眼。面前女子将头垂落了几分,长发如瀑融着昏暗的光线看不清她的眼。这样的女子显然是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心事。   “你希望我替你保管这枚镜戒?”琴紫歌缓缓道。   镜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温婉的女子会如此的直接,于是不由地怔了怔。而回过神来,她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拿起镜戒戴入自己的中指。   当镜戒稳稳地扣住镜中指的那一瞬间,原本晶莹的戒身上忽然射出四棱星状的蓝光,在一刹的耀眼后又倏地微弱了下去,但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光型。   “只有圣女能驱动这枚镜戒。当我拥有这枚镜戒时,天烁教很容易就可以感应到我。所以只有当我和镜戒分离时我才更加安全。”镜说着又把镜戒从指上取了下来。镜戒脱离中指的瞬间,光便黯了下去,戒身又恢复了晶莹。   镜抬头对上琴紫歌思虑的目光。   “我并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但是这个孩子,我希望他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够活下去,并且好好地活着。”   “那么,孩子的父亲是谁?”琴紫歌微微敛眉道。   “他是天烁教的大祭司,”镜的眼中凄凄淡淡,眸光微转之间划过一丝哀戚,或许还带着某种深沉而凄婉的情愫。   琴紫歌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镜倒是她最容易读懂的时候了。连她这个紫缭人都能明白,天烁教的大祭司和圣女,这样的相恋分明是被禁忌的。   “你,可曾后悔过?”琴紫歌静静地向她开口道。   迎着澄澈的月光,她原本冰清如雪的脸忽然携上了一丝柔情。而片刻镜抬起头来,淡淡一笑。那淡然的一笑竟让这一份柔情变得决绝了起来。   “若是后悔,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琴紫歌的眼中有过一丝动容。她或许是无法明白的,这样的相恋是否真的值得。   “我知道我的请求太过分了。这枚镜戒或许也会给你带来危险。我也知道你将为紫缭国后,而天烁教是绝不会想到镜戒会在紫缭皇宫里的。”此刻镜的声音有些许微颤。   这个原本高高在上的圣女竟然在向她哀求。她可以想到这样清冷高洁的女子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低头的。琴紫歌忽而一笑,低低反问道:“你知道我将为国后,你就不怕我把这镜戒交给缭帝?或者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帮你?”   “小姐,我们好比步入一场赌局。你在不知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救下我,这是你的冒险。而此刻我将镜戒交脱给你,这是我的赌注。我答应你,等我安置好这个孩子我就来取回镜戒。作为回赠,在你最危难的时候我同样会全力相助。”语毕,镜从腰间取出那根红绳将镜戒穿入其中,然后递向琴紫歌。   她的动作有一丝迟缓,是不确定她是否会真的愿意帮她。琴紫歌的目光缓缓地从镜戒沿红绳而上,最后对上镜淡而冷的深瞳。她的笑意在嘴角缓缓放大了。   “好。我与你约定,一年为期。一年之后你若还没有出现,我就当你已不再需要这枚镜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帝道一遇   天微明,远方的山脉之间渐露熹微的晨光。   万俟宇商身居高楼,将目光淡淡投下。无数条曲直交错重复堆叠的大道向前伸展开去,犹如硕密的树根在一路路靠拢虬大的树盘,所有交汇的终点都指向那座庞大而瑰丽的皇宫。   西烁皇宫精准地落在商都的中心,而紫缭皇宫却是依山而建远离都城,那里是缭都的极北之界。要开山辟地,紫缭皇宫所耗费的神力财物是要远远超过西烁的。皇宫呈整齐而宏壮的对称式由远切近身后的帝山。从平至陡由下至上,深紫色的宫楼殿宇占去了半座山连同山前的宽广之地。山顶高耸入云,隐约可见有一根纯玉色的石柱穿过一块天台直入云霄,伸向未知的境界。   他是没有去过紫缭皇宫的,只是远眺还远不能感受到皇宫地势的高挺与险峻。不过这样的建筑倒是挺符合紫缭人静逸清淡的习性。想到这里,万俟宇商不由地扯了扯唇角。   忽而,他猛地收回了目光。不出片刻,楼下宽直的大道上,倏地掠过一道竞风之影。   万俟宇商微微蹙眉,眼中渐露锐利之色。这一次,她倒是肯自己回来了。   也不过眨眼的时间,那道光影便稳稳地在万俟宇商身后落定。   万俟宇真朝不远处的盾雷摇头示意他不必上前。   “紫缭不是你能够待的,我只给你七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耳畔便响起了万俟宇商冰冷而低沉的声音。   “皇兄!”万俟宇真不满地抬头,但一对上那道冷若寒冰的眸光,本要发作的她忽而怔住了。   “皇兄?”万俟宇真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确定,“你的脸?”   万俟宇商微微挑眉,淡然一笑道:“难道换了一副皮相你就不认你皇兄了?”   万俟宇真摇了摇头,不解道:“皇兄你为何要这么做?万一——”   “好了。”万俟宇商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   也罢。她也懒得去理那些复杂的兵家关系。万俟宇真知道她不能多嘴便也不追问下去了。忽而她眼中眸光一转,小心翼翼道:“那皇兄就当做是用秘密收买我,让我再多玩几天?”   万俟宇商的眼眸骤然一紧,定定地望了她一眼,道:“宇真,西烁和紫缭的关系并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所以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不让你在紫缭多留。”   他如此强硬的口气倒让她便一下子没了气。比起以前,这七日确是他对她的大限了。但是这一次可是她自己愿意回来的。   “你是知道的,在我这里没有退让的余地。或者,你想让我现在就把你遣送回去。”万俟宇商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万俟宇真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再向他争辩,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她的三个皇兄之中,属他对她最为不客气。他的严厉与决断似乎从小就让她养成了不敢违背的习惯。   沉默片刻,她低了低头,道:“那就七日吧。”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微微抬头,小声询问道:“皇兄会和我一起回去吗?”   万俟宇商对着远天冷然一笑。他回头,淡淡望了她一眼,道:“你说呢?”   他这样平静而淡漠的口气倒是让她无法揣测他的心思。但是显然他是不会与她一同回去了。   “只不过是新任缭帝的封后大典,皇兄大可不必亲自前来。是父皇之命吗?”万俟宇真不解道。   万俟宇商不由地紧蹙起了双眉。   “这些你不必知道。你只要记住,七日后,我将和你一起返回紫缭。”   他的侧脸此刻映着明亮的晨光,坚毅而耀眼。光芒顺着脸颊,流畅地披落。深赭色的衣袂在晨风中微微颤动,一不小心荡落满地金辉。这个时候,他的身影镶着淡淡的光,在她眼前似乎异常地虚幻。   万俟宇真的目光迷离了起来。即便是如此简短而明了的话,但是她却不懂了。七天。他想要做什么?就这样和她一起回去?他从来都不会做如此简单的事情。他只是不想告诉她。他会和她一起回去吗?万俟宇真的心中隐隐地不安了起来。   忽然,眼前长久静伫着的人转过了身来。万俟宇真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万俟宇商的目光落在了远处恭敬叩立着的武士的身上。   盾雷没有走近,只是朝他微微低头示意后便又退下了。   万俟宇商最后望了一眼沐浴在晨色之中的远天。然后微微侧身对万俟宇真道:“走吧,国队到了。我们该去城关与它会和了。”   炽盛的日光携着浓烈的生之气息从极高的苍穹骤然射落。无风。万里之内,肃穆沉寂,只听得到无数铁铸马蹄齐齐落下而发出的巨大而低沉的踏地声。整座城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声息。时间在一刹那失去了竞逐。   在通向紫缭皇宫的帝心大道上,两队身覆银甲的骑士分列大道的两边,由帝心大道的五行交错口至紫缭皇宫主入口,他们手持冰蓝色光剑,静静地等待着国后大队的抵达。   她知道,这一去是很难再回头了。   上好的紫晶玉石雕铸成的六角车盖,那诡秘而静逸的紫由浅入深在头顶汇成最深烈的一束紫光射向天空。而耀眼的日光射落在紫晶车盖之上,衍射出一片紫色的光芒将马车笼于其中。   此刻,她的脸覆在这样深蕴的阴暗之中。紫晶珠帘随着马车的行进而左右摇摆,她透过珠与珠的缝隙向后望去。身后的大道携着为她祈福的紫缭人的身影在光芒中向远处骤缩成狭小的黑点。目光向前,日光被深蕴的紫隔绝在晶帘之外,她顺着引领马车的护卫队望去。光芒在一点点耀眼,远处那座紫色宫殿在日光的映照下射散开庞大的光圈将帝山之下的半座皇宫纳入其中。   一点点靠近那座巨大的皇宫,她忽然觉得那光芒竟慢慢强烈到刺痛她的眼,于是她不禁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楚南忌迎着日光伫立在高楼的顶尖。远远望去,日光包围之下的那一束深邃的紫光在缓缓地靠近皇宫。而她,就是在那样的光束下面。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七岁那年,他与风歌比剑,最后一招他以速度制胜风歌,恐怕再落后片刻,就会是风歌把剑架在他的颈边了。他与风歌相视一笑,而正当他要收剑的时候,有一片急速的藤叶唰地擦过剑身碎为细沫。他猝不及防一缩手,剑从手中滑落了下去。风歌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他提脚再度震起了将要落地的剑,出手,稳稳地扣住了剑柄。风歌本可趁此反败为胜,但是他却是把剑递回给了他。风歌对着身后的山林,无奈地一笑:“你的叶偏离半分,恐怕就不是让哥哥赢了而是要哥哥的命。”那时他本以为琴紫歌会跑出来,不悦地追问她的哥哥为什么最后不把剑架在他的颈边。但是她也只是对着风歌微微一笑然后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对他说:“原来,你的速度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是那么快的。剑不到入鞘的那一刻,你还不能放松警惕。”那时,她的眸光之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轻视也没有愚弄,只是平静与温和,宛若山间的日光从苍穹高高射下但穿透过林间叶与叶、树与树的缝隙却能变得飘渺而温煦了起来。   楚南忌忽然仰头对着天空淡淡一笑。紫歌,不管世间有多大,不管有多少的光芒落在你的身上,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没有变,也不会再变了。   驾马行进在国后大队之前的琴风歌缓缓地回过头去。远远地,那个独立于楼尖的身影在日光闪耀之下依稀可见。他最后还是没有同他一起护送她入宫。   南忌,你还是放不下吗?琴风歌微微闭了闭眼,而最后还是转头继续驾马向前。   国队将从环都边道上弯入帝心大道,然后直入紫缭皇宫。而行进将近环都边道的终点靠近帝心大道时,驾马行进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忽然猛一抬手压住了整只队伍的进程。   “皇兄,怎么了?”万俟宇真驾马上前,询问道。   万俟宇商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望向前方小步靠近的银甲骑士身上。   他们的国队竖着西烁帝国的旗帜,看来骑士很容易就清楚了来者。他在万俟宇商的天翼神马前恭敬地屈身道:“商皇子,缭帝三天前便下令让我们在此等候您的国队。但今天适逢国后入宫,恐怕我们得等国后大队入了皇宫才能进入。恳请您能在此静候。”   万俟宇真不悦,而正欲开口,却见万俟宇商微一抬手示意她不可胡来。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行进千里,最后的这点耐心我们还是有的。去禀告缭帝,西烁国队会在这里等候通行。”虽是居高临下,但是他的口气中却听不出有丝毫孤傲不满。   万俟宇商又回头轻声对盾雷吩咐道:“传令下去,全体在原地休息。”   “皇兄。”万俟宇真不悦道。   而万俟宇商只是回身向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他竟然答应?万俟宇真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身前那个高高地挺立在马上的冰冷身影。她可是不知道,他也有如此低忍的时候。   大队的银甲护卫军从前方整齐而有序地走过。那一道紫色光束眼看就将路过他们。万俟宇真忽然拔下头上束发的一根玉簪向那紫晶马车飞去。   “好,那就让我先一睹国后芳容。”   玉簪的速度极快,那名银甲骑士还没来得及阻止,玉簪便已紧紧贴着他的脸扫过,只留下一道火灼般的红痕。待骑士回头,玉簪早已如同光束一般带着飞焰向马车射去。   万俟宇商紧蹙起双眉,而他那尖锐的目光却落向了另一边。   那一柄光剑,他几乎不知道它是以什么样的速度从不远处的楼宇高处射出的。疾快,而且毫无声息。就在玉簪逼近晶帘的那一刹那,剑尖精准地抵住簪身,横直切过,玉簪瞬间在晶帘之前化为了碎沫飘散了开来。而那柄光剑利落地穿过细碎的玉沫折向向西烁国队的方向飞来。   “皇兄!”万俟宇真失声叫了出来。   眼见着光剑疾速逼近,万俟宇商却只是冷冷一笑,并未有任何防御之势。   剑的主人显然快过了那柄剑。即便是从楼宇高处跳跃而来,那道光影快得几乎让人产生了错觉一般。   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而只有万俟宇商他冰冷的目光准确的锁定了前方那个稳稳扣住剑柄的人。   “这就是你们西烁对紫缭国后的献礼?”楚南忌轻挑剑眉。他猛一挥开握剑的手,那柄奇异的光剑便顺势落入了束在腰间的剑鞘。   待看清楚来人,万俟宇真不由地惊诧:“是你!”   “真儿。”万俟宇商微微侧头。眸光犀利地仿佛要将她洞穿。   万俟宇真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低下了头去不再开口。这是她在给他惹了麻烦之后惯有的动作。   楚南忌身后,小队的银甲骑士快跑着靠近。领头的人在他身后几步之处持剑躬身。   “楚将军。”   楚南忌回头,脸色冰冷。   “这里交给我。国后大队继续前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帝后相望   不远处,端坐在紫晶马车之内的琴紫歌惊魂未定,透过受震后剧烈摇摆的紫晶珠帘她隐约看到了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南忌?她不由地讶然。但再想多看之时,视线却已被重重的护卫军所遮掩了。   琴风歌从前面驾马,走近了马车,低声急问道:“紫歌,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琴紫歌微微一笑,摇头道:“我没事。”顿了顿,她又追问了一句。   “出什么事了?那是南忌吗?”   琴风歌俯身凑到晶帘外,朝她淡淡一笑。   “没什么,只是小小的动乱而已。南忌会处理的。”   语毕,琴风歌又驾着麒麟马重新回到了护卫队的前面。   “护卫军归回原位!大队继续前进!”   琴紫歌闭目定了定心,便也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紫缭皇宫。   而另一边,楚南忌又转身迎向西烁的国队。   楚南忌。这个紫缭最年轻的将军。五年前,他便跟随他的父亲楚南奕携十万的紫缭银甲军共赴沉海之滨击退从沉海之东远渡而来意欲侵犯紫缭的异国大军,并生擒敌军首领,签下沉海之约,让紫缭长久未受异国侵略。新任缭帝继任,楚南奕将带着功成名就退下,而楚南忌,他将成为新任缭帝的护国亲信。他将会是最强大的敌人,也会是最难得的对手。想到这里,万俟宇商忽对着楚南忌挑眉一笑。   “那么,楚将军方才是拒绝了我们的献礼吗?”   楚南忌淡淡地扬了扬嘴角,缓缓道:“不,只不过是缭后不太喜欢这份礼物,所以让我代收罢了。但是——”他忽然顿了顿,抬头,对上那道冰冷而锐利的眸光,“这样的礼我只收一次。”   语毕,他转身。玄黑色的驰风早已在主人身后静候多时。楚南忌一步跨上,然后微侧过头,道:“商皇子,是时候该进皇宫了。”   万俟宇商的脸上有过片刻的阴翳,但是很快又被冰冷所覆盖。他转身对身后的国队冷冷令下。   “国队启程,直入紫缭皇宫。”   他们的国队在紫缭国后的大队之后进入了皇宫。   巨大而宏壮的扇叶宫门在他们身后轰然落下,发出沉闷而惊心的巨响。大队的紫缭银甲护卫从两侧整齐而迅速地向前靠拢,在靠近天殿的石阶之前又哗地转向宫门呈半圆弧阵快速地散开。   天殿大道的两边排列着的是紫缭高匠用劈山碎石而得的通彻澄石精雕细琢成的高耸石柱,石柱到天殿约百步之前也开始弯列成了弧状,弧状的中心正是帝宫的主入口。这样的澄石柱是能够随着一天中日光的移动而改变光线的汇聚方向。而此时,光的聚点恰巧是落在了帝宫之前的天殿的中心。   万俟宇商在高高的神马之上淡淡一笑。护卫军、石柱、日光都聚集得如此一致。从这里远望而去,视线倒是极好的。   忽然间,他们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那辆紫晶马车顶上的光束一下子消散在了日光之中,随着风慢慢化成细碎的淡紫色光沫在空中一点点沉黯。   所有护卫军齐齐转身面向天殿。马车之中缓缓落下一道纯白色的丽影。远远望去,隔着极盛的日光极多的人,他只觉得那样的白色远得刺眼。而所有人的目光似乎落得更远,也更强烈。   “恭请缭帝!”宫人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一时间让所有细微的骚动都凝固了起来。   那人是从光芒之中走入她的视线的。在紫缭,帝王的君袍是明紫色的。那样明亮那样夺目的紫只能够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澄柱的光像是有了一丝感应一般,齐齐护送着那道明紫色的身影缓缓步至天殿中心。所有的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是缭帝。   隔着脸前后冠披落的层层晶珠,琴紫歌微微仰着头凝望那位年轻的帝王。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他站在那里就能成为一种信仰。是仰望亦是远望,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在那里双手负背迎光而立,在那样宽阔那样空荡的天殿之上,从容不迫地顶着所有人的光,他的身影蓦地就在眼中不断地放大不断地耀眼直至模糊。   于是,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恍惚起来。第一次见他就隔得如此之远。而他就是那个会陪自己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吗?他就是那个要让自己倾尽爱慕的人吗?晶珠面纱之下的她忽然微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之中有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紧紧地低下头去,躬身对缭帝行礼。   “缭帝。”她的声音很缓很轻,她想他是听不到的。   缭帝在天殿之上对她温煦一笑。他的声音却能借着弧列的澄柱从天殿之上扩大而来。   “移身后宫吧。照例,三月之后的封后大典未过,帝后还是不能近处的。”   语毕,缭帝向琴风歌点头示意。   琴风歌持剑叩首,回头向琴紫歌示意后,于是对身后的大队令道:“国后大队准备行进!”   琴紫歌缓缓地起身,她最后向后望了一眼。有点仓促,但她还是很容易就看到了坐在驰风身上的那个人。楚南忌,今天连你都离得我那样远了。她微微苦笑,然后在宫女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马车。   楚南忌在后面,即便是远望,他依然觉得这痛楚仿佛近在眼前。他依稀感觉得到她是对他笑了。他忽然觉得悲哀,又忽然觉得冷然。   他又抬头远远地仰望天殿之上那位高大而耀眼的帝王。紫歌,那样高那样冷的地方,你是否真的能够幸福?   “原本以为这下能够看到紫缭国后了,到头来连缭帝都没这个面子呢。”万俟宇真笑着望向身前一直蹙眉冷望的人。   万俟宇商却久久地沉默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不清,也不会看到她的脸。但是当她回头向后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有过片刻的失神。是这光在移动吗?她在看什么?是前面的这个人吗?   “皇兄?”   万俟宇真眸光微转。   “皇兄,你说能当上紫缭国后,那个女人有什么大的来路吗?”   万俟宇商很快收回思绪微微蹙起眉,道:“是琴相之女。”   前任缭帝的身边有两大强力,军力大将楚南奕和贤德大相琴穆。而新任的缭帝身边左有老楚将之子这个年轻善战的将军相助右又有琴相之女这样的绝代佳人相伴。一则将新一代的年轻主力聚集到了缭帝身边,二则拉拢了君臣间的距离。如此一来,紫缭国内倒是又可清明安逸起来了。   “皇兄,那那个楚南忌呢?”万俟宇真的目光紧紧地落向前方那个高挺修逸的身影上。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万俟宇商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她。然后他又微微侧身向后,低低道:“盾雷,后面的国礼是否还妥当。”   盾雷持剑微微点头道:“禀殿下,一切无误。”   “很好。”万俟宇商抬头,冷冷一笑。犀利的目光落向前方缓缓退去的国后大队。不知道新任的帝后是否喜欢这样的礼物。   而下一刻,前方那个挺立在骏马之上久久不见动静的人终于回过了头来,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商皇子,帝宫有请。”   万俟宇商冷冷挑眉。   “那就有劳楚将军带路了。”   眼看着前方就是后宫大门了。琴风歌勒马而止,然后轻巧地纵身从马上跃下。   他向跟随护送马车的宫女挥手示意,然后缓缓地走到紫晶马车边上,轻声对里面的人道:“已到后宫了。”   琴紫歌闻言掀开了晶帘,在琴风歌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眼前就是那座幽深而庞大的宫宇了。紫缭皇宫的后宫建在帝宫的后上方,因为是建在帝山的半腰上,所以也是山荫最浓密的地方。整座宫宇落入了斑驳的日光之中,紫色的宫墙时亮时暗,随着日光、绿荫与山风缓缓地移动着光影。也所幸这后宫落在山中,她本以为会沉闷得厉害,如今瞧见竟然觉得有些许安定了起来。坐落山林,紫缭皇宫倒不像是那样高权重势的地方了,倒是让人觉得十分宁静而悠远。只不过山中夜,却是比任何地方都要清冷的。   “哥哥。”她回过头去望了望身侧的人,目光忽然变得闪烁起来。   而琴风歌只是微微抬起手拂过她秀长而柔软的黑发。   “从你踏入皇宫的那一刻,你就是紫缭国后了。”   琴风歌低头,微笑着抹去她眼角的泪。   “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擦眼泪了。记住,在这里不管遇到什么都要靠你自己。紫歌,你是我的好妹妹,虽然哥哥不舍你的离去但是哥哥为你感到高兴。你是缭后,你是要陪伴帝王一生的女子。而从现在起。臣后有别,哥哥再也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自己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有机会,哥哥或者父相和母亲一定会常来看你的。”   琴紫歌低头笑了。泪水顺势划过嘴角,苦涩入味。   “哥哥。”她哽咽了。声音有些沙哑。   一片寂静之中,两人相对无言却相视而泣。   良久,琴紫歌缓缓地转过身背向他。   “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哥哥,你该回去了。”   琴风歌无奈地苦笑。   “也是啊。我该回去了。”   琴风歌刚要转身,又忽听得她犹豫地开口:“哥哥,南忌,南忌他——”   琴风歌再度回头,对着她的背影淡淡一笑。   “你放心,他一向很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夜访山宫   在浓烈的日光之下,万俟宇商闭着眼。光附着在无数微渺的尘埃之上,杂乱而缓慢地在他的眼前浮动。即便是展露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之下,他的脸依旧带着化不开的寒意。   这些细微的光尘像是看得懂他的表情一般,能在他蹙眉的时候忽然间飞散了开去怕受到牵扰,而又在他眉宇间的阴翳淡缓的时候欣悦地迎上来。它们小心地浮荡在他的近处,落在眼睫,划过紧抿的薄唇,绕过在耀眼日光下近乎通透的耳背。它们仿佛是想要揣测他的心绪,而逼迫的寒意却让它们始终不敢停留太久。   “殿下,国队已随紫缭宫人将国礼尽数安置好了。”盾雷在离他不远处的阴影里恭敬地叩立道。   万俟宇商仍然闭着眼,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身后盾雷动了动脚步,但是却没有走开。他又转了回来,低声忧虑道:“殿下今夜真的要和我一起出动吗?”   万俟宇商忽然睁开了双眼。睫边的光尘一下子被惊动地飞散了开去。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与你一起行动我却是觉得很安心。”语毕,他回头,朝他淡淡一笑。   少主人这一笑倒也免去了他的些许忧虑。的确,在西烁,他一边要顾及天烁教的骚动,一边要提防他那两个皇弟的动作,在那样权势的地方,他可以信任的人的确不多。盾雷抬头,对着面前时刻警戒的少主点了点头。正准备退下,他的脚步又迟疑了。   “殿下,但是你要找的东西真的会在这里吗?”   万俟宇商敛眉。他沉默了一会,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冒的这个风险太大了?”   盾雷犹豫了一会,道:“虽然我们主要是为了密探紫缭而来的,但是如果真的能够找到,那不仅仅只是一个紫缭,整个冥烁大地都将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万俟宇商摇了摇头。   “不知道。”   盾雷不禁抬头。竟然连他也无奈了。此时此刻,面前的少主人竟露出如此迷茫而犹豫的神色。不过既然是遭到旻帝否决的事,光靠古籍上的一点点记载和他自己的力量,又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找到。传说毕竟只是传说。   盾雷低下头,然后缓缓地从他身后退下了。   紫缭帝宫的大殿。   缭帝对着面前那个用上古紫玉精雕细琢而成的鸟笼蹙眉思虑着。   笼里是一只奇异的白鸟,通身雪白无比,它的羽毛疏密有数光泽鲜亮,颈细略长,身形精小玲珑,远望而去除却它的眼,就真的仿佛是一团雪。而这种鸟有三只眼,一般的两只眼是深邃的海蓝色,而额心的那一只眼却不固定可以改变红黑白蓝四种瞳色,但是一般情况下额心的那只眼只呈现出白瞳,不仔细看的人是看不出它有三只眼的。   “南忌,这一次他们只回赠了七件宝物。但比起我们在旻帝百岁寿诞时送去的十八礼却是一点也不逊色。尤其是还有活物。据商皇子说,这叫瞳鸟。”缭帝缓缓道。   他是缭帝的亲信,一般在无外人的情况下,缭帝都喜欢直呼他的名字。而他也已习惯了。停顿片刻,楚南忌却是冷冷一笑。   “缭帝,他们的回礼很大胆也很小心。”   缭帝不由地一笑,又示意楚南忌继续讲下去。   “据报,西烁有这么一种瞳鸟叫做地灵。瞳眼有四色。平常只是白瞳,这是正常色。但是地灵遇暗会变黑,比较适应在黑暗中的探索。遇到不利时会变红,这时的地灵就具有攻击性。而地灵在搜索时则是蓝瞳。这种瞳鸟极富灵性,而且记忆力极强。它能够探测地形,预报危险。而这一只——”楚南忌顿了顿,将手伸进鸟笼轻轻地捉住瞳鸟,然后挑起鸟爪淡淡道:“这一只,很明显是一只受过精心训练的地灵。”   缭帝也将手伸入鸟笼,从楚南忌手中接过地灵,小心地抚摸起来。   “南忌,据说这种瞳鸟开了瞳眼的时候是能读懂人心的。你说,它读得懂我的心吗?”   “帝王之心连臣子尚且都无法揣测,更何况这种飞禽。缭帝,万俟宇商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这只地灵留不得。”楚南忌将目光投向此刻把玩着地灵的缭帝。   “但是他又在试探我们。送来的国礼之中,除却冷兵器、珠宝玉饰、奇草珍药就是这只鸟了。万俟宇商不会是这么思虑不周的人。他的动作如此明显,就是想看看我们的反应。这是试探也是威胁。”缭帝脸上的笑意已慢慢收敛了起来,眸光深邃而肃杀。   楚南忌蹙眉。   “那缭帝的意思是打算静观其变了?”   缭帝沉默了一会,又笑意渐起。   “既然他要试探那我们就让他一点也试不了。南忌,明天把这只鸟连同那些珠宝玉饰,一同送到缭后宫中。”   山宫夜,华而空,亮而寒,映着重重叠叠璀璨不熄的灯火却透着深入骨髓的清寂孤谧。   他抵剑倚坐在山中宫宇的楼顶,银灰色的面具下深沉的眼眸映着参杂在山林中的庞大皇城的明艳灯火而带上了几分闪烁。   看来是他轻视紫缭皇宫的警戒力了。按照计划,他与盾雷会分别从帝山的东西边缘向上小心靠近帝山绝顶的云陵。若是一方触动了皇宫的警戒,另一方还能继续向上。   方才,他一路都轻松避开了紫缭皇宫的护卫军,或许是太过容易,在到达绝顶之时他有过些许的松懈。只有两队银甲护卫守在灯火闪烁的云陵入口。   他抬头,头顶漆黑而巨大的夜空之中,从云陵百丈之下的山渊中昂伸而起的纯玉色石柱笔直地插入云端通到天的未知境界。帝山之顶,淡而飘渺的云雾沿这根通天奇柱盘旋而上。似乎是离天近了月光愈发地清洁明亮,即便这石柱在朦胧的月色云雾之中也散发着纯白的幽光,弥散开一股静而淡的气息让人心的浮躁缓缓沉淀了下来。而他似乎也是被这幽柔的光迷离了思绪,忍不住微微松了松握剑的手。   而忽然之间,随着握剑的手的放松,剑却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似乎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吸引着手中的剑。万俟宇商顿然清醒,双手紧紧地扣住剑柄,猛一加力。然而剑仍是脱离不了那股力量的束缚,剑翼在剧烈颤抖之际发出嘶嘶的声响。那原本安然立定的护卫一下子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声响,提高了警惕。眼看着队首的银甲护卫小心地从左右绕了过来,而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手中的剑控制着,他不由地蹙起了双眉。忽而身后搭来一只手,倏地带着他一同向下落到云陵之下的空林之中。   待稳然着地,盾雷松手退开才忧虑着开口道:   “殿下,原来要进这云陵是带不了兵器的。他们在云陵入口之下铺满了天玄石。这种奇石在感应到有外来兵器的靠近时会发出极强的吸力,将兵器全数聚集在入口。因此,我想着紫缭银甲护卫的兵器该是经过特殊锻造的。”   万俟宇商的眼中有了些许阴翳。   “你早就知道?”   盾雷摇头,同时伸手将手中的一粒碎石递给了他。   “我从东面直上,越向上越觉得手中的剑异常沉重。这是我在一片断裂的崖壁边发现的,它紧紧地吸在了我的剑柄上。这世间我只听说过天玄石有这奇异之能。如果推测没错,那想必这帝山绝顶定是存在大量的天玄石。”   “看来,我们对这紫缭皇宫还真是孤陋寡闻了。”万俟宇商不由地冷笑道。   盾雷躬身道:“殿下,我们不能硬闯云陵。悬崖峭壁,深山密林,这帝山原本就错综复杂。我们还是应该先找机会待地灵勘测好了地形,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收回思绪,万俟宇商眼中的阴翳愈加地浓烈了起来。他们第一次进入到紫缭皇宫,的确是丝毫都不了解这山宫中的地形分布。若是没有一套周密的计划,不用说他们在云陵里能全身而退,恐怕他们还没踏进云陵便会惊动了紫缭护卫军。看来一切还是得从长计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看,希望大家多多给点意见 ☆、第十章 美人惊浴   月明。月光凄凄切切地从深空缓缓洒落,穿透过悄寂的山林遍布一身。他闭着眼,任由月光在他银灰色的面具之上跳跃闪烁。   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万俟宇商猛然睁开了双眼。   透过月影斑驳的山林,目光落定。是有人踩着极轻极淡的步履沿宫路上的台阶缓缓而上。那人缓缓地向上,缓缓地靠近他所在的宫宇楼顶。忽然间,步履声停顿了。   山中夜风仿佛是紧紧跟随着夜巡人而来,在步履声停顿的那一刹那倏地扑向了前方,销匿在了清寂的山路之上。空阔的山林中惟有月光不为夜风而动,依旧是无声无息地从漆黑的夜空缓缓落地。   而那两双眼早已在风止之时冷冷相锁。   楚南忌。这人同他倒是默契。但是追不追得到他还要看他的本事了。万俟宇商冷冷一笑,随即握剑如幻影一般跃入密密的山林之中。   “叮咚”“叮咚”。从宫外山泉中引入的水沿巨大的石漏一滴一滴缓缓地坠入撒满花叶的圆形水池之中。水池地下的山体中埋有常年发热的太古地赤石,山石的热气升腾而上在池面笼起了一层淡淡的水汽。花与药草的芳香缠绕着水汽而上,慢慢地沿水池散漫开去。   “没有我的吩咐,不必入内,你们就暂且在外室静心等候吧。”隔着素雅而精致的七彩琉璃屏,女子浅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缭后,沐浴后要换的衣服?”原本要侍浴的宫女在屏外恭敬地问道。   琴紫歌淡淡一笑。   “挂在屏风后吧,我不习惯沐浴时有人打扰。”   “是,缭后。”两个宫女也无可奈何,只得展开手中的衣物小心地挂在了屏风后的玉钩上。   听着宫女们轻轻掩上内室门的“吱嘎”声,琴紫歌这才舒了一口气。沐浴更衣这等小事也有人服侍,她倒是习惯不了。还是一个人,自在些好。   待一切清静下来,她束起长发,然后缓缓地褪去身上繁杂的衣物。玲珑无暇的玉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潮湿而微热的水汽之中。她还是觉得冷,抱着手臂小心翼翼地沿着水中石阶慢慢地步入池中。   泉水温热而带着淡淡的芳香,她挑开花瓣用手掬起一小碗让温暖的泉水沿着白皙的手臂缓缓流下。光洁的脸氤氲在湿润而清香的淡淡水雾之中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映照着灯火辉映下的七彩琉璃屏如同美好而虚无的幻象一般。   这一片飘飘渺渺的花池仿佛梦境一般,她忍不住微微闭上了眼。   长久的沉寂之中,忽然一阵似是开门的“吱嘎”声惊醒了几欲入睡的她。   “怎么?没有我的吩咐为何进来?”琴紫歌不由地蹙眉道。   然而她话音未落,只听着外面一阵护卫军匆忙赶至的嘈杂声。   “宫内有不速之客闯入。我们需对后宫进行搜查。”楚南忌提剑从护卫军中走了出来,“缭后呢?”   “禀将军,缭后此刻正在沐浴,这——”宫女面露难色。   在帝后大婚的三个月前,照例任何宫中男子是不能与缭后相见,这一路风风火火赶到更何况已入夜,他也不由地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   于是楚南忌定了定神,缓缓道:“如此也是我们护卫军失礼了,烦请禀报缭后。毕竟危险,希望缭后准许我们在后宫内外进行搜查。”   守在沐宫外宫女无奈只得轻叩开了大门。   “缭后?”   听着无人答应,宫女便提高了声音。   “缭后”   沐宫内室。   方才听到楚南忌的声音,她刚想唤来守在宫外的宫女。还未出声,却有极冰极凉的东西紧紧地贴在了她的颈边。原本泡在浴池之中,浑身皆是暖气,如此一下,颈边的冰凉之感尤为惊醒。是刀是剑她已无心分辨,直觉一股寒意入侵让她不由地心惊。   “缭后?”   听着外室宫女的呼唤声,琴紫歌却开不了口。身后人的兵刃愈加靠紧了些,她只得屏息,不知道身后人到底有何意图。   宫女见里面久久没有答应,便回头犹豫道:“怕是缭后不小心入睡了?”   他从帝山北侧的山腰调来护卫军一直追到后宫之外,虽然后宫后面便是芳华山园但是他并不确定那人是直接越过了后宫,因为那人的速度极快,可以说在紫缭他很少遇到过那样的速度,加上夜中山林昏暗,他无法准确地辨别出那人的最后跃出的方向。   他双眉微蹙,示意宫女道:“恐怕未必。如此也顾不上礼数了,你进去看里面是否一切安然。”   宫女见楚南忌一脸正色,便也不好得罪,只得轻答一声便推门而入。   宫女进到内室,越过琉璃屏但见琴紫歌安然坐在浴池之中。   “缭后”,宫女微微躬身,“受楚将军吩咐进来看是否有刺客闯入,既一切安好,那奴婢先退下了。”   背对着宫女,琴紫歌咬着唇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此刻紧紧地皱着双眉,惊愕、恼怒、羞愧、紧张而又无可奈何,也许她从来就没有过如此复杂的神色。那个男子,虽然没看到那人的脸,但是她凭气息可以确定是一个男子。就在宫女开门之前,那个男子居然极尽迅速而小心地跃入了水池。只见一道黑影从眼前划过,他的动作极快,而且居然十分轻盈,入水时几乎没有水花四射的猛烈的冲击声。她在沐浴,玉体清洁毫无保留,她难以相信居然有人就这样潜入了浴池之中。他屈身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而将他的兵刃掩在花瓣之下紧紧抵在她的下颚。宫女进来的时候,水池只是微微荡动,又有花叶遮盖根本无法察觉水池之中还藏有别人。   听着宫女的禀报并无异样,楚南忌蹙起的眉依旧是没有松落。他侧头对身后的两队护卫军吩咐道:“继续往里向后宫搜查,若是没有结果则马上退出后宫。”   琴紫歌是从未受到过如此屈辱。待宫女告退,她强忍住的眼泪一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你究竟想怎样?”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这几个字一个一个地从嘴里艰难地吐了出来。   在确定了屋内再无第三人时,藏匿子在水中的男子哗地露出了水面,他松开了他的手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夜行的黑衣吸足了水汽,肩头落满玫瑰,饱满的水珠聚集在黑色衣摆的边缘不断落下。他在一片水雾氤氲之中定定地站立,即便是无法看清她,他的剑依旧能毫不犹豫地找到她的位置。   琴紫歌紧抿着双唇,她抬头却不由地一怔。   面前站立的男子将他的剑紧紧地指向她。银色的面具在朦胧的水汽之中闪着淡淡的光泽。只是令她没有想到,他居然是用她的腰带蒙起了面具下的眼睛。   仿佛是可以料到女子此般惊诧的表情,万俟宇商的嘴边浮起了一抹戏谑而略带冰冷的笑意。他倒不至于会如此地趁人之危。   万俟宇商忽的收回了剑,他利落地起身步出浴池。在几步之后,他停住,低低开口道:“如此情景,我想缭后也是希望我安然离去吧。”   琴紫歌紧紧地把手贴住浴池的石壁,她几乎是颤抖着双唇把那几个字低吼了出来:“滚,滚出去!”   背对着她,万俟宇商淡淡一笑,他随手解下系在眼前的素色腰带,然后迅速地从半掩的窗边一跃而出。   她似是没有知觉一般地在水池之中静坐下去。不知是过了多久,恐怕是守在外室的宫女都觉得她此番沐浴是久了,便轻叩着门开始唤她。   “进来吧。”琴紫歌淡淡道。也真是泡得太久,她觉得浑身上下的皮肤都皱紧得难受。她起身走出浴池,抽过挂在屏风上的袍子就披在了身上。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湿漉漉躺在地上的腰带上,她不由地蹙眉然后缓缓地走过去将它拾起。究竟是谁,谁能在这警戒得密不透风的山宫里肆意夜行?她忽然想起那个男子冰冷又毫无声息的话。他居然可以那样若无其事地离开。她闭了闭眼。真希望今夜就是一场噩梦。   “缭后?”宫女的脚步停在了身后,“我来吧。”   琴紫歌微微敛眸,然后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腰带放在了身后宫女的手里。   “对了,楚将军呢?夜已深,他为何还在宫中?”   “刚刚搜查完毕,将军已带着护卫军撤出后宫了,”宫女又答道,“听说今天西烁国国队到访紫缭,就入住在帝山山脚东后方的昭迎宫里。这几天宫里怕是要加强戒备了。”   西烁于紫缭,表面上是宁静无事,但其实暗地里时刻不想要吞并紫缭称霸冥烁大地。这些,即便她远离朝政,也还是略微明白的。那今夜的不速之客不出意外定是西烁的人。她只是不明白,明知危险,为何缭帝却还能如此安心地将他们安置在山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山宫异梦(上)   虽说是戒备森严的皇宫,但是落到着深山密林之中却也是处处透着清寂。随意一处歇息的凉亭,不需要假山不需要清流,黑瓦白柱稳稳立在山缘陡峭之势,面对着从山巅喷涌而下的湍急瀑布,左上是幽谧宁静的山中乐园,左下是座座错落有致的宫殿楼宇,似乎不需要刻意布置,这山间的自然灵气便会将这一切笼上一层山清水秀之意。   借着水光山色,又借着两人身上与生俱来的王者大气,在亭中对弈的他们仿佛也融入了这一幅瑰丽的山水泼墨画里。   “缭帝,山宫有此般美景,倒也是让我不虚此行。”万俟宇商随手落下一子,然后将目光投向了亭外的崖壁。他微微扬着嘴角,深邃的眼中透着些许冰冷之意,让人看不透他的心到底是真的落入这山水之中还是超乎于这山水之外。   缭帝淡然一笑,道:“我听闻西烁皇宫建筑精妙奇诡,我紫缭山宫比之于商都烁宫倒是显得黯然了。再加上山宫大而高深,难免有些地方会疏于打理。”   “缭帝谦虚了。只是连帝宫都如此清静,也怪不得紫缭人大都性喜安逸。”万俟宇商淡淡道。   缭帝抿了一口茶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山宫确是向来清静,只不过最近宫人们因为帝后大婚的准备倒也让山宫喧扰了不少。”   万俟宇商深邃的目光对上了缭帝平静无澜的眼。面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帝王表面上看起来是泰然自若,但其实心里对于对方的举动却是无比的清楚。他知道那一夜惊扰山宫的人必是西烁人,但却只字未提。他在等他,他知道西烁国队这次到访紫缭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为帝后送贺礼的目的,他还无法猜到,所以他还在等,不慌不忙地等着他的下一步行动。就如同这一盘棋局,虽然两人看似闲情逸致毫不花心思,但局势却是足以令旁观者心惊肉跳。他一路紧紧相逼毫不退让,而他却是守而不攻坚而不破防卫得滴水不漏。只是这一次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万俟宇商思绪落定,然后他微微抬指,将手中的黑子置入棋局。在经过一阵激烈的攻逐,谁也想不到最后他竟然看似毫不费力地结束了这一盘棋局。   大概是捕捉到了缭帝在他落子瞬间眼中掠过的一丝惊诧,万俟宇商不由地扬了扬嘴角,道:“缭帝,这一局我拿得倒是有点突然。”他不得不承认缭帝的确是守得很漂亮,但是守而不攻还是显得太过于保守,也太过于无趣,能果断拿下他还有些许庆幸。   缭帝将目光移开棋盘,缓了缓神色,笑着叹息道:“看来防守得再紧密也还是难逃一疏,商皇子的棋风猛而透寒烈而不燥,光是这紧紧相逼的气势就已让人久难相御了。”   万俟宇商拿起雕玉的茶杯。采自紫缭寒山的玉轮香清淡而温润的茶香扑鼻而来。他微微抿上一口,然后缓缓道:“缭帝如此谦逊倒显得我一点也不客气了。”   缭帝笑而不语,他起身面向了亭外的崖壁。急湍的水流从极高的山巅直直地奔腾落下,冲过凹凸不平的崖壁的瀑布映着崖壁上古老的青苔而显现出苍老而沉蕴的深碧色。   “近来山宫里事务繁忙,若有什么礼数不佳之处还望商皇子见谅,”缭帝侧过身向万俟宇商微微示意道。   万俟宇商起身,走到缭帝身边,淡淡地扬起嘴角,道:“但是我想这一次我率国队而来的确是让缭帝感到有些突然了吧。因为没有皇子出访的前例,父皇原本是想派使臣前来,只是我坚持前来罢了。”   缭帝是没有想到万俟宇商会如此直接,不由地怔了怔,道:“我确是没有想到商皇子会前来。”   “千百年来冥烁大地曾被无数小国割据,战乱不休,而如今西烁与紫缭分割天下成为盟国,时刻警惕着坠海两侧对岸的异国纷扰。我想紫缭之于西烁是不可或缺的盟友。一直听闻紫缭的安宁清逸,但我不希望看到的只是那些使臣口中的紫缭,我想要亲眼看看。”万俟宇商的眼中闪烁过一丝色彩。没错,这的确是他之所以坚持到访紫缭的原因之一。   缭帝静静地望向自己身侧这个锋芒毕露的邻国皇子。他想起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或许也有着万俟宇商这般的张扬与锐气,只是方才万俟宇商身上与眼中闪烁起的那种雄心勃勃的光彩他却是从未感受到过。自从登基大典之后,他的身上慢慢失去了少年时那一份锐意的光彩,而现在他拥有的更多的是一份帝王的大气宽厚与一颗孕育在紫缭山水之中的温润之心。身旁这个未来的西烁君王却是截然不同。   沉默了一会,缭帝收回了目光,道:“昨日听侍从禀报说,西烁国队将在五日之内返程。只是商皇子难得来到紫缭,为何不久留几日。”   万俟宇商淡淡一笑。   “西烁不比紫缭,如此清灵犹如仙人之境。天烁国教里近来也因为圣女破戒之事乱得很。我这几日出访紫缭,倒是让我感到有些清闲。只不过——”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敛眉间眼中流转过一缕深沉之色,像是无奈的玩笑又像是刻意的警惕。   “只不过若是在这安逸之地待久了再回到西烁怕是要有些不习惯罢了。”的确是如此,在西烁他身前是天烁教人的步步紧逼,身后是自家二弟有意无意的小动作。那样的神经紧绷感在紫缭是缓和了不少,然而他的本能却似乎在抗拒着这一种舒适感。   缭帝把这当成了一种略带抱怨之意的玩笑,他无奈一笑,道:“也罢,商皇子执意要回去的话,我也是无可奈何。国队归去的不久之后在这山宫里又有帝后的云陵祭典,倒时也怕又是一阵繁忙了。”   “也是。缭帝国事在身也不必费心招待我们。今日我便先回去了。”万俟宇商微微一笑道。   缭帝也笑了笑,然后点头示意。   待万俟宇商的身影消失在了亭下的山林之中时,楚南忌才慢慢走近。   “南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方才在我眼前的那个人分明是如此真实,可我却觉得有些恍惚。”缭帝的目光依旧没有从万俟宇商消失之处收回,他微蹙着双眉,有些费解又有些犹豫地对着身后人喃语道。   楚南忌顺着缭帝的目光望了出去。茂密苍绿的山林间,宫宇楼阁探身而出。他沉默着思虑了一会,道:“缭帝,万俟宇商的话您不可全信。除非西烁国队顺利回到西烁,否则我们丝毫都不能放松下来。”   入夜。昏暗的山林之中忽现一道黑影,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树影斑驳的山道之间。   她真是太天真了。还以为和他堂堂正正地进入了紫缭皇宫就可以在这山宫里好好地玩上几日,结果她那个恶毒的皇兄一进山宫就给她冠上一个皇子侍女的称号,说是为了她的安全以及避免父皇的责怪,可是这样一来她非但没有受到公主该有的接待,而且还不能大大方方地在这山宫里游走,这对她来说也太不公平了。她真应该早点揭穿皇兄的真面目。虽然说他就是万俟宇商,她最捉摸不透的一个皇兄,但是他整天戴着个人皮面具,这不是作假吗。她倒是吃亏,长着一张真公主的脸,却被他挂起侍女的身份!   万俟宇真越想越生气。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她一直想好好认识的人,但却苦于没有任何机会接近。那个在暴雨之中舞剑的人,那个在麒麟马上对她淡淡一笑的人,那个与皇兄冷眼相望的人。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到这里,万俟宇真的一股怨气不知不觉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苦恼。   忽然间“嘶啦”一声。她低头,只见自己脚边的一缕纱布被一截落在草丛中的枯干树枝给钩住了。   于是她有些懊丧地低下身子,哗一下扯过那截树枝,然后远远地丢了开去。   “谁?”   或许是树枝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巡逻的侍卫。   她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赶忙藏到一棵树后面轻轻地蹲了下来。   万俟宇真屏息了一会,感觉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时,她才不由地吁了一口气。不过这些天来,她受的气还真是不少。   想着她便所幸靠着虬大的树干坐了下来。清静而皎洁的月光缓缓地洒落了在了这一片偌大而空寂的山林。她抬头望着树梢间那一抹漆黑的夜空,心不知为何就安宁了下来。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竟然会让她觉得无比的自由和畅快。   梦里的夜似乎无穷无尽。漆黑,黑得深而浓厚仿佛那块巨大的幽暗天幕随时都有可能哗地从云端飘坠将地上的一切都藏进它那片令人绝望的暗影之中。树梢间那盘月轮被一只巨大的魔手所遮蔽。从魔手指间缓缓渗出的惨淡月光似是让人看到了一丝慰藉,然而也只不过是妖异的黑夜玩弄人心的错觉,月光蜿蜒地穿透过朦胧的浮云流露出冰冷的气息。   她坐在那辆紫晶玉石雕铸成的八角马车里,头顶着华美的雀羽珠冠。越往前,她忽然觉得越冷。她喊“停车”却无人答应,只有马拉车擦过山林棘草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尖锐。   她觉得恐惧又觉得恼怒,一把推开紧闭的车门。原来,竟没有人在驾着马车。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马车周围空荡一片。只有她一个人。   忽然间她看到了父亲和母亲,父亲的眼中没有了往常的慈爱只是充满着惋惜与无奈,而母亲却在一旁掩面而泣。   她慌极了,泪水不止地从眼眶滑落。   “父亲······”   而不管她怎么叫,父亲琴穆和母亲的影像很快就消失不见。   然后是琴风歌,她看到远远的,他笑了,笑得那般浅淡那般无奈。她知道从小到大不管她做了什么,即便是任性的决定他也从来没有责备过她,她觉得世间再没有谁能像琴风歌一样如此地宠溺她包容她。   她怕了怕琴风歌也会像父亲母亲那样消失,于是她慌张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狠狠地摔落在地,她感觉不到一丝痛楚,而待她抬头琴风歌早已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南忌?”   她看到了楚南忌。   他没有答应。只是坐在驰风上定定地望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没有哭也没有笑。忽然他提起缰绳,驾着驰风缓缓地转身,头也不回地驾着驰风消失在了黑夜的山林中。   紫晶马车没有停顿,顾自慢慢地朝前行进。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呆呆地坐在偌大的山林之中。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这片山林似乎大的很。大得让她绝望。   她闭着眼躺了下来。从头顶树梢之外的巨大夜空里缓缓地淌下一缕一缕冰冷的月光,落在被摔在昏暗之中的雀羽珠冠上闪起了奇异的光泽。   忽然间,黑夜之中像是下起了黑雪。不是雪,是灰烬。无数的灰烬如同飘零的花瓣一般从夜空中缓缓落下。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睁开了眼睛。所有的灰烬在一刹那藏进了黑夜之中。她只看到一缕绸缎在空中慢慢地飘落了下来。那绸缎飞舞着,旋转着,宛如鸟兽巨大的白羽一般飘扬着。没有声音,四围沉寂如死。那绸缎轻盈地覆在了她的眼上。   她起身,拿起那缕绸缎。这是,她的腰带。她想起了那夜闯进沐池的那个男子。   剧烈的白光在这个时候从她胸口的镜戒上射了出来。前方骤亮,一片刺眼,她忍不住遮了遮眼。   光芒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被铁链锁住手脚的黑衣女子。她在不停地挣扎。宽大的帽檐遮去了她的脸。衣袍下被铁锁摩擦得鲜血淋淋的手腕和脚腕时隐时现。   “快走········”她强忍着痛楚地向她开口。而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又被身后的黑袍人硬生生地拽了回去。   黑袍人身后,着墨蓝色长袍的修逸男子缓缓地转过身来。冰冷而锐利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黑衣女子身上。   他走到了她面前,轻轻地将她的帽檐拉下。他毫不客气地捏起她的下巴,冷笑道:“镜,你还想逃到哪?”   “镜?”琴紫歌惊叫一声忽然从梦中醒了过来。她有些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近几天她一直睡得不安稳,但是这样的梦境却让她的心里渗起了丝丝寒意。或许只是她不习惯在山宫中的生活。也罢。   她起身,只披上了一件轻薄的长纱便走出了寝宫内室。   来到外室,她忽然间一怔,像是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目光一般她猛然转头。之间左边的窗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口子,冰冷的山风呼哧呼哧地灌了进来。而不久前侍卫送来的那只地灵就那样冷冷地站在窗框上,扭过头看着她。鸟的瞳孔在夜里变得漆黑无比,远远望去犹如鬼魅一般。虽然来的侍卫已经清楚地向她交代过,这只来自西烁的鸟会根据环境变换它的瞳色,但忽然看到确是让她有些心悸。   琴紫歌望了望放在不远处的金丝鸟笼。鸟笼的门打开着。   也不知那只鸟是怎么逃出来的。琴紫歌不由地蹙眉,她走过去正想把鸟笼拿过来,忽然间那瞳鸟“扑哧”一声扇着翅膀就飞了出去。   琴紫歌愣了一会,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那只鸟也是梦魇的一部分。她几乎是没有多想,便匆匆忙忙地推开寝宫大门跑了出去。   守在寝宫大门外的侍女是想不到缭后会在如此深的夜里忽然从寝宫里跑了出来。不过侍女那惺忪的睡眼在见到琴紫歌飞奔而出的身影后却是一下子清醒了。   “缭后!缭后!”   “缭后,天未亮,您要去哪啊?”   “缭后,您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山宫异梦(下)   她跌跌撞撞地在山林间追逐着那只地灵的身影。或许她追的并不仅仅是那只鸟,还有它挣脱牢笼束缚后的那一股傲慢的自由。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并且带着那种无法实现的奢愿和极度空虚的恐惧。   地灵纯白色的双翅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显得愈加的雪白,随着上下的扑腾而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琴紫歌失了魂一般地追逐着。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一种声音在不停地告诉她。这还是梦。她,还没有醒。   是的,就是那个梦。偌大的山林之间,无穷无尽的黑夜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她侵袭而来。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寒冷,借着一缕缕从漆黑的高空淌落下来的月光,悄悄地沿那在黑夜中翩飞跳跃的长发缓缓地渗了下来。   那件单薄的披风随着她的奔跑而哗哗地抖动着。她用一只手将它紧紧地扣在胸前,似乎那山风再大一点就可以把那披风从她手里狠狠地扯开。   忽然间,她原本茫然一片的眼眸之中闪现出一缕惊恐之色。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那只地灵竟然停了下来。   那个一袭深色长袍的男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他的身影落在一片树影斑驳月光细碎之中,也不知是这林中夜太过冰冷还是这月色太过苍白,他周身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方才他只是微微一抬手,那只地灵便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掌之上。然后那道锐利而冰冷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她的身上。   慌张而疾快的脚步被没有预料的停顿所扰乱。琴紫歌一下子来不及反应过来,身子竟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扑向那一片茂密的草丛。苍白的手狠狠地推着不知名的草压向草下的土壤,顿时一阵辛辣的刺痛感由下至上而来。她不由地龇了龇嘴。   这样的疼痛感倒让她有了些许清醒。她咬着牙用手撑住地,缓缓地坐了起来。而再抬眼,那个男子竟然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山风袭来,男子腰间的玉饰与兵刃相撞发出铿锵的响声。他一手举着白色的地灵,居高临下冷冷地俯望着她。   琴紫歌惊恐而无措的双眸倏地对上了那一道冰冷的目光。   忽然间男子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之色。他望着她,如覆冰雪的眼忽的深沉了起来。由于迎风的奔逐,面前女子的长发被凌乱地披散在脸颊两侧。她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显得十分柔弱,但是她却像是丝毫感受不到寒冷一般的怔怔地昂着头,眼中的惊恐之色此时已被添上了几分警戒和小心。他确是想不到他还能在紫缭皇宫这样的深夜遇上她。万俟宇商不由地觉得有些意外。   琴紫歌见男子迟迟没有反应,眼中更添上了一分诧异。而当她动了动唇正欲开口,面前的男子竟然笑了。她一时间怔住了。男子的眸光早已恢复了原先的冰冷,但嘴角居然微微地上扬着,他的笑容极浅极淡,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只觉男子身间的寒意越来越重。   男子与她距离很近,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她在鸢峨山遇到的陌生男子,但是面前人的脸此刻又是如此真实地暴露在月光之下。他的确不是那个人。她现在还可以想起那一日,她用紫缭迷烛让他陷入昏睡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进去轻轻地解开了覆在他脸上的黑纱。男子的脸上还残留着大雨中的水汽,微小而饱满的水珠附着在男子浓密的睫边仿佛轻轻一触就会顺势润入眼中。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暗算他,他一下子陷入昏睡的脸上还来不及有丝毫的警戒。然而就算是闭着眼,这个男子的眉宇之间也依旧带着那股锋利锐意之气,那股气息就像是他与身俱来的。而现在这个站在她身前冷冷俯望她的男子分明不是那个人。但是那双眼,那种气息却是如此的贴近。   还未待她回过神来,男子早已敛起了笑意。他缓缓向她伸出手。   琴紫歌微微一怔。不过他显然不是想扶起她。她望了他一眼,沉顿片刻,便从他的手上接过了那只地灵。   而下一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男子的双眸骤然一紧。锋利的目光扫向四围昏暗的山林,他的脸色渐渐地笼上了一层阴翳。   有人在靠近。片刻,男子的身影便销匿在了四围昏暗的山林之中。   琴紫歌蹙起了双眉。极短的时间里,她只不过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只地灵,待她再抬头,那人早就消失不见。甚至她还来不及说一句话。那个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深夜山宫的山林之中?但是他穿着得体,举止淡定,却也不像是盗匪窃贼一类的人。   一时间,她觉得诧异又觉得茫然。而转眼间想起了睡梦惺忪的自己竟为追这只小小的地灵而跑了这么远,便也不免苦笑了笑。   她伸出一只手拉起那件单薄的外衣,正想站起来,而身后却又忽然出现一只手,小心而有力地将她搀扶了起来。   待看清楚来人,琴紫歌不由地轻声惊叫了起来。   “南忌?”   楚南忌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他拿过琴紫歌手中的那件薄衣将它罩在了她的头上,然后又脱下自己的长袍披在了她的肩上。   “还好我就在后宫不远处夜巡,宫女向我禀报的时候我可是努力地忍着没有向她发起脾气。在帝后大婚之前你是不可以与宫中男子相见的,所以你就先委屈一下。”   帝后大婚之前不可与男子相见。糟了,她几乎已经把这个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琴紫歌的眼眸瞬间黯了黯,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未开口便被楚南忌一语抢先。   “放心,你就当我是个例外,仅此一次,我替你保密。”楚南忌淡淡地开口。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地灵。那地灵倒也忽然变得安分了起来,乖巧地立在了楚南忌的手上。   和琴紫歌半开玩笑半责怪,楚南忌原本沉静的眼眸在落向那只鸟的时候却变得犀锋利了起来。那地灵乌黑的鸟眼落在一片雪白之中显得异常的诡异。   “不过就是一只鸟,你还为了它大半夜地跑到这荒凉的林子里来。你是在做梦吗?做梦也不至于如此,你最近在后宫是睡不好吗?”   他的口气平平淡淡,但是琴紫歌一下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讥讽责怪之意。她也不好接什么话,只得伸手低了低披在眼前的薄衣,随口答应了一句。   “是做梦又怎样。也不用你管。”   楚南忌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手提起了被搁在地上的烛灯。   “还好走吗?”   琴紫歌点了点头。   “那走吧,我走在前面,你在后面小心跟着我便是。”语罢,楚南忌便一手掌鸟,一手执灯,走到了她的前面。   方才她还觉得冰冷恐怖的山间夜色,忽然间因为身前人淡而微明的烛光宁静了起来。她挑开眼前的衣纱,看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他的左边那只地灵乖巧地用嘴摩挲着它雪白的翅膀,他的右手提着一盏烛光闪烁的夜灯。昏黄的光在他的周身晕开,她觉得他的身影显得愈加的高大而坚毅起来。   琴紫歌思虑了许久,然后犹豫着朝他轻轻开口道:“南忌,刚才有人。”   楚南忌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笑。   “我知道,没事。你不是没事吗,我也不想惊扰太多的人。”其实他刚才看到那只地灵就已经知道会是什么人了,只不过那人的警觉性极好,在他赶到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那人的气息了。   想到这里,楚南忌收回了思绪,他皱起双眉微微侧头对身后人轻轻道:“还是快些回去吧。”   “恩。”琴紫歌想了一想,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不知是还有多远,她望了望远处星星点点的宫廷灯火,不由地暗暗叹息了一声。他在前面走,她紧紧跟在身后,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们年少时也曾偷偷和琴风歌一起在深夜逃出家门,提着烛灯跑到深山里去寻找所谓的夜萤。那是一种传说中只在子夜发光的飞虫。   而现在不远处那些过分明亮耀眼的宫殿灯火比起此刻身前人那盏再简单不过的烛灯,倒是冰冷了许多。这般温暖而静谧的光就好像是那一夜的那群夜萤,让她一身都难以忘怀。   待琴紫歌和楚南忌的身影彻底地没入黑暗之中,万俟宇商才肯松开紧紧捂在身旁人嘴上的那只手。   万俟宇真好不容易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她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愤愤地指责他,道:“皇兄,你也太不义气,我都已经尽量小心不打扰到你了,你倒好一把将我捉住还不让我动。”   万俟宇商却丝毫没有想搭理他身边这个爱惹麻烦的无理皇妹。他冰冷而深邃的双眼紧紧地凝视着前方那一片已陷入昏沉夜色的山林。那个人其实大约是察觉到了他吧。   万俟宇真见他不理,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不得不承认,方才亲眼看着楚南忌缓缓地将那女子扶起,缓缓地替她披上长袍,又缓缓地提起烛灯领她慢慢离去,她的心里确是有些不好受,但是她又无法诉说出来。而其实她看着那盏微弱的灯火携着他们缓缓离去,她也想如果那女子不是缭后,那样一人执灯一人相随仿佛就有一种走到生死尽头也依旧平静如常的深切安稳之感。她竟然是有些羡慕的。然而待思绪飘回,意识清晰的时候她也只得无奈地撇了撇嘴,对万俟宇商淡淡地开玩笑道:“不是缭后吗,如此深夜与少将同行,让他们紫缭宫人看到不会有什么闲话吗?”   万俟宇商冷冷地望了她一眼。   “真儿,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没有几天国队就回西烁了,我希望今夜的事不要有第二次。”其实,在知道了她是紫缭帝后之时,他的确是有些吃惊,比起那一日在鸢峨山遇见的那个坚忍的女子今夜她倒是柔弱了很多。不过这样看来,那镜戒应该还在她手上。   万俟宇商这样想着,便收回了目光,顾自转身朝昏暗的山林走去。   万俟宇真望了望那一片陷入惨淡月色之中的寂寥山林,愈发地觉得心里空落了起来。她无力地叹息了一声,便紧紧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旧事如烟   这是她在山宫里遇到的第一场雨。   雨水倾盆而下,哗哗地冲击着帝山上的草木石土。琴紫歌站在后宫最高的俯秀阁上,俯望而下只见大片大片冒出宫宇楼顶的山林被雨水冲刷出了一种古老的青碧色。如水箭一般骤然从苍穹射下的大雨,仿佛如使命一般正在洗涤着这座庞大而深密的皇城,掩去喧嚣,袭走旧尘,它让所有的宫楼在弥漫着水雾的山岚之中展露出了新而明亮的光泽。   正值夏暑,暴雨来势疾而猛。其实她一早去司礼阁学习宫中祭礼时天还是一片晴朗,只是没想到回来时头顶树梢外的天竟一下子昏暗了下来,猛烈的山风吹得她步履沉重。好不容易回到后宫,没过多久外面便是狂风暴雨大作,连身边替她整顿衣装的两个宫女都忍不住庆幸能在这暴雨之前回到了宫中。   望着这一片雨中山景,琴紫歌深吸了一口气。迎面扑来的潮湿的山土气息与宫内香炉里飘来的淡淡清香相拥,顿时一阵清新之意涌入身心。自从入了宫,她似乎是从未感到如此的畅快。   而忽然那一片映着山林的苍绿水幕之中出现的一抹明亮色彩一下子引起了她的注目。远远的,身形窈窕的女子撑着淡藕色的罗伞在雨中款款而来。那浅青色的长裙在风雨中飘飘摇摇远望而去犹如展翅欲飞的青鸟一般。   琴紫歌定定地望着那个秀丽的身影慢慢地由远至近。在后宫大门不远处,撑伞的女子忽然顿住了脚步,她缓缓地将伞抬起了几分。那一张清美无暇的脸从伞下探了出来宛若一朵沾满晨露的山中玫瑰在碧绿蔓延的山色之中惊艳般地绽开。一抹浅而略带戏谑的笑意在女子唇边舒展了开来。   琴紫歌怔了怔,然后微微扬了扬唇角向女子示意。自从新任缭后定下之后,她倒是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不一会儿,宫女就走上前来向她禀报。   “缭后,墨首老君府上长女来访了。”   琴紫歌转身淡淡一笑,道:“请她进来吧,雨大,她怕是淋着了吧。”   待琴紫歌走下楼阁,青衣女子正接过宫女手中的绣花长巾细细地擦拭着被大雨打湿的长发。   琴紫歌向宫女们微微颔首示意,然后望着女子无奈地一笑便过去一把夺过了女子手中的长巾替她轻轻擦拭起背后的长发。   “青嫣,你可不是喜欢麻烦的人。想想我们是很久没见了,怎么今天你偏偏在大雨的时候过来?你府上的墨老君终于肯把你放出来了?”   墨青嫣无奈地一笑。   “恕我直言,你是知道的,本来家父就与琴相相处不欢,加之最后又是你被老缭后钦定为了新任缭后,他可是愈加地不高兴了。最近看他好不容易对我有了些许松懈,我才敢出来。出门时也不知今天竟会变天,到皇城门口时竟下起了暴雨。”   琴紫歌也是无奈地敛了敛眉。对于青嫣的父亲墨罗,不止她父亲琴穆就连她也是不大喜欢的。虽然墨罗自少时便功绩累累,但他为人处事实在太过暴戾,与父亲琴穆的作风截然不同,在政事上时常与她父亲相向而立。而青嫣却不像他的父亲,幼时她与她在女学里相识便成为了好友,只是由于两家的对立关系,除了在女学里习学时的时间,她们却是很少可以聚到一起。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两家大人不让她们走得太近,现在大约是有些懂了。只是有些事她确是无法与身旁女子诉说,但她还是很珍惜她的这个闺中密友,毕竟这个直来直往不受拘束的女子和她父亲是不一样。   “紫歌?”   见替她擦拭着湿发的女子久久没有答应,墨青嫣不由地轻唤了她一声。   “恩?”琴紫歌怔了怔,然后回过了神。   “我冒着大雨前来,你都不为之所动?这可是很伤人呐。”语罢,墨青嫣故作失望地叹息了一声。   “那是你运气不佳,不过今天看到你我的确是有些吃惊的。”琴紫歌淡淡一笑,然后收起长巾随手将它放到了身后宫女端起的铜盘之中。纤细的手指缓缓地滑过身前女子柔软的长发。   “差不多了吧。”琴紫歌小声地喃语了一句,便对身后宫女挥了挥手。   “你们先退下吧。”   随后她便径直将墨青嫣领上了上了俯秀阁。   外面的暴雨气势依旧未减。狂风在这个时候已然凌驾于暴雨之上了,皇宫中的山林仿佛陷入了一片狂躁的绿海之中,所有的树木在狂风的扫荡下开始翻腾起绿色的枝叶,大片大片不规则的起伏组成了巨大绿海中的滚滚波涛。那些冒出树林的宫宇楼顶在上下起伏的绿色波涛中时隐时现,犹如一艘艘在狂暴之海中颤巍巍摇荡的船只一不小心便会被暴风雨吞入海中。   现在倚栏而立怕是不出片刻便会被雨暴淋一身了。这大风携着雨一阵一阵地往阁楼里闯,只是她下楼的时间,靠外的木栏台便仿佛被洗刷了一样到处都是雨水。琴紫歌小心地过去关上了被风摇曳着的门,然后便与身边女子临窗而坐。   墨青嫣接过半满的茶盏,望了望窗外风雨飘摇的天空,不由地忧虑道:“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小下去呢?”   琴紫歌却是毫不在意,她轻抿上了一口茶。   “怎么你还怕回不去?”忽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对了,你是怎么进的皇宫。据我所知紫缭山宫的门禁是很森严的。”   墨青嫣沉默了一会,忽然转而问她:“紫歌你是为什么想进到这个山宫里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琴紫歌一下子被她问得不着边际,但见墨青嫣此刻的目光深沉却不像是随口而出。她不由地蹙眉。   “怎么了?”琴紫歌怔了一怔,似乎是有一点想到墨青嫣要说什么了,但墨青嫣早已缓缓地开口了。   “紫歌,其实我参加甄选的时候很害怕。我并不想进这山宫,也并不想当什么缭后。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就是要这样的逼我。我知道我们两家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交往,我父亲视琴相为最大的仇敌,但是十三岁那年第一眼见到风歌我就知道我有了想要的东西,”墨青嫣抬眼望向她,“小时候,我在女学凑到你耳边轻声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琴紫歌苦笑着点了点头。她记得那时候她甚至还不知道青嫣说的就是她的哥哥。   “那时我对你说‘紫歌,那个人笑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整个山坡的珈兰花都开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看到我和风歌之间会有如此大的阻隔。这一路走来我实在是很累,因为两家关系不好,风歌对我总是避而远之,他甚至还不允许我和你一起玩。你知道吗,其实那时我很羡慕你,因为风歌总是十分地疼爱你。我们越长越大,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开始害怕,我告诉自己风歌的冷漠、无视都是因为我父亲,都是因为我是墨罗的女儿。我怕我多年来积累的感情只是一场空梦。被父亲逼去甄后大选后,我觉得再也等不了了,于是终于鼓起勇气去找了风歌,而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最后我几乎绝望地对他说‘琴风歌,等我入了后宫,你就不用担心我会来烦你了’然后我走了。我以为我这一生怕是再也见不到珈兰花开了。”墨青嫣苦笑了笑。   “其实,我猜后来哥哥还是去追你了吧。”琴紫歌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琴风歌这家伙其实是很容易心软的。   墨青嫣点了点头。方才还几近绝望的眼光忽而柔缓了下来。   “我都走了好远他才追上来。他从身后抱住我的一刹那仿佛记忆中满山坡的珈兰花都从空中飘落了下来,让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紫歌,我几乎从未那样的开心过。”   琴紫歌不由地握了握她的手。不知为什么,现在反倒是她有些羡慕起青嫣来了。青嫣从来都知道她想要什么,都过了这么久,尽管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可她还是这般的坚持。其实她心里由衷地希望她身边的这两个亲近的人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她希望未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希望眼前的这个女子都能够勇敢地去面对。   她对墨青嫣笑了笑。   “你们能够了却这一心结也好。入宫前,哥哥一直都没有和我说,我想他是不想让我担心毕竟那时候我为了入宫的准备心里也是忐忑不安。那哥哥也来了吧?”   墨青嫣点点头,然后她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现在紫歌,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入宫吗?我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决定还是·······毕竟你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会想入宫。”   琴紫歌微微一怔,片刻她望了她一眼便静静道:“或许这一切是早就安定好的。这是我父亲和母亲一直希望看到的结果。”她轻轻地推开了窗。外面的雨似乎是小了一点,山色开始清明起来。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父女二人登上缭山之巅的情景来。   连绵的山脉,触手可及的高山云气。她的父亲对她说:“歌儿,你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将要伴随一生的紫缭之地,这就是你将要辅佐的帝王的天下。”   大雨之中,两个男子带着避雨的黑纱斗笠披着宽大的军衣沿雨水漫溢的山路拾级而上。   “琴风歌,你居然连我都瞒了这么久。可是据我所知墨首老君与琴相的关系实在是闹得太僵,你这么抢了他的宝贝女儿,我怕那老君是不会放过你的。”楚南忌望了望身旁的男子无奈地笑了笑。   琴风歌对楚南忌的话一点也不在意,他料想得到他会是这番反应。他倒是习惯了身边这个老朋友对他有意无意的取笑。他微微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也是,老君野心如此之大,因为甄后大选的事老君似乎对她责罚很重。”   “甄后大选她也去了?”楚南忌挑了挑眉。   琴风歌只是点头轻声应了一句,没想到竟惹来了身旁人如此大的反应——   楚南忌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一把扯起琴风歌军衣的衣领将他抵到路边的白玉灯柱上。   “琴风歌,你该不会是为了自己而牺牲了你的亲妹妹?”   无缘无故对他大加手脚,琴风歌被他紧紧压在树上一脸的哭笑不得。   “当然——不是。你——你先松手。”   见他一句一顿说得不清不楚,楚南忌这才没好气地松开了手。   琴风歌整了整衣衫,然后抬头望着楚南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南忌,帝后的婚事是早就定好了的,不管参加甄选的人有多少,结果都不会改变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楚南忌不由地怔了怔。   “风歌,你这是什么意思?”   琴风歌对着他摇了摇头,道:“我清楚紫歌的性子,为了你好她绝对是告诉过你的。十七岁时父亲告诉过我她和缭帝的婚事其实在她幼年时便已定下,希望我这个做哥哥的能多多照顾她,而她甚至更早就知道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这是老缭帝和父亲为了紫缭将来的政局而暗暗定下的一门婚事。我当时觉得这对紫歌不公平,但是那时小小的她竟然告诉我她会听父亲的话让我不要为她担心。她还那么小就已经将国事人心看得如此透彻,她比同年的孩子都要懂事多了。我是如此地心疼她。你别看她表面上如此的平淡坚忍,但其实她的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要柔弱。”   楚南忌忽然想起了他们还在上国学的时候。   那时她也不过十五,也是雨天,风歌刚好不在。一天的课业已结束,她却是一个人留到了最晚,直到授课的国学司业催促着她回去,她才肯拖拖拉拉着整理东西准备回去。哪知出到门前一看,外面竟下着雨,也怪她方才太过于认真对雨声一点也没有注意。然后他就撑着伞过去了。其实她不知道,他在外面等得实在是有些时候了。   伞下小小的脸抬了起来,一脸认真地对他说:“楚南忌,我以后可是要入宫的。”   而那时他毫不为意,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   “入宫有什么了不起,我以后可是要做大将军的。”   本以为能等到她明白了他。原来她一直都懂的。这么多年来,其实她一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告诉他她的将来,只是他一直把她的话当做了玩笑。   琴风歌走了几步见身后人一直站在原地,便又回来拍了拍楚南忌的肩膀。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现在把脑袋想破了又有什么用,”琴风歌顿了顿,又道,“南忌,你知道有些事是等不到头的,一旦错过了就错过了。所以那时看到青嫣离去,我就想我不要像你这般的后悔和无奈。”   也似乎是感觉到他的话触到了他最不愿意听的地方,但是话出口又难以收回,琴风歌见方才还走在身后的人忽然越过了他缓缓向上,心中一阵难言。   良久只听得身前人苦笑了一声。   “风歌,你这个妹妹还真是固执。”   琴风歌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只好扯开话题。   “听说西烁国队明天就要返程了?你会不会觉得这过于简单了。但是看目前西烁和紫缭的关系又不像是会开战,况且两国都没有什么理由开战,我想万俟宇商的目的会不会不是为国?”   令琴风歌有些诧异的是,楚南忌竟然接上了他的话。   “我也如此猜想过,但是他为了什么竟肯不远千里亲自来到紫缭,我想他的目的绝不简单而且他不会那样轻易离开缭都。”楚南忌此刻的语气冰冰冷冷。   “到了。”楚南忌回头向身后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后宫。   “那迟点我们在缭帝的书房里见。”琴风歌对他微微一笑便绕过了他。   雨不知不觉已停了。墨青嫣正沿着石阶缓缓而下,待见到琴风歌,她朝他莞尔一笑。   琴风歌接过她手中的伞便和她一起并肩而下。   “她还好吗?”楚南忌望向墨青嫣。   墨青嫣淡淡地一笑。   “恩,她看起来很平静。”   楚南忌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向两人示意。   “我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语罢他便沿着山路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琴风歌和墨青嫣相视一笑便也缓缓地走了下去。   而此刻的琴紫歌推开了俯秀阁眺望台的门。没有了雨声,她忽然觉得四周太过于清静了。   她想起青嫣临走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紫歌,其实你知不知道,你一直都没有替自己做过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归途杀机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这几章的字数相对来说比较多,额,情不自禁   欢迎收看,还希望大家多多给点意见   冥烁大地自古山水丰盈,西烁与紫缭分别占据南北形成对峙局面,西烁多水,紫缭多山。西烁位于紫缭的东南方向,与紫缭相隔一条巨大而蜿蜒的腾渊山脉。那是冥烁大地上最长也是最曲折的一条山脉,它如同一条腾跃而起的巨大苍龙将整个冥烁大地分割成了两半。紫缭重头,西烁霸尾。而此刻,经过两天三夜的跋山涉水,他们的国队终于在天黑之前进入了这座西烁与紫缭的边界山脉。   万俟宇商坐在赤红色的天藏马之上,他微微侧头,冷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身后行进有序的西烁国队。少了来时繁重的国礼,国队整体显得精简而轻松多了。返程时所花的时间远远要少于来时的。其实他们大可不必这么急着回去,只是他为了所寻找的真相几乎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再过三天就是云陵祭典了,他必须在三天之内赶回紫缭皇宫,否则就来不及了。   身后,盾雷驾着马缓缓地赶超了上来。   “殿下,他们再这样跟下去就到紫缭边境的山关了,那里有重兵驻守,我们是不是该有所行动了?”   他们这次不走来时的路,而是选择从紫缭中部的扶仑城径直穿入了腾渊山脉,虽然直接增加了山行的路途,但是这样一来既能早早地避开人城,又能拖长在紫缭境内逗留的时间,为他们博得了更多更适宜的行动时间。而此刻他们身在腾渊山脉的龙头下方靠近龙肚的仑须山段,这里地势较低,抬头望去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青山望不出尽头,整个国队完全陷入了群山的包围之中,在这样的山势中天色暗得越快也越深。距离下一个山关也不过半座山的路途了又有天色掩护,他的确是觉得应该可以行动了。万俟宇商思虑了一会,对身旁人道:“现在他们距离我们大概有多远?”   “他们一路上都很小心,每队人数跟着距离而分布,最靠近的那一队就在我们的三里之外。”盾雷轻声在他耳边道。   万俟宇商微微敛眉,然后一把握住缰绳小心地将天翼马引到了队伍的旁边。他远远地望了一眼队伍中间的马车,对盾雷轻声道:“务必将公主平安地护送至西烁境内,然后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盾雷点了点头便驾着马到队首领着队伍继续向前。   他又望了一眼这支有序前进着的西烁国队。虽然只是出使的国队,但是这次一方面由于国礼沉重,另一方面由于是皇子首次带队出使,所以旻帝派给他的队伍还是比较庞大的,并且他在队伍里又安插了一些与他比较亲近的侍卫。但其实国队行进到这里,已经少了不少的侍卫,只是他比较谨慎几乎是每隔一长段山路才支出一两个侍卫,而且在返程前他有意重新编排了队形,在山林茂密之中如果不是就近仔细地观察其实是发现不了人数的微妙变化。   想罢万俟宇商收回目光便从马上轻巧地一跃而下,然后又将缰绳随手交到了路过身侧的一个侍卫手中。他在出行之前已部署好一切,所以侍卫只是小心地接过缰绳,向他俯身示意后就领着马匹继续跟随着队伍向前了。   万俟宇商最后望了一眼国队便转身向身后昏暗的山林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的笼上了一层戒备之意。   这是什么声音。   山风轻拂而过,他闭眼,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伴随着窸窣声的振动正在由远及近地传来。他下意识地迅速半跪在地,将手放在他脚下的这片土上。他身体的感觉出奇的灵敏,手一触地,由土下传来的振动感越加地清晰而强烈了起来仿佛几里之外的土壤正在一层一层地向他翻涌而来。   这是——天行盾。   万俟宇商的脸倏地阴沉了下来。没有时间了。他几乎是以腾飞的姿势朝国队奔跑而去。他从未在如此短的距离内施加过舞翼术。   “盾雷,退后!”他的声音急迫而决断。   远远的,盾雷回过头便清楚了他的意思,目光骤然一紧。   “有埋伏,国队弃马!”   已经来不及了,一阵山石崩裂黄土坍塌的巨大响声轰然而至。骤亮的白光不留片刻的迟疑在那一瞬间让人眼前黑如深渊。所有的马匹连同未反应过来的国队侍卫齐齐坠入了那个忽然出现的巨大凹坑之中。倏时,原本平静的山路之上尘土弥漫,所有清晰的一切都落入了这一场浓密而灰蒙的山土尘雾之中苍茫难辨。   “殿下,天烁教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此番设下埋伏看来是蓄意已久的。”盾雷持剑向面前匆忙赶至的人微微低头示意。   万俟宇商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   “天烁教?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是我们大意了,只顾着身后跟踪我们的紫缭人,倒忘了我们面前竟还有这样亲密的敌人。”   面前的少主从来都是冷厉行事,他愈加发怒的时候反而是愈加地平静,平静地可怕。盾雷不由地一怔。   “难道是——”   万俟宇商忽的敛起了笑意:“看来是真的,天烁教王在西烁皇族之中却是有个靠山。万俟宇冀是什么时候搭上了天烁教?此次我带队出使紫缭倒是给了他一个除掉我的好机会。”他很清楚,他的这个皇弟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他的位子,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行动会如此的急迫并且找了天烁教这样的好帮手。在紫缭境内对他狠下杀手,他们大可将这烫手的事推给紫缭人,只是这样一来无疑等同于挑起了西烁与紫缭的争端,现在连他父王都尚且没有这样的想法,万俟宇冀为了除掉他倒真的是抛开一切不计后果了。   “殿下,那紫缭云陵的计划是否要中断?”盾雷轻声询问道。   万俟宇商抬了抬手正欲开口却见前方滚滚飞尘之中忽现一队黑袍人。他们齐齐拉下厚重的帽檐,沾了一身的尘土被脱帽而起的风哗地带了起来,原本暗沉的墨黑在抖落了厚重的山土之后泛起了点点银色的光辉。白衣白袍的修逸男子却是从半空中极其优雅地落了下来,他嘴角似是带着一抹轻蔑而孤傲的笑意,他微微扬了扬手,倏时所有飘扬的尘土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狠狠地压向了他脚下的的巨大凹坑。   万俟宇商望向那道白影,眼中的寒意愈加浓厚了起来。   “连修络也来了,不知万俟宇冀是给了他们多少的好处,这一次他们可是玩大了。不过这倒不至于会坏了我们的计划。”   语罢他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对盾雷冷冷一笑道:“看来这张面具暂时还摘不得。”   盾雷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犹豫了片刻,道:“殿下,此番您重回紫缭皇宫不管成功与否都是极其危险之事,不过请殿下放心,属下会按照您的计划行事。”   语毕,盾雷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背对着他轻声道:“殿下,我们见机行事。”   万俟宇商点了点头。   “盾雷,不用管我。”他的眼神异常的坚决。   随即,盾雷理了理神色,便迅速回过头来,向着他大喊道:“快回去禀报殿下,天烁教派来了杀手,快!”   修络的目光被很好地吸引了过来,他双眉一蹙对身后的黑袍人微微侧头示意。   万俟宇商飞快地向后奔跑着,为了不引起修络的怀疑他并没有使用舞翼术,因此从黑袍人手中飞射而出的银钩锁链便很轻易地刺透过他左边的肩胛将他狠狠地勾在了铁链上。万俟宇商一阵吃痛,他闭着眼强忍着被黑袍人远远地拉了回去甩进了尘土弥漫的凹坑。   黑袍人迅速收起了锁链,带着刺的银钩在瞬间穿出了他的肩胛。左边的衣肩早已被鲜血染红了,那样一路拖拽的痛楚几乎是要让他麻木过去,但是他微微闭着眼仍是努力保持着一丝的清醒。   所幸带着面具,又流了太多的血,几个翻下凹坑的黑袍人只是随意翻了翻他的身便又上去了。   “主祭,活不久了。”   见此盾雷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松懈,他定了定心,然后冷笑着望向了那个一脸阴翳的白袍男子。   “马车里没有人,殿下不在这里。他早就料到那些密谋造反的人会趁着他出使紫缭而大下杀手,因此在我们出了缭都他便同我们兵分了两路。”   修络冰冷的目光落了过来,他向身后人抬了抬手。   “下去看看。”   一大群黑袍人在凹坑之中搜寻了一会似是没有结果便都面露难色地上来了。   “万俟宇商呢?”修络紧蹙着双眉,冷冷地向他质问,眼神凌厉得仿佛要将他洞穿。   盾雷避开了他的话,却依旧不急不缓地冷笑道:“真可惜,你没有顺利完成任务,教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修络的神色显然是愈加地阴翳了起来,他蹙着眉对面前的黑袍人冷冷吩咐道:“把他带走,其余人都给我埋了,不要留下活口。”   自从西烁国队出了缭都城关,他一直带队在后面紧紧跟随,他知道万俟宇商的警戒感极高,因此一路上他尽量与他保持距离。但是这一次西烁国队提前进入了腾渊山脉让他隐隐觉得万俟宇商其实是知道后面有人在跟踪着他,但如果他是要回西烁那么他应该根本不会在意是否有人在跟踪着他们,再加之快到下一个山关了万俟宇商却仍迟迟没有动作,他不禁也开始感到有一丝疑惑了。   而正当楚南忌蹙眉沉思之时,远处的山林之中忽然射起一道周亮的白光,山间传来了一阵沉闷如山雷一般的响声。远远望去那落在山林之中的巨大夜幕瞬间被这道犹如利刃一般的光狠狠地劈成了两半,然而光持续不久待触到漆黑的夜空便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他的这一队人似乎是被这突现的奇景所惊诧到了,纷纷都停了下来向那片山林望去。   那里出了什么变故?楚南忌双眉一紧,便吩咐了下去。   “鸣起暗号来,让前面的人先去看看。”   楚南忌话音刚落,身后的侍卫便拿起一根细小如管的玉笛吹了起来。顿时山林间开始回荡起一种婉转如同鸟鸣一般的声音来。这种短笛在紫缭被叫做玉雀尖,可以吹出各种各样如鸟鸣一般的声音来。他们一路上就是用这个东西来传递消息。   不久,远处的山林也开始传来同样的声音。   “楚将军,他们回应了,看来他们没事。”身后侍卫放下短笛道。   楚南忌拉紧了缰绳,对身后侍卫道:“我们加快速度追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驰风便带着它的主人飞一般地跃入了前方的山林。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有了些许清醒,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似乎已经被覆盖在身上的厚重山土所凝固了起来,他动了动还是疼痛不已。但是显然他再不从这堆土里出去的话就要被永远被埋在这里了,于是他松了松身间的土块然后用力拔出腰间的长剑,四周都是厚重的土块加之又受了不小的伤,他无法施展起来只好用剑翻腾起头顶的土壤。   那天烁教所谓的天行盾是如何能够使人在这厚重的土壤里像飞鸟一般自由地来往。他闭了闭眼,忽然被自己这种突来的想法感到奇怪便不由地吸了口气。这土被填下不久四周还是充满着缝隙,他一吸倒是吸进了不少山土惹得鼻翼难受不已。于是他屏住呼吸又开始往上挖土。   过不了多久,头顶的土层一点一点地变得稀松起来,他逐渐开始听到有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方才远远地见这边亮如白昼,怎么光一灭这队人就不见了?”   另一个人道:“也不知这些西烁人在玩什么把戏,我们是不是该等楚将军的队伍过来了再说。”   然而话音未落只见一只血迹斑驳的手从土中缓缓地探了出来。   那两人明显是被吓了一跳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谁都不敢出声了。   似是可以想象得到他头顶那两个人惊吓的表情,土下,万俟宇商不由地撇了撇嘴。随后他探出土外的手指了指盖在他头顶的山土。   那两个人愣了一会倒也明白了。   “原来他们是被埋了起来。”   “还有人活着,我来把他挖出来,你快去后面禀报楚将军!”   他们距离也不过十几里的距离,矫健轻盈的麒麟马带着他们在距离那凹坑三里远的地方遇到了前来禀报的侍卫。   “方才前面出现了什么变故?”未待驰风停下来,楚南忌便远远地发问了。   “禀将军,变故不明。只是西烁国队好像都被埋进了地里。”侍卫也是一刻不缓,说得极其快。   “什么!”他不由地一惊便立刻驾马向前而去。   面前的山路实在是平坦得根本不像是发生了崩塌一样。楚南忌跃下驰风便匆匆扫视了一圈。   “他们怎么会被埋了进去?”   半蹲在那里侍卫摇了摇头。   “禀将军,当时我们两个离这里还是有一点距离,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接着就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待我们赶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就是这个人忽然从地里伸出了手我们才发现了他。但是挖出来的时候这个人似乎已经断气了。”   侍卫说罢指了指倒在一边的男子。   楚南忌凑近了去看。那男子浑身上下覆满了斑驳的泥土,但依稀辨认地出他穿着西烁的兵服,那种西烁特有的光剑还被好好地拴在腰间。没有打斗的痕迹,看来他们是忽然落下去的。   这时他带领队伍也差不多都到了。楚南忌扫视了一圈。要埋下整只国队那这个土坑必然不小,看来他得把后面的几只队伍都调上来。但是这西烁国队又怎么会被突然埋了下去,说不定这也只是万俟宇商设下的一个陷阱。   楚南忌不由地蹙起了双眉,他扬了扬手。   “都往地下挖,把人都挖出来看看。”   他又转身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你去把身后的几只队伍都叫上来,你们再到前面的山关看看,有什么消息用玉雀尖联系。”   山中夜终于也到了尽头。他持着剑半倚在树上,看头顶斑驳的树梢之间忽然落下几缕熹微的晨光。又是一夜没合眼,但望了望树下整整齐齐罗列着的一具具西烁人和天藏马的尸体他忽然觉得这一夜过得是既漫长又短暂。   去前面山关查探的侍卫也还迟迟没有消息,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土坑之中分明是不会有万俟宇商,但是见这西烁国队被埋的巨大场景也不像是万俟宇商计划所为,他心思缜密不像是为了目的而做出这么大动作的人,如果不是那也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中了什么埋伏。但显然这不会是紫缭人设下的,难道也是西烁人。那可就有些麻烦了毕竟这西烁的国队都是死在紫缭的境内,但是万俟宇商不知去向,设埋伏的人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忽然觉得这件事异常的复杂了起来。   不知这个土坑是有多大多深,下面的人还在继续挖。他从上往下看那出土的形状好像是一辆马车。   楚南忌一跃而下走了过去。   “禀将军,马车里没有人。”侍卫还未等楚南忌发问就先说出了口。   楚南忌蹙了蹙眉,然后他提着剑沿着一具一具尸体走了过去。忽然间他在一具尸体前停下了脚步。他沉顿了一会,然后提起剑拨开了尸体身上的土块。这具尸体的衣着很松乱带着斑驳的血迹甚至腰间连佩剑都没有不像别的尸体那样都是穿戴整齐。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楚南忌的眸光忽然一紧。他忽然蹲了下去用手抹开了尸体脸上的山土。   果然——   “这不是阿扶吗?昨天我让他挖人,然后我来禀报将军。怎么?怎么这是他吗?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楚南忌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冷冷地环视四周,昨夜他吩咐那个侍卫去将后面的队伍都调上来,但现在所有人都在了却独独不见了那个侍卫。也难怪,昨夜如此混乱,他的所有精神都集中到了寻找这一场莫名变故的原由和结果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细微的东西。   万俟宇商。难道是他?他居然就那样在昨夜的混乱之中逃脱了?   楚南忌微微地闭上了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留下两队人留守等待前面山关的消息,其余人和我即刻返回缭都。”    ☆、第十五章 假面迷踪   自那日暴雨过后,缭都的天倒是明朗了许多。即便身处在这幽深的山中宫城里,她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炽盛的阳光穿透过树与树之间狭长的缝隙落在她身边的那种强烈的生之气息。   通透的紫缭循天石在日光下显现出极其深蕴的墨蓝色来。那急迫的夏之日光好不容易穿透过重重绿荫缝隙落了下来,但一触及晶石便被纳入了那片小小的墨海之中再也无法穿透。这块循天石也好久都没有发光了。   琴紫歌伸手拿起了那块循天石。白皙的手指暴露在阳光之下带上了几分通透感。她摩挲着那块晶石,想起了那一夜镜把她的镜戒交在了她手上与她定下的一年之约。自从进入了山宫,她在夜晚时常会做着同一个梦,而几乎每一个梦里她都会梦到那个女子——镜。这实在奇怪,她与她的交集也不过只是因为她救了她而开始,虽然陆陆续续见过几面,但总是因为她而陷入梦魇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两天之后就是盛大的云陵祭典,不知为何她总是隐隐感到不安。   难道是因为这枚镜戒?琴紫歌放下手中的循天石然后从腰间贴身的小锦袋中小心地拿出了那枚镜戒。镜戒倒是和循天石不一样,一落入光中便折射出如同冰雪一般纯净清透的光亮来。那光甚是耀眼,让她忍不住微微闭了闭眼。   待双眼缓和过来,她缓缓伸出了另一只手但还没有等到将镜戒戴上,她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宫女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她顿了顿,就只好一把将镜戒握在了手中。随镜戒射出的那一道光也瞬间消失在了阳光之中。   她没有转过身,只是淡淡开口。   “怎么了?”   “缭后——”还未等身后宫女的话音落下,琴紫歌却听得一阵熟悉而雀跃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打断了那宫女的话。   “小姐!”   “是缭后。”宫女不由地蹙起眉小声地纠正那人的话。   琴紫歌转过身,待清清楚楚地看到来人,她一阵惊喜又是一阵诧异。   “千岚,你怎么来了?”   自从自家小姐入宫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可入到后宫一见她却觉得面前这个温婉的女子如今竟是有些消瘦了。千岚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公子听说你在山宫中住着不习惯便向缭帝奏请从琴相府里调一个贴身的丫环来。诶,许久未见,看小姐——”她顿了顿又改口道:“看缭后这气色,想必在山宫中确是没有睡好吧。”   原来是风歌。也是,这山宫守卫是不会随便放人进来的。可能也是好久都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在自己身边,也不知隔了多久她再听到这样的话不禁觉得有一丝感激。   琴紫歌给了宫女一个眼神示意她退下,然后领着千岚坐到了她的身侧。   “府中一切还好吧?”   千岚点了点头。   “琴相与夫人都好,只是大家都忙着准备帝后大婚的事情所以近来府里头可是热闹得很。”   如此看来父亲该是还不知道哥哥和青嫣的事情。不知为何,琴紫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她又转向千岚,道:“听你的意思,你是可以一直留在后宫中陪我了吗?”   “恩恩。”千岚忍不住笑着应了好几声。   琴紫歌忽然便觉得安心了起来。千岚这个丫头似乎从她七岁起便跟着她了,她对千岚的感情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原来一直以来也并不怪这个山宫太过于清寂,只是她心里一直都没有如家的那份舒适之感让她觉得有些空虚罢了。如今多个人陪在身边,她却也感受到了几分记忆里的温暖之意。   “对了。”千岚忽然低喃了一句,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缕红绳来。   琴紫歌一眼便认出那是她曾经悬在循天石上的红绳,她把红绳给了镜。怎么会——   千岚把红绳递给她,道:“也真是奇怪,前些日子听管事说一直有个女子在琴相府外面徘徊说是想见小姐,哦不,是想见缭后,我出去一看,原来是那天你救的那个姑娘,但是您已经入宫了,她便只好让我把这些转交给你。”   说罢,千岚又递来一片轻如柳叶的银镜。   琴紫歌的指尖刚触及银镜便有一股奇异的气流涌入了她的身心。   “镜?”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神秘的女子。她披着素色的长衣,如同幻影一般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入宫了,”幻影中的镜淡淡开口道,“我找你的目的是为了那枚镜戒。其实你应该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戒指,它暗藏着一股力量。现在天烁教的主祭修络似乎已经来到紫缭了。那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他必定是为了我而来的。虽然你现在身在紫缭皇宫之中,但还是有危险的。一年之后鸢峨神庙,如果我没有如期抵达那就说明我可能已经遇害了,你就将那镜戒藏到再没有人发现的地方,切记不要让它落入那些意图不轨的天烁教徒手里。最后我不得不告诫你,天烁教徒多异术,希望你万事多加小心。”   镜的最后一个字刚在耳边落定,所有一切的幻影便刷的消失在了眼前,快得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琴紫歌怔在了那里,仍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千岚见她许久没有反应,便开口道:“缭后怎么了?镜是谁?是那个找你的女子吗?缭后?”   琴紫歌缓缓地回过了神来。这大概也是他们的一种秘术,她曾经听说过西烁有这样的传音镜,只要两个人身上有某种感应,那么一个让人在千里之外传达的话便可通过这面镜子传递到另一个人的那里。只是要造这样的镜子十分不易,因此流传在外的并不是很多。如今亲眼所见也看不出这镜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千岚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方才的画面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你难道忘了吗?那那个女子呢?她后来又去了哪里?”琴紫歌怔怔地望向了千岚。   千岚想了一会,道:“那日我见她整个人狼狈不堪,像是在躲什么人,但我又不能擅自做主将她领到府里,我问她有没有别的去处,她不答应,于是我就告诉她让她去鸢峨山的神庙里看看了。也不知她最后有没有去呢。”   鸢峨山的神庙,其实那里也却是个躲避西烁人的好去处。希望她能去那里吧。琴紫歌握了握手心里的那枚镜戒然后由将它缓缓地放回了口袋。   她沉顿了片刻,将一切心绪收了回来,然后起身对千岚微微一笑,道:“走吧,我带你到后宫到处转一转。”   起身的那一刻,阳光倏地落在了她的肩上,映照着她如玉般洁净的脸颊。她微微笑着,胜过了彼时明朗的日光。而很久以后,她才觉得当时她对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在意了,那时她还不知道其实那一枚镜戒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她带入了另一个巨大而奇诡的世界之中。   黑暗,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和让人无法推卸的疲惫之意。她不知道她在这样的黑暗中沉睡了多久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几乎是无法适应车外炽盛的日光而忍不住用手遮起了自己的眼睛。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她会觉得是如此的熟悉。万俟宇真透过指与指之间的缝隙向外望去。阳光十分的强烈,到处都是反射出耀眼光芒的庞大楼宇令她十分的难受。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万俟宇真拉开车门,脸上不由地有了几分愠色。   车前驾马的人缓了下来,似是有些讶异。   “公主,您怎么醒了?现在我们已经在西烁境内了。”   “什么!我睡了多久了?皇兄呢?”万俟宇真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股被欺骗的感觉。他怎么可以丢下她。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我皇兄他现在在哪里?”   驾马的侍卫见她就要发作也不敢再隐瞒了,只好老实地交代了出来。   “殿下在返程前夜便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出缭都有了机会便让我们几个人暗中将公主带离国队沿另一条路线返回西烁。至于殿下现在身在何处我们也不好判断。只是——”   “只是什么?”万俟宇真有些不耐烦道。、   驾马人的脸色沉了沉,便道:“只是照这个时间的话,另一队人应该要比我们早到这里才对。但是据驻守在虚周城关的西烁军士说并没有他们过关的消息。”   万俟宇真微蹙起了秀眉,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走了另外的城关?”   那人摇了摇头。   “邻近的城关都已经联系过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难道那一队人又返回紫缭了?皇兄到底想做什么?”万俟宇真开始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不行,停车!我要回去看看。”   “公主这个由不得你了。”驾马的侍卫笑了笑,便忽然将马车停了下来,然后恭敬地向她点头示意。   万俟宇真顾不上侍卫的意思,只一把将车门推了开来纵身跃了下去。而等她落定,前方一小队西烁的侍卫军便一路小跑了过来。   领头的人跑到她的身侧,恭敬道:“公主,二殿下在此恭候已久。”   万俟宇真猛地抬头望去,远远的,那个坐在西烁上等天翼马上的锦衣男子忽然朝她微微扬了扬嘴角。   万俟宇冀。他怎么会在这里?万俟宇真微微一怔,便也只好无奈地一笑向他示意。   “您私自出逃跟随国队出使的消息已经落入旻帝耳中,二殿下此番是为了将您安全地接回皇宫。”领头的侍卫低声向她解释道。   一定是她的商皇兄派人禀报给了父皇,看来回去又得受苦了。万俟宇真对着此刻头顶辽远的天空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便耷拉着脑袋缓缓地向那队侍卫军走去。   他负伤赶了千里路却终于在云陵祭典的前一天赶到了缭都山宫的皇门之前。   已是接近日落时分了,日夜不休的赶路待在他望见紫缭山宫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身心的疲惫和伤口的痛觉犹如一阵风般轻拂而过。他到了,他终于赶在楚南忌之前重新回到了紫缭皇宫。那一刻,他不顾身后日夜奔腾的麒麟马负伤而倒,不顾左肩的伤口在随意包扎之后又猛地开裂,他只是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一步一步地向宫门外的守卫军走去。   腥红的鲜血再一次浸润了他的左肩,然后顺着黄尘滚滚的衣袖一滴一滴落在了他走过的路迹之上。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再一次开始隐隐作痛向他抗争起来。他却仍是紧抿着近乎干裂的双唇,他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面具的皮似是有一些松散的感觉,怕是在他脸上坚持不了多久了。   万俟宇商不由地蹙眉,然后抬手用力一掷,将手中的军士号牌扔到了守卫的手中。   守卫接过号牌还未细细地查看,便早已被身前来人的累累伤痕所吸引了过去。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仆仆风尘之中刺鼻难忍。   守卫小跑上前皱起眉询问道:“出什么事了,兄弟你伤势不轻啊。”   万俟宇商没有理会守卫的话,他缓缓地挪开守卫搀扶着他的手,然后动了动干燥的双唇。   “楚将军那边出事了,我有要事禀报,请即刻带我去见缭帝。”   守卫望着他沉默了一会,似是有些犹豫。的确,为了护送西烁国队,楚将军早先是带着大队的人马出了宫门,也一直久久没有回来。如今只有这小小的侍卫回来了,还浑身是伤,难道是楚将军那边出事了?   “事情不能有任何耽搁,这后果不是你能够担的。”万俟宇商的声音沙哑但却异常的决断。   守卫见他满身伤痕,知道这事情应该不小,虽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现在楚将军他们恐怕也是生死在即,于是他这样想着便不好再拖延什么了,只好又小跑着回去,鸣起古钟来对城门上的将士们示意。   “开宫门!”   之后的一路是万分的凶险却也是极其的顺利。他借着那个死去的紫缭侍卫的身份又借着那个“重要的事情”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紫缭皇宫。缭帝此时正在司礼阁准备云陵大祭的相关事宜,便在司礼阁的偏殿匆匆接见了他。   听说是关于楚南忌的事情,缭帝的脸色很凝重,似是极其在意这件事情。他挥手遣开了跟随在身后的两个侍卫,然后望着他正色道:“你说你有要事禀报,究竟是何事?是楚将军那边出了什么事?”   早在他带领西烁国队入驻紫缭皇宫的时候便已探清了山宫里各座宫楼的地理位置和守卫情况,甚至是山宫里日夜巡逻的交替时间他都已清楚地了解。这司礼阁是统管礼仪祭祀的地方,一里之外皆是繁密的山林而且守卫不严。   想到这里,万俟宇商便不再顾忌什么了。因为的确是没有什么时间再等了。他的出手快而精准,不像是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没有片刻的犹豫。但其实在他的掌侧触及缭帝后颈然后狠狠发力之时,他左肩的伤口几乎是在猛力撕扯着他一般血流不止。   缭帝似乎是没有料想到会有人在如此危险的地方公然对他暗袭,加之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还未归回的楚南忌上面,便没有过多的警戒。他几乎是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黑便侧身向前倒了下去。   万俟宇商迅速向前小心地撑住了缭帝的身体。方才他的动作极快极轻,空旷的房间内几乎只有关节移位的咯吱声,他接住缭帝就避免了再发出更大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屋外的侍卫。   他将缭帝轻轻地放下,然后迅速地将两人的衣着换了过来。   只有最后一步了。自从抵达缭都,这所有事情发生的节奏实在太快了。万俟宇商忍不住轻轻闭了闭眼。然后,缓缓地,他伸手将方才从衣袋里取出的薄如纸翼的人皮面具摊了开来轻轻覆在了缭帝的脸上。   那面具仿佛是有灵性一般,轻触到脸颊便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地蠕动了起来。它避开眉眼避开双唇,只留下同状的孔洞便向两颊延展开去。不出片刻,待万俟宇商再次拿起来的时候,那张原本空洞没有表情的面具早已变成了缭帝的脸。   然后他缓缓地伸手揭下了覆在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那是一个紫缭侍卫的脸,看上去十分的普通。而揭下面具后,他真正的脸在楼阁里清淡的神葵香里暴露不了多久便又带上了那张新生成的缭帝面具。面具刚带上有些不服帖,但过不了多久便与他自己的脸融为了一体。   此番他出使紫缭只带了五张面具,这种面具其实并不是人皮,只是取材于一种生长在西烁战海之中的海生花。战海是被西烁南北所依邻的一片较小的海域,海底沉葬着无数的异国战俘。这种名曰素骨的海花便是生长在大量尸骨边上的,它的花色极其贴近人的肤色,并且因为是长久被海水冲涌延展性极好,早在百年前便被西烁人下海采摘上来用作人脸面具。只是海生花一旦离开海水便极易失去活性,所以每一张面具的易容时间有限,最多只能维持两到三天的时间,期间还要定期以温和的海水覆面。这戴在脸上的缭帝面具已是最后一张了。所幸刚刚好。   下一刻,他又将侍卫的面具戴到了缭帝的脸上。   他起身环视四周,确定一切无恙,然后推开门,捂住了口鼻对身前的侍卫指了指屋里的人,压低了声音道:“看来是伤势太重撑了太久,还没说话就死了。赶紧拖走吧,这血腥味可不能在这里弥散开来。”   他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换上了帝装,血腥味仍旧是挥散不去,肩上的伤似乎也撕裂得更加厉害了。只是侍卫们都以为是从那具尸体上散发出来的,便没有起任何疑心。   冒充紫缭侍卫瞒过楚南忌,潜入皇宫,又暗袭缭帝,并易容成了缭帝的摸样。若有不慎,这每一条都足以致命。他的确是一个太过于冒险并且不顾性命的人。如果远在西烁皇宫的旻帝他的父皇知道他是以这种方式接近他出使的目的,那么他一定会认为他是疯了。   是的,他的确是疯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地方,那个他多年来苦苦找寻的地方,那个传说中的天境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云陵祭典(上)     忘丘山下,缭丘道。   玄黑色的驰风如同一道墨色的云影,携着山道清风携着林间虚岚,轻盈而矫健地飞驰而过。那马上男子深蓝色的宽大军衣一路猎猎作响似是沉谋已久的暴雨飘扬在深浓的墨影之上,随着风蠢蠢欲动伺机寻找暴发的机会。   从离苏城到缭都,只要穿过忘丘山北下山脚的缭丘山道,便可到达缭都城关。出了腾渊山脉后,他这一路几乎是不吃不睡,日夜赶路穿城通关,即便自己再快但他知道那个人必定也像他一样亡命赶路,所以那之前落下的一夜他根本无法赶上。   而现在,楚南忌紧紧握住缰绳的手已经明显地感觉到驰风的体力与速度已远不如昨日。马儿一路载他奔赶而来极其的吃力,但是这马从他幼年时便跟随于他,十分地忠厚,此番为了主人的急切焦躁之心,驰风一直竭力而行不曾放慢过速度。他有些不忍,便稍稍松了松缰绳。   这一路而来,他的思绪实在是混乱。一面放着还未解决的谜团,一面又追逐着另一个未知的险机。首先他无法确定那个假冒的侍卫是否就是万俟宇商,如果是万俟宇商他要回的必定是紫缭皇宫,但是他会冒这么大的险吗?即便他是西烁大皇子,但在紫缭国内如此行事,后果也是极其严重的。而其二,西烁国队那么一支巨大的队伍是如何会被埋进了地里。其实从人数看,还是有小部分西烁侍军逃过了一劫。谁会在紫缭境内做出如此危险的大动作?这两件事万一不可控制地超出预料,那可以说会将紫缭和西烁引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境地。   想到这里,楚南忌的眸光不禁锋利了起来。他已经慢了,其实早在仑须山段的那一夜他便陷入了这个复杂的困局。   他蹙眉,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过驰风。一声喝下的瞬间,驰风仿佛听懂了主人的意思一般,腾起了两只马蹄便又向前飞驰而去。   楚南忌在帝心大道尽头的宫门之外跃下了驰风。   “楚将军!”宫城的守卫纷纷从两头迎了上来。   “楚将军,怎么只一人回来?”   楚南忌此刻却是烦躁至极,根本不想理会。他只冷冷道:“两日之内,是否有一个紫缭士兵前来通报我的消息?”   守卫军们见面前将军脸色极为难看,一个个不由地都闭口噤声。其中的一个守卫沉顿了一会,犹豫道:“禀将军,昨日确是有这么一个侍卫,浑身都是伤。他只说有要事禀报缭帝,我怕是你们出事了,便——”   还未等侍卫说完,楚南忌握在剑身的手不由地一紧,他眸光一冷,随手甩下缰绳,不顾身边人便径直向前宫门走去。   “还不开宫门!”   云陵祭典,这是紫缭皇族每代一次的祭祖盛典。它的时间通常被安排在帝后大婚的一月之前。由于帝后大婚前不能近身相见,紫缭的新任帝后将会各自带上遮面的头饰由老一代缭帝缭后带领分别从云陵的两个入口进入天顶神宫。遵从历来的法规,除修陵人外只有紫缭皇族才可进入这天顶神宫。男帝将从日照门进入天顶神宫的帝王陵寝,而女后则是从月揽门进入后嫔陵寝。神宫里的两个陵寝分别安葬着紫缭历代的先帝先后们。这个地方也因此被紫缭人当做是最神圣和崇敬的天地。   如今她透过从头顶披散而下的纯白色纱罩远远地望向那一片耸立在帝山之巅的巨大殿台,有那么一瞬间她竟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将要进入云陵的那个人。因为自己在那片奇异的天地下是如此的渺小。越往上走,那根笔直穿入云霄的玉柱便显得愈加高耸而巨大了起来,无穷无尽飘渺的天端云雾从上而下缓缓地沿着它环绕而来在云陵之上落下一片如雪般纯白而轻盈的薄纱。   映照着这山巅纯净的天色,琴紫歌的心此刻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似乎一点点的喧哗便会侮辱了脚下这一片安宁的山土。   她沿着石阶缓缓而上。前方和两边的侍卫宫女都静静地站立着迎接她。今日大祭所穿的衣裙比往常都要长,如雪一般纯白的裙摆被拖曳在了走过的台阶上时而会随着山风翩飞起来。   忽然间不知何时从哪落来了一阵寒意,琴紫歌原本迈向前面的脚步不由地顿住了。也不是因为绝顶的山风冰冷袭人,只是这一股寒意仿佛是可以穿透过她一般将她牢牢地定住让她极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道寒意望去。   那人也是一身白衣如雪,远望而去他双手负背站在那一片淡而缥缈的山巅云雾之中虚幻得如同登天的仙人一般,仿佛清风拂来便可携着他羽化而去。而目光向上,他头上所戴的那一顶环挂着纯白色玉珠的素色头冠却是提醒了她——那是缭帝。   现任缭帝名宣晔,是个极其开明而温厚的年轻帝王。隔着白纱玉帘和两人间轻轻淡淡的雾岚,她看不分明宣晔的脸。只是那一道远落而来的目光太过于冰冷太过于深彻让她不由地觉得身体一颤,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秘密一下子被他望穿了。   但是她很快便压制住了自己心里的异样感觉。她抬起头朝宣晔微微一笑然后躬了躬身向他示意。纯白的面纱之下,那双眼似是被薄而轻淡的冰雪覆盖着而微微渗出些寒意,但她的眼底却是带上了几分浅浅的笑意让她整个人在山巅淡而飘渺的雾气之中显得温煦却也遥远了起来。   那个女子该是察觉不了什么的。隔着眼前清风拂煦珠玉飘摇的素色头冠,万俟宇商的目光远远地落下那个款款而上的端庄女子。他从没有正面与她交会过,除了那一日为追逐天烁圣女而遇到了她,他以黑纱遮面,但他其实并不确定她是否看到了他真正的面容,毕竟还是被她算计了。想到这里,万俟宇商不由地蹙了蹙眉。不知道镜戒是否还在她的手上,如果在,那么他必须得拿到,就算没有在腾渊山脉发生的变故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天烁教,他必须得拿到一件可以用来威胁天烁教的东西。   上到云陵上那一片巨大的山台时,琴紫歌才发现这云陵祭典上有不少她熟识的面孔。父亲琴穆和哥哥琴风歌远远地站在老缭帝的身后,还有许多和父亲比较亲近的大臣也都依次位列在日照门之前的石道上,墨罗那一派人却是站得远远的,大概还是因为和父亲关系不和吧。她还看到了楚老将军,只是楚南忌不在,听说他为了确保西烁国队的顺利归回便亲自带队送行,但已经六天了,不知道是为什么耽搁了还没有回来,她在后宫也打听不到他的什么消息。   琴风歌似是感受到了她远望的目光便回头朝她微微一笑。   琴紫歌向他微微颔首示意,便跟随着宫女向月揽门的石道走去。而向上走了几阶她便看到了上任的缭后望舒——那个清雅如兰素洁如莲的美丽女子。   只是一眼,琴紫歌便感受到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异常缓慢而安静了起来。望舒仿佛拥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带着长久积淀和充裕感的宁静与安和,让她整个人仿佛是超脱于这个尘世一般。   她和望舒走得愈近,这种宁静之感便愈加的清晰。美人如玉,岁月在望舒脸上几乎没有留下太深的烙痕,她梳着高高的发髻没有戴过多的珠玉,露出依旧光洁而白皙的脸颊,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双眼。那双眼想必是目睹了太多的历史变故与人情世事而显得十分的睿智与透彻,但目光流转之间却是平静而透着些诚挚让人觉得十分的舒服。   琴紫歌不由地扬了扬嘴角,然后她迈步缓缓地朝她走去。   向望舒行礼之后,帝山脚下那座巨大的沉铜古钟也终于被缓缓地敲响了。   苍老而悠扬的钟声宛若来自千年之前的大地呻吟之声缓缓地沿着整座帝山回荡了开来,从下至上由近至远,一股沉淀已久的历史厚重辽远之感在山道清风绝顶天雾之中幽幽然然地腾浮了起来。   忽然晨光在一刹那间铺天盖地而来落满了那苍绿而深郁的山色。温煦的天光沿着那根云雾缭绕的通天玉柱如同流水一般清泠而下落在了帝山之巅,将腾浮在山巅的飘渺雾岚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微光。一切的庄严肃穆在这一刻被缓缓地披上了某种极其神圣而宏大的奇异光辉。   她微微地抬着头。熹微而温暖的晨光便透过纯白的薄纱落在了那张精致如瓷器的脸上。似乎是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象,她的眸光之中带着些许惊诧与迫不及待。   这一场祭典终于是要开始了吧。   楚南忌终于在帝山阴面山脚那座被建造在山土之下的沉封地牢里找到了缭帝宣晔。   方才从皇宫守卫口中得知那负伤归来的侍卫早在昨夜便死在了司礼阁,因为明日便是云陵祭典,对尸体下葬有禁忌,因此尸体便一直被安置在地牢的陈尸间。   他几乎是一下子便明白了那人的诡计。那个假冒的侍卫又被掉包了,虽然不是绝对的肯定,但现在身在沉封地牢的极有可能就是缭帝。那人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自信竟然敢在紫缭皇宫里做出如此大胆之事。而现在身在云陵之上的究竟是谁?他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一面是云陵,一面是沉封地牢,他究竟应该先去哪里?   而最后他还是决定亲自前往沉封地牢,但也派了一小队士兵上到帝山的云陵去看是否有变故发生。万一因为匆忙赶至云陵而将缭帝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又或是虚惊一场扰乱了大典的秩序这样的后果也是极坏的。   想罢,他抬头望了望此刻的天空。这天似乎在慢慢的明朗起来,日光已经渐出轮廓但却还没有刺破天幕的冲动。看来现在上去也赶不上祭典了。   不过待他在沉封地牢里缓缓揭下那个被当做是紫缭侍卫的人的面具时,他那因为冲动博弈而焦躁的心绪终于有了些许安定。果真一切如他所想,真正的缭帝正静静地躺在他的面前。   他眉头一紧便单膝跪地紧靠在了宣晔的身侧。   “缭帝?”   见身前的将军如此匆忙而来又做出如此怪异的行为,楚南忌身后列成两队的地牢守卫都似乎是有些疑惑不解,靠前的几个守卫忍不住窥视了一眼便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怔在了那里。   “怎么会是缭帝?”   后面的守卫们也不由地凑上前来,待反应过来便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有序而迅速地单膝下跪向前叩立道:“缭帝!”   也正是这个时候从地牢顶上传来一阵沉闷而气势宏大的古钟声。山土之下的地牢被这钟声带着而缓缓地振动了起来。   是沉铜古钟。   楚南忌脸色微变,眸光之中的寒意越来越浓。   开始了,那场云陵祭典。而那个人,那个却肆意妄为的人即将进入天顶神宫。万俟宇商,难道这就是他此番前来紫缭的目的——进入天顶神宫?   在那个只有紫缭皇族才能进入的奇异天地里,他究竟是要寻找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云陵祭典(中)   漆黑而空阔的幽长走道里,即便是再轻缓的脚步也会落下一阵窸窣的踏地声。而今日大祭她穿的又是长至拖地的白色丝裙,几乎每走几步便会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走道里听得更是异常的分明和清晰。   这个地方几十年来被紧紧地封闭起来成为隔绝之地,但是从月揽门进入天顶神宫后一路走来,除却长裙拂过走道扬起的厚重尘土外,这里的空气几乎是与外面无异,甚至在走进每一层的宫殿之中都会迎来几分清新之意。她颇有些意外。   没有风,也听不到任何水落击石的滴答声,除非是有什么奇异的气流存在,不然这个巨大的宫殿一里一定有某处是与外面相连的。琴紫歌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思虑着。   望舒提着无虚冥灯静静地走在她的前面,而她则是手执长生烛紧随其后。这是历代祭典的规矩,进入神宫时前任帝后提一盏无虚冥灯,新任的帝后手执长生烛,在每段漆黑走道之始由新任帝后用长生烛取来无虚冥灯中的火焰然后点在走道两边的神宫云盏之中,这样在点亮了身前漆黑走道的同时也向久逝的紫缭先皇先后们奉上了长生的幽冥烛光和亘古不变的崇敬之意。   已经走到了下一座云盏了,望舒也在云盏边停住了脚步,然后微微提起了手中的无虚冥灯。从冥灯中洒晕而开的淡而皎洁的光映照着她如玉的脸庞好似幻影一般。   琴紫歌小心翼翼地执起手中的长生烛穿入冥灯之中取出了一丝火苗。无虚冥灯里的火焰外呈月光白,而焰心却是透着些极淡极纯的天空蓝,整束火光凑近看是十分的纯净。她轻轻拿起长生烛靠近云盏,那云盏的火苗便像是受到感应一般倏地跳了起来。   望舒没有说话只是向她微微一笑示意,便又提起灯继续向前了。   前方依旧是望不到终点的黑暗与难以触及的虚无,琴紫歌忽然觉得这座被建筑在山体之中的天顶神宫似是没有尽头一般。   其实在刚进入神宫的那一段,望舒就已经告诉过她神宫的大致构造。作为历代的传统,关于云陵祭典、天顶神宫的所有规矩都将由老一代传给下一代。   这天顶神宫整体呈现出一座倒塔的姿势笔直地从帝山之巅的云陵往下嵌入庞大的山体之中。神宫有九大层,每一层分裂为两层独立而互不相连的宫殿,即每一大层上为一层帝王陵寝下为一层后嫔陵寝,而越往下每一层的空间便要小去一圈走道的大小。进入神宫只有两个入口,即从日照门和月揽门进来的帝道和后道,这两条走道从云陵入口开始分别以画圆的走势往各自的方向而去,呈一种螺旋交错的方式沿着这座巨大的倒塔蜿蜒而下,而每一层的帝道往往都是在后道之上。这两条道只有一个交会点,那便是帝道和后道各自的终点——天顶神宫的最底层。   九九归一,是以终极,亦为初端。最底层的宫殿是天水与地气的融合之处,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气从底层盘旋而上将所有的帝后陵墓都纳入绝佳的地位之中。   望舒告诉她,祭拜完每一层所列的紫缭先后,然后便会在最底层与祭拜完的缭帝相会。在终极相会,寓意结束旧之时代而迎来重生之新的紫缭皇朝。   一路走来他差不多已经摸透了这帝王陵寝每层的走势和构造。   这里似乎没有太多的机关,只不过每一次走完一圈过道在进入下一层前会走进一间巨大而空阔的圆形宫殿,没有墓棺,在他和宣统走过的三层宫殿的中心都有一段缭绕着云雾的玉柱几乎占去了半座宫殿,应该就是这根巨大的玉柱从这帝山之中伸向了云陵之上的浩瀚穹苍,有许多纯白色的白瓷玉盒被悬空挂在了玉柱之上随着雾气的飘摇而时隐时现,那些玉盒里装的应该就是历代紫缭帝王的余烬了。据他所知,因为千年信仰,紫缭和西烁都不喜土葬,紫缭人选择火葬,与其让无用的肉体在冰冷的土壤里慢慢腐烂他们更希望用火结束旧的生命,并将火葬后的灰烬装入盒中放置在天地灵气集结之处,意在让死者的魂魄得到释放与重生。   而此刻,距离上一座云盏越来越远,走道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昏暗了。玉柱头冠之下,万俟宇商紧紧锁起了双眉。远去的云盏微光拉长了他的背影,他手执着长生烛小心而警惕地跟随在那位前任缭帝宣统的身后。   方才在神宫之外,他观察过那时晨光温煦下的宣统,眉宇并不是很张扬,眼角已逐渐显现出些许岁月的痕迹,但是双眼却充满着睿智的光彩还透着些许温和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那是一个久经风霜磨砺而愈显宽厚博大的开明帝王。而此刻借着走道里越来越昏暗的云盏微光,宣统提着冥灯缓缓地走在前面,身影被拉伸在了尘土满布的地上,那本该是高大而魁梧的背影在他看来竟是透着些许苍老之意。   而现在不止这些,身前宣统原本有序而平稳的脚步忽然间变得好像失去了节奏一般,他没有回过头,只是走得有些犹豫起来,但他似乎是不想让身后人有所察觉而刻意地像是放慢了脚步。   他应该是有所察觉了吧。万俟宇商不自觉地将手伸向大衣之下的光剑。毕竟是相处久了的父子,一点细微的动作便可看出端倪。虽然他在云陵上的时候尽量不与宣统和身后臣子交会,也因为那时所有人都为维持肃穆而尽量沉默,再加之带了玉柱头冠,让他有了十分好的掩护。但是进了这天顶神宫之后,所有细微的动作都被这寂静而空阔的走道放大了。宣统一定是开始有些戒备了,只是他还没有行动的原因大概是他觉得不会有人会如此涉险冒充缭帝进入云陵。但是现在看来,就算他发现他不是宣晔也已经慢了。   正当他如此思虑着的时候,身前执灯的人却忽然淡淡地开口了。   “你究竟是谁?”似乎是他们沉默久了,这走道里是很久都没有人声,宣统略显低沉而厚重的声音沿着这幽黑的走道缓缓地回荡了起来。   万俟宇商微微低下头去,将宣晔的脸隐没在了一片阴影之中。他只是默默地紧了紧身间的光剑,却丝毫没有要回答宣统的意思。   宣统沉顿了一会,又开口道:“一开始进入云陵时,在我向你传诉历代祭典事宜时我便觉得怪异了,虽然你有着宣晔的脸也并没有开口,但是两人身间的气息却是全然不同的。”   祭祀所带的素色头冠之下,那一串串玉色的晶珠在他脸前微微地晃动着,映照在身前皎洁的冥灯微火之下让他冰冷的眼色有了一丝奇异的色彩。   “难道你不想知道宣晔的下落?”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淡漠之中带着一丝胁迫的意味。   宣统却没有想接他话的意思,只是背对着万俟宇商淡淡一笑。   “你进来了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万俟宇商的脸色一沉,而下一刻这走道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不,应该是宣统突然间熄灭了他手中的那盏无虚冥灯。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距离上一座云盏已经十分远了,而在这漆黑走道中的照明完全要依靠宣统手中的那盏灯。如此一来,这走道现在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不愧是宣统,如此老谋深算,看来他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他的办法了,与他说话完全是想分散他的注意。   万俟宇商的眼中的寒意开始变得浓烈了起来。想但要困住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他也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手。只是想要进入每层的宫殿必须得有前任缭帝也就是宣统的掌迹。他看到在每层宫殿大门之前,当宣统把自己的手掌轻轻地按入门上的锁轮盘时,那门便会像受到召唤一般缓缓地被开启。   他摸了摸脸上的那张面具。还好这素骨面具还没有干燥起来,只需要把它揭下来然后覆在那琐轮盘上,便恰好还可以仿造出宣统的掌纹。宣统怕是一点都不清楚这面具还有如此妙用,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运气绝佳。   万俟宇商冷冷地望了一眼前方那一片吞没了宣统身影的漆黑,然后转身往原路奔跑而去。他还是得冒一次险,宣统顺着帝道会在底层与缭后她们相遇,万一宣统顺着后道出去了,那么等待着他的恐怕就是重重的紫缭护卫军了。   弄到掌纹之后,他必须得借着舞翼术加快速度追上去了。   此刻云陵之上也混乱了不少,历代的大祭怕是从未像今天这般喧哗过。   楚南忌手执长剑,一身宽大的深赭色军衣在绝顶的山风之中猎猎作响。他紧抿着双唇,目光定定地落向了那一扇日照门。   消失数日的他忽然间归都,却又立即率着大队紫缭护卫军包围了整座云陵,更何况今日是大祭的日子,这样的情况他实在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向众人解释清楚。虽然一下子扰乱了大祭的清净之气,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好在缭帝终于是苏醒了过来,看来那人也并没有取走性命的意思,只是用药使缭帝陷入了昏睡。现在大多数紫缭大臣都已经下到帝宫里去了,现在帝宫外面怕也是被人群重重包围了起来。   除却父亲楚南奕和琴风歌,这云陵之上也只剩下层层身负重甲的紫缭护卫军了。   “怎么办?这云陵是进还是不进?老缭帝他们还在里面,很难保证那人不会做出什么更大胆的事。”琴风歌此时的脸色是少有的凝重。   “忌儿,缭帝那边是什么意思?”楚南奕望了一眼这紧封的云陵大门,然后又把脸转了回来,他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所以尽管觉得棘手但眼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楚南忌沉默了一会,道:“缭帝的意思是先不进。缭帝觉得毕竟统帝是他的生父,对于一个带着他面具的人混入了神宫里,他不会没有察觉的。万一察觉到了,统帝一定是会有所防范的。所以缭帝让我们先等等。”   “虽说那天顶神宫是只有紫缭皇族才能进的地方,我们这些人臣根本无法想象,但现在也不是能等的时候啊。缭帝真的是这样的意思吗?”楚南奕的声音有了一丝犹豫,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竟然有了一丝异样的色彩,像是那种即将勒马远赴战场的沉重,但是却又夹杂着几分期盼战役夺得胜利的渴望。   楚南忌沉默了一会,他望了父亲一眼,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是知道的,那个地方连父亲这样的老臣子也是一直想进去,只有紫缭皇族才可以进入的天顶神宫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地方,而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被太多的人想象过了,但没有亲眼所见终究是一个谜更是一个极其让人想了解真相的谜,而那个人——那个如此胆大妄为的人此刻正在接近着那个谜。那个人真的是疯了。   “他是西烁人?”身旁的琴风歌像是说出了他的心声一般让楚南忌不由地回过了神来。   琴风歌继续道:“天顶神宫千百年来一直是紫缭人心中的圣地,一般人是无法迈出如此胆大的一步。照你说那西烁国队在腾渊山脉出了意外,若按时间来看,万俟宇商完全可以在云陵祭典之前赶回来,恐怕也只有他会做出如此胆大的动作了。”   “但现在还没有任何根据可以说那个人就是万俟宇商,除非最后落入护卫军之手。”想起那个冷漠让人捉摸不定的西烁皇子,楚南忌眼中的阴翳似乎更加浓了。   “西烁国队的事也十分的棘手,不过当下你们还是先静心解决好眼前的事吧。”楚南奕打断了两人的思绪,然后微微扬了扬双眉 ,又道:“那就先按兵不动。那人既然没有伤害缭帝怕也是不会轻易对老缭帝狠下杀手的。”   “云陵上的部署没有漏洞了吧?”楚南奕又将目光投向了楚南忌。   “是的,父亲放心。”楚南忌低了低头道。   “贤侄,琴相现在应该就在缭帝身边吧,也不知现在缭帝情况怎么样了。”楚南奕说着望了望楚南忌身侧的琴风歌,脸色便略显了忧虑起来。   琴风歌思虑片刻,向楚南奕微微躬身道:“楚老将军,我看我还是先去帝宫里再看看缭帝有什么消息吧。”他也向楚南忌点了点头,便沿着石阶缓缓地走了下去。   待琴风歌的身影没入了苍翠山色之中,楚南忌才将目光收了回来,耳际却忽然响起了自己父亲浑厚而略微沙哑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蛊惑一般。   “南忌,你想进去看看吗?”   他觉得难以相信自己父亲会说出这样的的话,便故作没有听清一般淡淡地抬起了头:“父亲,您说什么?”   楚南奕望着那一扇巨大而宏伟的日照门,对他微微一笑:“里面应该是有机关的吧?”   也不知父亲是何意思。楚南忌面露惑色起来。   “不清楚。”   楚南奕忽然敛起了笑意,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而严肃了起来。他又低低地反问了一遍:“难道你不想亲自进去看看吗,忌儿?”   这一次他总算是听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欢迎各种点评啊 ☆、第十八章 云陵祭典(下)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这一章是有史以来字数最多的,打破记录了囧,还是安心收看吧   已经到天顶神宫的最底层了。他觉得奇怪又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在取到了宣统的掌纹之后,他又追了回去,尽管施加了舞翼术,但微弱而跳动的长生烛火焰以及这神宫走道的漆黑无法预测都大大限制了他的脚速。而每开启一层宫殿大门时,他都必须小心谨慎地根据他的警戒感和灵敏感判断宣统是否会躲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因为宣统或许根本不知道他还可以下到神宫的这么下面。但是宣统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他是否已经在后道之中了呢?   不管怎样,他的时间是不多了。   摘掉了素骨面具后,他真正的脸暴露在了这幽暗的空间里,印照着月光一般清净的淡淡微光和脸前微微闪烁的玉珠晶帘,他的脸似是被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彩,锋利的眉宇与望不穿的深邃眼眸相合让他的轮廓与眼前的昏暗之境隔上了一层淡淡的寒气。万俟宇商微微蹙眉,便对着身前的铜门抬起了长生烛。   皎洁的火光倏地照亮了大门中央的那个琐轮盘。   第九层了。如果按照宣统一进入神宫时所说的,那么这便是最后一道门了。而传说中的紫缭天境会在这终极大门之后吗。天境真的这么容易就可以到达?万俟宇商冷冷地扬了扬嘴角。恐怕不是,毕竟是千年之前冥烁天神大战后流落下来的传说。从古籍中看,天境其实就是冥烁天战最后的战场,在那一战后冥烁两神各自落入了与世隔绝的未知境界开始了长达千年的沉封。天神的战场,那样的宏大之景完全要超乎他的想象。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抵达。虽然天境不太可能会在这紫缭山宫之中,但是他此番冒险只是想找到更多关于天境的解释,毕竟是只有紫缭皇族才能进的神宫,在这样庞大的墓宫里很有可能就埋葬着关于天境的秘密。   这样想着,他便迅速熄灭了手中的长生烛。瞬间,这走道之中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素骨面具早已被他的手轻轻压向了琐轮盘,在素骨面具上的掌纹贴牢了琐轮盘的瞬间便有一束极具灵气的微光沿着掌纹流淌在了锁盘之中。在一片极短的死寂之后,只听得一声沉重的咯哒声,那扇巨大的铜门便朝里缓缓地移动了起来。   若是宣统还在里面,这样的响动必定是会惊扰到他。所以熄灭长生烛更方便了他的潜入。   万俟宇商握了握手中的剑,便紧贴着门开的边沿小心地走了进去。   忽然间他眸光猛然一紧。远远地,借着宫殿中心那根玉柱发散开的淡淡白光,他隐约看见与他身后铜门所对的另一扇后道铜门前有人影在晃动。那是宣统,白光是远远照不到宣统所在的地方,只是那一盏无虚冥灯在这昏暗的宫殿之中十分清晰地暴露出了他那模糊的身影。   怎么宣统还在这底层的宫殿之中。万俟宇商的眼中闪过一丝思虑之色,但很快又被浓重的寒意所替代。只有一种可能吧,那就是他根本无法开启后道中的铜门,后道中的那些门应该需要上任缭后的掌纹。所以宣统只能在帝后交会的底层宫殿等待缭后她们的到来。而现在看,她们还没有到,也是,他与宣统都是疾步奔走并不需要像一开始那样在每层宫殿里行满祭祀大礼,所以这倒是省去了不少时间。   这时,对面的人影忽然定住了。虽然看不清,但是他可以感受到宣统那有些错愕而警惕的目光。万俟宇商不由地撇了撇嘴。这样的处境其实是他所思考过的最佳状况。   宣统的反应还是极快的,在惊愕落定之时,他果断而迅速地踢灭了无虚冥灯中的火焰。   宫殿中央,奇异而飘渺的云雾如同雪白的飞鸟扑闪起双翼一般沿着巨大的玉柱蜿蜒而上又在顶端与缓缓流淌而下白色雾缎交融,这些雾气似乎是沿着玉柱在不断地上下流通,只是流通地极其缓慢。在玉柱之中泛开的微弱光华将它周身漫延而散的纯白雾气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那光辉随着云雾的上下翻腾而微微闪烁摇摆好似这巨大玉柱的呼吸一般。   现在这玉柱的光已是这宫殿里唯一的光了,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黑暗角落之中,凭借着玉柱衍散开的微光,也只可以看到对方极其模糊的身形轮廓。   借着自己的眼光和感觉,万俟宇商大致可以判断出宣统所在的位置。只是现在两个人都僵持着不动,黑暗中任何一点细小的动作和声音都会表现得极为明显。   忽然万俟宇商的眸光骤然一紧。不行,不能让宣统一直站在铜门前,他根本无法判断那扇铜门什么时候会被打开,万一打开了,宣统能迅速进入后道。看来,他必须得马上过去。   想罢,万俟宇商紧贴着圆形的宫殿内墙稳步而迅速地朝宣统靠近。而越靠近那扇铜门,万俟宇商便察觉到了宣统也在一步步退后。   待走到了那扇铜门面前,宣统却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万俟宇商不由地蹙起了双眉。宣统也算是老谋深算了,不知他下一步又是想怎么算计他。万俟宇商冷冷地站立,然后顺着感觉望向了前方的昏暗角落。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死寂无比的空间里,响起了一阵低沉的人声。   宣统忽然从那玉柱后面缓缓地走了出来。淡而飘渺的云雾缓缓地擦过他的肩,他刚毅而略显沧桑的脸映照着皎洁而朦胧的雾光显得十分的遥远而不真切。   他低声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在这神宫里寻找什么。”   万俟宇商的脸隐没在一片昏暗之中,他似乎是并不诧异只是淡淡一笑,便低低地接了宣统的话。   “是吗?所以你这是想和我谈判吗?”万俟宇商的口气是出乎意料的轻松,这也只是故作轻松,他知道宣统决不会轻易开口,除非是他心中已经有了什么计策。   宣统似是沉默了一会,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曾经我也试图寻找过它。”   “可惜它不在这里。”万俟宇商轻挑了挑双眉道。   宣统却是微微一笑。   “的确。它似乎并不存在。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可你竟然相信到敢独闯紫缭皇宫的云陵,也太过痴狂了。无论如何,你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万俟宇商望着宣统冷冷地扬起了嘴角。宣统的确聪明而老辣,现在他其实也有点不确定起来了,他不确定宣统此番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宣统说的话很好地勾起了他的兴趣。   “神宫中的机关并不多,这里有唯一的一个。你,敢过来吗?”   万俟宇商忽然沉默了起来。宣统的话无疑是在向他挑衅,而或许这也只是宣统对自身处境的一种博弈。但是他确实被宣统的话深深地吸引了。会有机关吗,这里虽然是神宫的底层但是却也连接着帝后两道所以是不太可能会有攻击性太强的爆碎类机关,至于飞箭落刀一类基本不会出现在皇族墓室中因为墓室见血总归是不好的,石钟罩也不可行,而且宣统是想让他靠近玉柱,那么那根玉柱会有什么古怪。   “怎么?现在你竟然不敢过来了。”宣统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就像他根本不关心他将做出的选择一样又或是他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万俟宇商低下了头,沉顿片刻,他望向宣统。   “我过来。”   话音落下,万俟宇商便握紧了手下的长剑,缓缓地走向了宣统。   也是在这个时候,从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厚重的咯哒声。他记得这个声音。是铜门被启动时的声音。   万俟宇商回头,只见昏暗中忽闪烁起了冥灯幽亮的火光,两个女子曼妙的身形出现在了那扇铜门之后。提着无虚冥灯的那一位便是前任缭后,而她身后那个手执长生烛的女子则是——   没错,是她。虽然她头上罩着一层轻薄的白纱遮去了她的面容,但是他似乎还是感觉到了头纱下她略微惊诧的目光。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但由于他这边光线昏暗,他不确定她是否能认出他,毕竟就在鸢峨山大雨的那一次他被她算计过。   望舒似乎为眼前这一幕受了不少惊吓。按照以往的进程,当她们进入到神宫底层时,宣统他们应该早已到达并点亮整个宫殿的火光,但现在看这宫殿里依旧是昏暗一片,宣统远远地站在玉柱边,而身前不远处那个身着祭祀帝衣的男子正向她们回过头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摘掉了进入神宫时带的头冠。那一张脸,那一张脸分明不是宣晔。这怎么可能呢?望舒觉得眼前的一切出现得太过于突然,她提着冥灯的手便不由地一滑。   身后琴紫歌也是同样的错愕。一路顺利来到底层,没有想到一开大门会是这样的场景。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那个身穿缭帝衣袍的男子身上。男子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模糊可见,但是那一道眼光却是格外的锋利。在与他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有一股极强的寒意顺着那道眼光穿透过了她。这样的气息竟然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正当这底层宫殿陷入一股措手不及的死寂时,却也有人依旧保持着清醒无比的状态。   “望舒,不要过来!”在这个时候宣统还是把声音压得很好,没有过分的慌乱也绝非之前的镇定。   在听到宣统的这一句时,万俟宇商的双眸骤然一紧,他猛然回过头望向宣统。看来那里是一定有机关了。而下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个异常冒险的决定。   神宫之外,那一场对峙似乎进行得久了。   楚南忌伸开着双臂稳然而坚定地站在日照门的正前方。不知是这样站立了多久了,他伸展开的双臂似乎都已经过了酸疼的时间,他的表情依旧没有改变过,决绝而冷厉的目光定定地落向了那个站在护卫军前面与他僵持的老者。   似乎从没有如此厉色而严肃地反抗过父亲,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觉得是真的不该让父亲迈出那一步。他的心中虽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但不能让父亲看出他的动摇。   方才父亲向他提议进入神宫被他果断地拒绝了。他可以从父亲的眼中看出他想进入神宫的渴欲,他也知道有了解救老缭帝的借口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但是他承认他的确是无法抛下历代君王的戒令。所以他做出了一个让自己都惊讶不已的举动。他持剑沿着云陵石阶缓缓地走到了那一扇宏伟的日照门之前,然后他转身面向自己的父亲,并以极其平淡的口气道:“父亲如果您想要进去先过了我这一关。”然后他便向父亲缓缓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把光剑。   楚南奕那时的表情却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他紧紧蹙起了双眉,眼眸骤然冷缩,脸色虽有微变但也没有要发怒的迹象。他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品性,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公然与他对立,毕竟这云陵之上还有不少护卫军在。   “忌儿,你下来。”楚南奕的声音如命令一般冰冷而严厉。   楚南忌收回了剑,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不了父亲。我就在这里等着缭帝的消息。”   而从那句话后,他便真的就这样毫不动摇地站立在了日照门之前。而见他坚持如此,他的父亲楚南奕的脸色却是阴翳了不少,但也没有上前来阻止他,只是站在护卫军之首冷冷地望着他,似乎是在想他能够像这样固执地坚持到什么时候。不过显然,他这一次是动了真格。   如果不是缭帝的出现,楚南忌不知道他还会这样站多久。   跟随在宣晔身后的还有一群紫缭重臣,为首的是琴穆和墨罗。而在见到云陵上的这一场面时,众人倒是脸色各不相同,琴穆似乎是有些不悦,但墨罗却是微微地撇了撇嘴。   但毕竟首要之事还是要先了解神宫里的情况。方才在帝宫中得知了云陵祭典的变故时,宣晔便有所决定了,好不容易恢复了过来又应付完一群大臣们的纷扰,他总算是可以亲自上到云陵了。   宣晔走到楚南忌身侧,对他微微颔首,道:“南忌,我要进去。”   楚南忌的脸色有些忧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缭帝最后是做了如此打算吗?”   宣晔淡淡一笑,便转身向后对众人嘱咐道:“各位爱卿,请你们静心在神宫外等候,我必定是会和缭帝他们一起平安出来。”   语毕,宣晔便转过身最后对楚南忌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便接过侍卫递来的冥灯径直走入了日照大门。   她还是认出了他。那一日在鸢峨山,她在他昏迷时偷偷地揭下了覆在他脸上的黑纱。那一张轮廓刚毅眉宇锋利的脸似乎是不太容易让人遗忘的。但是他现在竟然出现在了云陵的天顶神宫,这个只有紫缭皇族才能够进入的祭祖圣地,而且就在神宫底层就在她的面前。更何况他是一个西烁人,他怎么能——   琴紫歌的心里一下子涌上来了太多的迷惑,然而就在她未反应过来之际,目光所及的那个男子竟然做出了让她想不到的动作。   他的动作很快,从转身疾步发势到将她紧拽向前,他的每一道身影几乎是紧密相连,在这略显昏暗的底层宫殿里如同一束轻盈而虚幻的白缎在她眼前一扫而过。   望舒几乎是还未从方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对于男子的突袭更是无力阻拦,甚至她还没有看清他的身影,身后的女子便被那人一拉而走,扬起的纯白色裙摆哗地一下从她眼前扑面而过。   男子拉着她手的力道十分的大,似乎是并不在意身后人的感觉。的确,他是不太在意的。鸢峨山一遇时也是如此的。   他在紧靠玉柱的边沿止住了脚步。琴紫歌只是紧紧地蹙起双眉,有些警惕但也十分无奈地望着这个不由分说便将她拉到这里的男子。看来她似乎是要成为他威胁缭帝的工具了。   “打开机关。”万俟宇商的声音冰冷而毫无声息,他只是轻巧地将手中的长剑架在了身侧女子的颈边,就让这淡淡而出的四个字一下子强势落定。   方才万俟宇商忽然向望舒方向疾步而去时,宣统便顿感不妙,本以为他应该是以人来要挟他,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让他打开机关。交流很短但看得出他是个极其慎重极其小心的人,明知道机关就在这里,又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宣统忽然迷惑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宣统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万俟宇商却是不由地淡淡一笑。   “怎么,统帝,现在倒是你不愿打开机关了。”   “打开机关容易,但先放了她。”身后的望舒好不容易恢复了镇定便向他远远开口道。   万俟宇商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但目光依旧很快地转向了宣统,最后又落在了琴紫歌的身上。   “开机关便放人,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既然那人一心在这神宫里寻死那就让他去。宣统在这一瞬间忽然下定了狠心。他早已不知不觉退到了机关墙的前面,不知他是不小心还是有意识地就将手中那一枚紧握的黑玉指环嵌入了那块藏有控制机关的暗格。这本是要在神宫底层沿传给下一代紫缭帝王的指环,没想到竟然用在启动了这个百年沉封的古老机关上。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离奇了。   就在那指环完好的嵌入暗格的那一瞬间,底层的空间里忽然迸发出一声沉闷而洪大的山体崩塌之声。无数的尘埃化作地底的沉淀之气绕着那根巨大玉柱的圆形边沿向上喷吐而出,与此同时那里的地面竟然开始一块块地分割开来然后齐齐地往中心倾斜了下去。   原本借着玉柱清光隐隐可见的一切被瞬间埋入了这突然而来的尘雾之中,她觉得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干燥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脚下的地面开始越来越倾斜了,她惊叫着几乎就要扑倒在地,双脚已不由控制地往下滑去。她想逃离,但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男子却已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   他想干什么。地面的晃动声越来越强,她几乎已听不到被隔绝在尘土之外的统帝和舒后究竟在喊些什么了。她望向脚下,那一道被地面倾斜而裂出的缝隙已经越来越大,那里是一片漆黑,似乎那黑暗再大一点就可以陷入她的脚了。琴紫歌紧紧地贴住了中央的那一根玉柱,淡淡的微光将她的脸映照得苍白无比。   琴紫歌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紧紧拉着她的男子。在迷离难辨的风尘和若隐若现的玉柱微光之中,男子的脸上依旧是笼罩着一层浅淡而逼迫的寒意,他一手紧拉着她一手握剑稳稳扶住玉柱,他几乎是一如开始的镇定与淡漠。   而后来他到底有没有放手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这一切似乎已经落入了定局。   那一片无穷无尽的漆黑之中究竟是什么。在那样望不到头那样无法预测的漆黑里,纯白如雪的长长裙纱在眼前倏时飞荡了开来,她就像是一片从月光满盈的夜空之中飘落而下的雪花,缓缓地以极其轻盈的姿势落向了那一片未知的虚无。    ☆、第十九章 地极冥宫   这一场等待看似并不久,但是在怀揣着各种猜度的人群之中却是显得格外的漫长。   楚南忌站在琴风歌的身边,目光却是定定地落向神宫出口——那一扇日照门。他觉得云陵这长久来的静逸与安和怕是被今天的喧哗给彻底地扰乱了。身后的人群里议论纷纷。他甚至听到有人小声发问,若是这神宫里没有人出来该怎么办。他此刻的焦躁是压抑了太久本想暴发但无奈身边的琴风歌似是有些察觉便重重地按住了他的肩。   “南忌,我知道紫歌也在里面。不要冲动,再等等。”琴风歌凑到他的耳边静静道。   这样的浅淡的口气倒也让楚南忌平静了不少。他闭了闭眼整顿了自己的心绪。现在还不知道紫歌的情况,不过毕竟帝道和后道是分开的,说不定她会没事,她也是十分聪慧的女子,他应该相信她。统帝也该是会有所察觉,更何况现在缭帝又进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相遇了没有。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行,不是局中人,自己再担心也没有用。想罢,他又再一次将自己的焦虑狠狠地克制了下去。   而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墨罗却是直直地将此刻所有人的处境给道破了。   “缭帝只留下一句话便撒手进了神宫,若是神宫里出了什么岔子,那我们云陵上的人如何可知?这样一直等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老对头又在给他出难题了。虽然墨罗这话是对着所有人的面说的,甚至他的目光也并没有在他脸上过多的停留,但是琴穆还是可以感觉到墨罗的话锋是直指自己。于是他沉顿片刻,便侧着身对墨罗淡淡地反问道:“那么墨老是有什么计策吗?这天顶神宫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墨罗淡淡地望了一眼琴穆,然后他微微地抚了抚衣袖,冷笑了笑。   “比起我,琴相倒是更想进去吧。令媛被甄选为国后便遇上了这等事,我想这琴相心里肯定是急坏了吧。”   琴穆没有转头去看墨罗,但此刻他的神情确是阴沉了不少。的确,现在被困在神宫里的人都是和他紧密相关的人,没有缭帝的吩咐除了等也别无它法,墨罗此刻的冷嘲讥讽正是火上浇油。   也是在这个时候,从帝山山体之中突然迸发出的一阵剧烈的震荡之音几乎是将所有人的紧张与戒备都推向了高潮。那声音宏大而沙哑,仿佛是沉睡已久的千年古钟在被人缓缓敲响时引动无数的铜锈顺着钟体哗哗地掉落了下来,使得这宽大的云陵之顶也不由得为之一震。   “这个声音是——”琴穆略显苍老的脸上显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紧蹙的眉宇将一道道额纹的沟壑聚得更深。他沉顿了一会像是思索又像是失神,然后他望着那一扇日照大门喃喃地开口了:“原来,原来那个机关真的存在,史籍里的记载并不是传说,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可以听到它被开启的声音。”   天顶神宫的底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个机关,他竟然真的开启了那个机关。在开启前他脑海中曾掠过一个念头担心这百年未启的机关是否是真的存在的,而方才地动山摇的那一刻,宣统才真切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份厚重的沉淀之感。   有一条在紫缭君主之中世代流传下来的神宫机关说。在天顶神宫之底有一道通往地极冥宫的大门,必须用紫缭皇族历代沿传下来的帝君指环才可以开启。所谓地极冥宫便是与天顶神宫相对立的,可这冥宫之中有什么,宣统无法得知,因为几乎没有人进去过,他的父皇甚至是他父皇之上的历代君王都不曾进到那下面,他只是听说天顶神宫的底是与地极冥宫的顶相连的。那一根通天玉柱在神宫与冥宫的交会处被隔断了开来,沿神宫向上是云雾缭绕挥散着纯白色微光的天端灵气而沿冥宫而下的却是模糊而暗黑如夜色的混沌地息,那一道犹如昼夜的天地界线在无人可知的庞大山体之中将两座同样巨大的宫楼分隔了开来。   如今,那原本还近在面前的那两个人竟然已经掉了下去。那个人并没有放开新任的缭后,他在踏入那个机关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那里面会有些什么。   宣统忽然觉得有些站立不稳,他怔怔地望向那一片如深渊一般漆黑而望不到底的空间。那样深沉那样绝望的漆黑似乎是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妖异之感在慢慢地吞噬着人心所有的幻想,有一股窒息而刺骨的寒冷悄无声息地从那缓缓向上回升的地层里渗透了出来。   他似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直到那沿玉柱分割开的地层彻底地合拢而发出的轰然巨响将他惊醒了几分。已经迟了,所有措手不及的念想早已被那消失在眼际的漆黑地线带入了不可知的境界。   望舒缓缓地走到他的身后,微微抬手抚上了他的后背,叹息了一声。   “统帝,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又该如何向琴相交代?”   宣统沉默着未曾开口,他只感觉到一阵沉沉的晕眩之感便不由自主地靠着望舒阖上了双眼。   “统帝?”   “统帝!”   最后他似乎还听到了宣晔的声音。这样,那晔儿便还是安然无恙吧。宣统这样想着,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她醒了,应该是在由坠落带来的晕眩之感过去后便突然地惊醒了。   她到了哪里?琴紫歌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便小心地站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男子的有意护卫,她从底层落到这里时并没有收到太大的冲击,腿和膝盖也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想起那个人,琴紫歌突然警惕了起来。那个同她一起落下来的男子去了哪里?   此刻她的四周是一片漆黑,她仿佛就陷入了一个无比奇诡的空间之中,那些如暗夜一般深浓空洞而冰冷悄寂的黑暗气息正肆意地向她侵袭而来,将她包围、吞没。   这个陌生的空间里寂静如死,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被放大了的心跳声和微弱的喘息声。她忽然觉得异常的寒冷起来,便不由得双手环紧了身体。天顶神宫的底下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只可惜她现在身处黑暗连这个地方究竟有多大都无从判断。那个人是早就知道了这个地方吗,这样的暗黑之境会有出口吗?琴紫歌想到这里便蹙起双眉,警惕地环视起四周的黑暗。   那个人的确不在这里了。突然她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怨气升腾了上来。她现在的处境全因那个男子而起,难道他这是在报复她?的确她那时的感觉是对的——不该与这个男子扯上太多的关系。   想罢,她开始伸出手摸索着向前方走去,只不过现在陷入黑暗她与瞎子无异,只得凭借着自己的感觉小心而缓慢地挪步。   也只是向前走了一小段,她挥在身前的手便无意地触碰到了一块极其冰凉的东西,她吓得一下子把手缩了回来,但很快她便定了定心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又再一次把手伸了过去。   这一块东西倒也并不小,她触摸到的前部分是弧形的,似乎也有点高。她用脚轻轻往前一踢便也可以碰到它,而双手向上摸却怎么也摸不到它的顶。她摸着它小心地绕着它走了几步,忽然有些明白了起来。   这难道是那根立在天顶神宫里的玉柱。琴紫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天,这根柱子究竟是有多长,从这个黑得不可见底的山体到高得连眼光都无法触及的云端,这是哪一位仙人留下的大作。但这玉柱在神宫中是泛着皎洁的清光而在这里却是与无穷无尽的黑暗相融,涣散开深入脊髓的冰冷绝望之息。   那么这里是否也会同神宫里一样有着圆形的殿层。琴紫歌这样猜测着便缓缓地退开玉柱向外沿走去。果不其然,她只是比刚才多走了一小会便摸到了那一堵冰冷的墙面。原来刚才她一站起身只要向身后多走几步便可以碰到这堵墙了。   现在她的心绪稍稍平定了一会。看来这里的空间并不大,若是还有下一层那必定这里是会有一个出口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沿着出口进到了下一层的空间里了。   思虑片刻,琴紫歌便紧靠着这堵墙缓缓地挪步前行。方才她有所顾虑的是若是她一直走一直走都摸到的墙面都是一成不变的该怎么办,再加上黑暗之中若是这里还有什么能危及她性命的东西又该怎么办。但她始终还是冷静了下来,是的,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很容易陷入自己幻想的困境,而破除这一心念的方法只有不断地向前走。   而就这样她觉得几乎是走了大半圈身侧的墙面才开始有了变化。墙面在她立定的地方忽然消失了又或是忽然往里折了,她一开始摸到这里便是空荡荡的,再往空荡处伸一点她便摸到了类似于那种青铜门面上的古老花纹。   竟然是一扇门。琴紫歌又贴着那扇大门挪动了几步,发现这一扇门竟然是往里微微敞开着的。她没有多想,便顺着那一道开着的门缝小心地滑了进去。   之后的行进虽是毫无阻碍,但太过于顺利与匆忙倒让她有些绝望而乏力起来。她心中的恐惧之感已经消散了不少,她开始有些清晰地思考起来。   她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确是一座巨大的宫楼,而且每一层的构造布局几乎与天顶神宫里一样,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走道没有灯盏而且那些殿层几乎是越往下越显得宽敞起来。联想起天顶神宫,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座呈普通沙漏状的巨大山体建筑来,她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想起这整座帝山的浩大与宏伟倒也觉得这山中宫楼也并不过分。只是这里没有一点光线气息黑暗而冰冷与天顶神宫那端庄崇敬的气氛相差甚远,而且望舒也并没有和她提起过这个地方,统帝也不知是启动了什么开关才能打开通往这里的大门。琴紫歌隐隐觉得这个地方似乎是不曾为人所知的。可是那个西烁男子撇开性命之危混入了天顶神宫,而且似乎又是极尽迫切地想要统帝开启那个机关,这让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既然有了天顶神宫又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个神秘的黑暗之地。她曾听父亲说过在天水与地息平稳融合交汇的那段空间里藏着通往永生的大门,而天水清灵地息混沌,相交时必然会存在一片模糊的中间地段曰隔虚,那隔虚之上的才是绝佳的融合之线。如果说这座暗宫是为了阻隔那一层隔虚,那倒也是解释地过去。只是——   而忽然间,她的思绪戛然中断了。   在黑暗之中任何一点微弱的光线都会变得十分的清晰。她也只不过摸着这一层的弧形走道缓缓绕过大半个弯便一下子看到了那不远处从青铜大门中透出的微微光亮。   这是哪一层了?她方才一路而下都将走过的青铜门数在了心里,只是一不小心被突然的思绪所打断了,现在回神一想那一扇——那一扇将要开启的竟不知不觉就是第九层了。   算了,她也管不上是第几层了。仿佛是出现了一丝希望或者生机,琴紫歌咬了咬牙便不顾一切地往那微光小步跑去。   而就在她迎着那道铺散在眼前的淡淡光华而穿入那道微敞的青铜大门时,她望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切竟不由地惊呆了。是的,她从没有看到过如此奇异的景象。   第九层的宫殿已是十分的宽敞。而她的头顶圆弧形的空间竟然如同晴朗的夜空一般,缀满着点点淡蓝色的繁星,那浅而虚幻的星光有一瞬间仿佛将她带入了一片巨大的苍穹之下让她心神恍惚。   星空之中有无数微弱的荧光汇聚成了一条条飘渺而灵动的星河,从四面八方蜿蜒着绕向中心那根漆黑的玉柱。那根玉柱在淡淡的光华笼罩之下终于显现出了它真实的面目来,只见似有无穷飘飘摇摇的灰黑色雾气从玉柱之中缓缓升腾而出飘荡不息,那雾气即便是借着那散落而下的荧光也是十分模糊而昏沉。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个男子。   他远远地站立在玉柱的一侧,一身衣袍纯白如雪,那辉映而下的星空荧光便将他的身形轮廓十分清晰地勾勒上了淡淡的光芒,让他与身侧的混沌黑气很好地隔绝了开来。   他远望而来,那一道冰冷而淡漠的目光之中似是掠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而就是与他四目相望的那一刻,琴紫歌所有的思绪突然都落了空。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   天与地,白与黑,飘渺而下的天水微光与腾浮而起的地息虚暗。在帝山山体之中的这片巨大而奇异的空间里,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好似梦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不一定会是日更,但是不会挖坑,一定是会保持更新的,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默默码字的。 ☆、第二十章 星图迷境     果然是被他猜中了。在宣统以机关向他挑衅时,他排除了几类普通的机关,而最后他把赌注压在了空间转移类的机关上。帝山的山体十分的庞大,要在神宫里设置这种机关其实是绰绰有余的。他既敢单枪匹马潜入天顶神宫,无论走哪一步都是危险重重,那又何不再冒一次险呢。只不过这一次他确是和他们开了个不小的玩笑——他拉着那位新任的紫缭国后一起跳了下来。在下这样的决定前,他并不是没有思虑过的,第一当然是为了镜戒,再者他与那个女子曾有多次交会放了她难保不会有后患,还有就是在陷入山体机关之中多一个人也许并不是坏事更何况她于他是没有多少威胁的。   直到头顶远得宛如一线天的玉柱地门紧紧关闭,他所在的这一片空间便陷入了一片漆黑。那个他一手环抱而下的女子似乎是昏了过去便被他缓缓地放在了地上。   虽然没有光,但所幸他随身携带了一柄光剑。万俟宇商将光剑握紧,缓缓地以内息注入其中使剑身晕散开一层淡淡的光辉,然后他便借着这一束微弱的剑光慢慢地在这个未知的空间里探查了起来。这个地方在他坠落而下之际,他透过从神宫底层玉柱流落而下的光隐约看得出这是一层宫殿,而且似乎与天顶神宫的殿层构造极其的相似。只不过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举着光剑靠近那一圈墙面的时候,墙面上竟然会亮起点点淡蓝色的光沫。   这是——噬夜荧火,据说它常被用作机关密语,因为这种抹在墙上的荧光只有在完全的黑暗中用光照射才能使它们发亮。原来这里并不是完全无光的。   万俟宇商举着光剑绕了一圈发现这抹在圆形的宫殿墙面上的荧光其实是一幅幅壁画,他看得出那些画其实是在讲诉建造这个巨大山中暗宫的工程进度。   忽然间那微明的剑光打在了一面刻满古老花纹的青铜门上。万俟宇商的眸光骤然一紧。又是这样的门,难道这里的布局真的是和天顶神宫一样的,这座暗宫或许也不止这一层。   剑光随着他的脚步而缓缓移动,忽的照亮了他脚边一道极深极长的黑色印记。他驻足一撇。是磨痕,而且有两道,似乎是各自倾斜着呈张开状态延伸到了铜门里头。   万俟宇商沉顿了一会便又把目光投向了那扇透射着微弱剑光的巨大铜门。光源不足,他辨不清细节,但这门大体和天顶神宫里的一样,只是少了门上的琐轮盘。他试探性地用力一推,那铜门竟也顺势往里挪动了一些。怎么回事不需要机关,这铜门竟能这么容易就被打开。万俟宇商不由地蹙了蹙眉,然后便又施力将两扇门往里都推开了一道大口。   在他侧身迈入的一刹那,铜门里幽深的走道便被这忽然闪起的剑光缓缓地照亮了起来。万俟宇商望了一眼前方一片昏暗而死寂的走道,但并没有急着往前,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举着剑缓缓地蹲了下去。   凑近看,那两道磨痕已清晰了不少,而且铜门里的似乎张开的势度更大。万俟宇商又站了起来,顺着此时他站的角度望去,这两道磨痕就像是——没错,就像是这青铜门从这里面向外打开时摩擦地面而留下的痕迹。万俟宇商眼中倏地笼上了一层冰寒之意。   这磨痕的印记不浅,只有长期的开合才会留下如此深长而光滑的印记。他想到的是这座暗宫里或许一直都有人出入,而且都是从里面也就是从底下的殿层来到上面的殿层。这与天顶神宫恰恰相反,但这也说明下面一定是有出口。   想罢万俟宇商望了一眼那铜门外面的漆黑空间便又举起了光剑继续向走道深处走去。这也算是给她留了一个指引的路口,只是不知道她是否发现得了,但他已是迫不及待想要深入了。   这整一座宫殿实在是空阔而幽深,这样一路回旋而下恐怕是在接近帝山山底了。期间他一路走来,除了绘制在墙上的荧光壁画,这走道和宫殿之中竟然空无一物甚至连点火的灯盏都没有。这让他都觉得有些怪异起来,难道建造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就只是为了承接它头上的天顶神宫,不过紫缭是异于西烁,不喜华风而注重自然之气,就连皇族山宫里的宫殿也大都是修建地十分简朴。或许这整一座暗楼也只是用来盛放这些地气罢了。   但是他走到第九层的宫殿里时却没有发现任何可以通往下一层的铜门了。这就是尽头了?不可能,这里一定有出口,不过既然无门,那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代替了门。   是什么呢。万俟宇商把闪烁着一层薄光的光剑举了起来。这一层的墙面上似乎没有抹那些噬夜荧火,少了那些壁画的荧光,这整一面墙面看起来是灰黑一片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为什么荧光到这里便消失了。   万俟宇商抬了抬头。第九层的宫殿已是十分的空阔但也显得更加的幽深,也许是刚才一直仔细地查看每一幅壁画而且剑光也照不到那么顶上,所以他没有太注意头顶的墙面,现在一看头顶仍是黑漆漆一片,虽然他的目光被中心那根漆黑玉柱挡去了半边但看着宫殿规模那这宫顶墙面也该是宽阔不少。   他微微敛眉,暗暗判断了一下那根玉柱的位置然后一挥手,毫不费力地就将剑沿着柱身抵了上去。   那柄光剑直直地插入了那根玉柱与头顶的墙面的交接处,也正是这一瞬间,原本漆黑一片的宫顶哗地一下亮起了繁如星空的荧光来,那荧光由剑沿开始宛如一团淡蓝色的火焰一般唰唰地往四周飞跃了起来,景象甚是奇异。过不了多久,他的头顶便仿佛嵌满了数不清的繁星,更有几条大小不一的星河如同浮游的蛟龙一般蜿蜒着游向那一根玉柱。   那明亮的星光从顶上落在他的身上却也变得清透微弱了不少,他的脸映照着这一片星空的奇异蓝光而变得有些清亮了起来,那一袭及地白衣更是将他整个人都带入了一片极其飘渺而虚幻的境界。   万俟宇商的眸光微微一动。不错,这是一幅古老的星象图。但是紫缭人向来是不看重星相学的,既然他们会在如此隐蔽而神秘的黑暗宫殿的顶头绘上这么巨大的一幅星象图那么其中必然有玄机。于是,他绕着玉柱开始慢慢地观察起这面星空来。   被困在这个昏暗的宫殿之中,他很难确定自己现在具体方向,但是有了星象图便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了。那呈斗状的七颗星落在了他的右边的头顶,那便是北斗了,他用目光将其中的天枢和天璇相连片刻便找到了那颗极北的天星。确定了北面,那么东南西三面便清晰入眼。只是这样一来这图中的星象却是排列得极不规则,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的二十八星宿,而且有一条极长极宽的星河几乎穿过了大半个殿顶的墙面。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哪里判断错了吗?万俟宇商双眉微蹙不由地沉思了起来,而忽然间他眼色一变。有人。黑暗里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缓慢地靠近这里。   万俟宇商全身戒备,目光冷峻地望向那一扇青铜大门。   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是情理之中。他在每一层的青铜大门处都给她留了一道口子供她通行,只是他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可以摸索到这里,但凡是有些软弱的女子都会被这巨大的黑暗空间给惊惧到,或是惊慌地呆在原地等死或是走到半途便恐惧地又晕眩过去,更不用说摸着黑走到这宫楼的这么下面。真是有意思,她都不会害怕的吗。   万俟宇商远远地望向了那个将头仰向那明亮星空而一脸惊异不已的女子。这顶着黑暗一路下来现在她倒好像是被这星象图给惊吓到了。不过随着她目光的转移,她也很快注意到了他,她不由地怔了怔,待回过神来脸上一戴上了一层浓浓的戒备之意。或许他猜得到她向他走近时的第一句话。   “这里有出口吗?”心绪落定,琴紫歌走到万俟宇商的身前淡口而出的竟是这样的话。虽然她现在有太多的疑团没有弄清楚,但是她知道身前的这个人很聪明或者说是让人无法捉摸,她知道他是不会轻易开口的,因此不如说点彼此都感兴趣的。   显然眼前的女子要比他想象的冷静得多。万俟宇商不由地撇了撇嘴,他把目光又投向了头顶那一面巨大的星空。   他淡淡地反问。   “你说呢?”   琴紫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迎着无穷无尽清透而微亮的淡蓝色荧光,头顶那一片繁如星海的墙面随着无数错乱点缀于其中的星光而衍散开一层淡而飘渺的光华,那光华似是在缓缓浮动着,奇异而神秘的气息让这处空间陷入了一种奥妙而诡异的境地。   忽然间,琴紫歌的眸光微微一顿,她向玉柱前后走动了几步,头仍是仰向那一面殿顶星空,不过她的眼中却是多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神采来。   “这是——腾渊山脉?”她不会看错的,自家府上收藏着一幅古缭地图,虽然那图很粗略,但是对于整条腾渊山脉却是画得十分完全,因为腾渊山脉就像一条腾飞的蛟龙十分好记。   万俟宇商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之色,他顺着她此刻的眼光望去。这星河竟然就是那条隔断紫缭与西烁的巨大山脉。细细看来的确是如此,虽然一共有数条星河,但是这最宽最长的一条真是像极了腾渊山脉的走势,那零星分布在它边上的应该只是些绵延而出的山脉分须。原来这并不是星象图。   琴紫歌倒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冷漠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诧之色。看来她大概是点醒了他,自己对西烁星象倒也并没有研究,或许就是因此也想得比较简单。   “如果这一条是腾渊山脉的话,那么这上边绘的应该是紫缭国土,下边则是西烁了。”她伸手指了指。不错,从下半段龙身开始隔断,紫缭重头西烁霸尾。   万俟宇商望着这面星空沉思了一会,又忽然问道:“如你所说,那么这玉柱又该如何解释?”如果是地形图,那么这绘制得也太不均衡了,圆形玉柱径直穿过了那条山脉星河,玉柱所在位置正是龙头位置,不过这样一来龙头中便有很大一部分被遮盖了起来。   这玉柱这样横穿过这幅图,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琴紫歌也难以断言,她微微蹙了蹙眉,便也没有开口了。   这样一来这宫殿里便一下子陷入了死寂之中。她也没有很在意这样缓慢流逝的时间,身边的那个男子也极其专注地研究着那一幅指引着他们出路的星图,似乎她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自然。   琴紫歌微微张了张口,她实在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她可以暗自确定的是这个人的身份绝不一般,他应该是随着西烁国队一起来到紫缭的,但是西烁国队自祭典七日前便返程了,他并没有离去,是为了什么。又比如第一次相见时他对那天烁圣女的穷追不休。他又是怎么混入了紫缭皇宫,甚至以缭帝的身份进入到天顶神宫里来。但人往往如此,一到了有机会的时候,便将所有的问题混到了一起不知该怎样开口。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男子不知何时紧贴着那根漆黑玉柱,用手摸索了起来。   他在干吗?琴紫歌不由地心生疑惑。而下一刻,她便听到了男子冷淡而略带些急迫的声音。   “腾渊山脉的龙头的大致走向是怎么样的?”   琴紫歌一时怔了怔,但那个男子似乎是早已等不及了便一把将她拉了过去。这个人待女子一向是这么野蛮的吗。   万俟宇商抓起她的手贴向了那漆黑的玉柱,他这样做的时候几乎是面不改色。   琴紫歌本想怒斥他一顿,但当她的手被他狠狠按向柱身时,她触到了一片凹陷下去的密密麻麻的线条。是一个圆形的大盘,比琐轮盘要大上一圈,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复杂的纹路,上下各有一半圆形小洞,触感是十分的冰凉。   “画,把龙头大致的走势画出来。”   琴紫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无奈他此时紧紧按着她的手,她也只得照着做了。   虽然那龙头图像就在脑海中,可是要在这样的线盘中画出来确是有点不容易。她接连用手指沿着那些纹路画了好几遍,也不见得这四周有什么变化,那男子却是忍不住地蹙眉摇头。   “再来。”   “再来。”   等到她画完第十一遍的时候,也不知她是多碰了什么地方,这一个圆盘竟然发起光来。那光由上到下沿着她手指划过的纹路而跳跃了起来。当那龙头走势图清晰地呈现在这个圆盘上时,只听得这玉柱咯哒一声便缓缓地移开了一个能供一人深入的口子,那漆黑玉柱里竟隐约可见一根粗如手臂的铁链。   万俟宇商只身往里探了探便又转回了她面前。   “镜戒呢?”   琴紫歌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是双手已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腰间的锦袋。糟糕,这么一下他便知道了那镜戒就在自己身上。琴紫歌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手,她警惕地望着他。   “你要干什么?”   万俟宇商却是冷冷地撇了撇嘴角,他回头望了望那漆黑玉柱所打开的门向她示意,道:“我已经找到路了,但这或许并不是出口。把镜戒给我或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琴紫歌听了便也不由地莞尔,她面含笑意地望了他一眼。   “生路我自己找,也用不着你送。”   话音落下,她也不知是一时冲动还是受了那神秘黑暗的蛊惑,便一把推开了那人,径直把手伸入了那昏暗的柱体。   琴紫歌双手紧紧地握住那根古老发锈的铁链,身子一纵便跃了进去。她小心翼翼地挂在那根锁链上,向底下一望,那漆黑得仿佛就像密不见底的深渊,有一股冰冷刺骨之意由下而上渗透了上来。她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抖,整个人顿时不由控制地往下一滑带动这整一根铁链摇摇摆摆起来发出晃当晃当的声响来。   她正有些心神不定的时候,这根铁链的摇摆却忽然稳定了下来。   只见那个人一手扶住了铁链一手把光剑挂在了他的腰间,然后他也进到了柱体的里面。   他轻巧而小心地沿着铁链往下爬扶,在越过她身子的时候,他微微侧了侧头,犹豫了一会便轻声开口道:“你让一让,还是我在下面探路。”   此时她与他几乎是紧紧靠在一起,琴紫歌似乎还可以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声,心下一紧,她便往后面倾了一倾,哪知这反倒带动整一根铁链摇摇晃晃将两个人又拉紧了几分。   这下琴紫歌便不敢再动了,她张了张口,有些干涩似有有些焦躁,便道:“那你快些下去。”   虽然这里是一片昏暗,但是借着他腰间那柄光剑的淡淡光亮,他侧着头但也似乎能望得见她脸上那一抹泛红。万俟宇商不由地扬了扬嘴角。若是让她知道那一夜她沐浴时闯进来的正是他,不知她会有何感想。   琴紫歌正是脸红心跳之时,她却瞥见了他略带着冷意的笑容,不由地一阵羞恼。怎么回事,这个冷冰冰的人竟然还会笑,这个时候他怀的是什么居心。   “你还不下去?”听得出她语气里带着些愠意。   下一刻,那男子倒也恢复了开始的面无表情,他的动作幅度十分小让这铁索晃动得也十分稳定,他双手紧抓着铁索而身子却是尽量地向外靠只留下双脚紧紧地贴拢铁索,他十分小心地尽量不要与她有过多的摩挲。   当他缓缓地错开她向下爬时,她是十分的不自在,连握着铁索的手似乎都冒出了层层的冷汗。她从未与一个男子如此的贴近过,甚至还是这么一个毫不相知的男子,她想若是被父亲知道一定是不得了了脸楚南忌都得取笑她了。   那人现在已经爬到了她脚下方的铁索处了。他顿了顿,望着身下似是没有止境的漆黑,对她淡淡道:“不要耍小动作,你就在上面跟着我。”声音在这幽深不可见底的地方回荡了开来显得有些诡异。   琴紫歌收回思绪,便顺着他的声音往下望了望,借着男子腰间光剑的淡蓝色微光,她望见了男子流畅锋利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她小声地应了一声。   “好。”   事态这样子的发展确是有些让她意料不到又或是她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这样的后果。如今,也管不上什么镜戒和其他的疑问了,她现在正是命在弦上,便也只好抛开一切和这个男子赌上一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深水之覆   在这个如井般幽深不见天日的地方,她跟随着脚下方的男子一遍又一遍地拉着铁索爬行几乎是要麻木过去。这样昏暗又望不到底的奇异空间里,时间不知不觉就会变得虚无起来,可以说她好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期间,让她颇感意外的是身下的那个男子似是可以猜透她的心思一般,当她感觉爬得异常吃力或者紧抓着铁索的手已经吃不消的时候,那人便淡淡朝她开口,道:“抓不紧的时候便踩我的肩。”虽然他说得那样平静那样毫不在意,倘若她同他不是以这样的身份相对倘若是个寻常女子便定然会觉得内心微动,但琴紫歌却是极其地惊诧,什么时候这个男子竟然把她的生死放在眼里了。   不知道爬到了多深的地下,从下方的黑暗深处竟然传来了轻微的流水声。她似乎也隐约感受到了水汽飘摇的潮湿感。   那男子忽然下上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她停下,然后他似是阖上了眼,双唇紧抿着像是思索了一会,道:“好像是一条地下河,水流有些湍急。”   他侧了侧头,又道:   “你会游泳吗?”   琴紫歌怔了怔,但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点了点头。   “会一点。”   她从上往下望见男子的双眉似是皱了皱。大概他是在想那所谓的一点是什么意思吧。   两人这样小小地停顿了一会便又继续向下了。其实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们要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眼下这个男子似乎就是为了那个地方才抛开了生死进来的,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他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不过她难以想象究竟那东西有着怎样的魔力能让那么一个冷眼看淡一切的男子这么执着地去追逐。也许这个答案要等到好久以后她才会知道了。   这一座宏大的帝山究竟隐藏了多少的秘密,或许她这么一路下来所见的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她已经看到那跳跃的水花了。而那个男子的脚几乎就已经踩在了漆黑的水里面。这水落到此处便只能叫做潭水了。深洞里也无风,但这水却是极不安定,映照着男子腰间的剑身微光水面上泛起一片晶莹闪烁的光泽,还时不时有小朵的水花窜出水面来啪的打在了古老的洞壁之上散落成珠,这就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要冒上来一样。   那男子的眼帘微微一动,道:“我要下去。”   听这丝毫没有起伏的语气也不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也是他只是象征性地告诉她一声。她一眼望下去只瞥见他冷峻而坚毅的侧脸。她知道他话里还有一个意思是——我要下去,你也只能下去。   琴紫歌犹豫了一下。毕竟对这水下一点都不了解,也不知道要在水里潜多久,万一——还没等她想出万一,下面男子竟然就顾自沿着铁索轻巧地滑入了水中。   怎么,他竟能这么不顾一切,还是说他有十分的把握。现在想退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那男子潜入了水中,那束淡蓝色的剑光也穿入了水中,光芒倏地模糊地扩散在了水中将男子飘荡在水中的纯白色长衣映照得如同鬼魅一般。而水面之上几乎已经惨淡无光了,她望了望头顶,无穷无尽到让人连绝望的念想都烟灭的漆黑。   深吸一口气,然后琴紫歌也像男子一样稍稍松了松自己的手便哗地落入了水中。   当身体完全沉入了水面之下,她只觉得一切的声息在眼前耳边都变得异常缓慢了起来,而有一种清晰的感觉——这水是在不断流动着的。追寻着男子的身影,她顺着铁索往下游了一段,但是被玉簪高高束起的长发已然飘散在了水中宛若海藻一般缠绕在她的眼际,她一手紧抓着铁索一手便不停在水中拨弄。   忽然间她感觉到有人在拉扯她的脚,她向下奋力挣扎了一下,这一来便不小心呛了几口水,她感觉这水下憋气有些急促起来。似乎是那个男子,他松开铁索游了上来,他不停地拉动着她的衣袖,似是想让她松开手。   他要干什么,这水里一片漆黑,松开了铁索不知道会不会迷失在这方陌生的水域里。琴紫歌上下扑腾着想要挣离他的手,她此时的呼吸已经有些不受控制起来。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她想要上去,此时心中有一个念头原来能吸上一口气是如此重要的事。   但是男子的力气着实大,不一会儿她便被他拉离了铁索。正当她几近窒息的时候,忽然觉得唇上有了一阵极其冰凉的感觉,而后似乎有一缕微弱却让她极其贪恋的气息顺着这股冰凉传人了她的嘴中。   呼吸有了一丝安稳,但这是——待她意识到发生在眼前的这模糊的一切,她猛地清醒了过来,瞪大了眼望着那张缓缓离开的脸。   男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便在水下,他的动作依旧是利索而轻巧。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条锦缎,牢牢地绑住了她的手腕。这样,他便能带着她一起向深处游去。   恍惚之中,琴紫歌看到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隐约有一束淡淡的白光从极深的水下射了上来,而那光照亮的四围仍是一成不变的漆黑。手腕被紧紧地拉疼,男子已经起身向那束光游去了。   然而有些难以预料的是,越靠近那束光这水流便越湍急了起来。这束光仿佛就像那根玉柱一样,接天承地,向上是无尽的虚黑向下也是无尽的虚黑,这片地下水域究竟是有多大。但是这水流越来越快,对人的冲击越来越大,男子却一意孤行顶着猛烈的水流想要向下到那束光的发散处。   一个人或许可以冲一冲,但是两个人实在是难以承受。琴紫歌有点担心那条锦缎会不会松开。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这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便发生了。   那条锦缎倏地被一阵剧烈的水波给震散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眼睁睁地望着那条锦缎如一条海蛇一样晃悠悠地向下飘去,脑海里一片空白。   男子感觉到受力变轻便回过了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琴紫歌还带着那锦缎松开时的惊恐表情,没有做任何挣扎。水流哗地涌来,卷起她飘摇的白裙便向前翻腾而去。而在她眼中,所有的一切被放慢,她就像是一朵飘摇在水里的白色莲花,以极其轻盈而虚无的姿态缓缓地飘出了那男子的眼眸。   已经过去三天了,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楚南忌双手环胸站在帝山脚下那一片宽大的演兵阵场上,他仰头,目光带着紧蹙眉宇的沉思落向那高山之巅穿入云层的通天玉柱。   他想起云陵祭典的那一天,差不多是接近黄昏的时候,缭帝宣晔才从日照门里出来了,随后舒后搀扶着统帝也缓缓地走进了众人的视线,三人的神情都不是很好。但直到那日照大门重重落下,紫歌、甚至那个冒充缭帝进入神宫的男子都没有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楚南忌感觉到连站在他身边的琴风歌的身子都猛地震了一震。或许这云陵上所有人想的都和他一样。   统帝在舒后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到了琴穆的面前,望向琴穆那英明一世的帝王的眼中竟然有了一丝凄恻和无奈,宣统似是极难开口便沉默了一会才对琴穆道:“琴相,这一场意外我不知该如何让它收场。新任的缭后与那歹人一同落入了地极冥宫之中,恐怕再难出来了。保全了我们却牺牲了她,还没有到帝后大婚便出了这样的变故,琴相我实在难以向你交代。”   琴穆在统帝面前颔首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叹息一声便只说了一句话。   “小女能为皇族献身于此圣地恐怕也是一种天机命理吧。”   楚南忌不知道那时琴穆低着头说出这一番话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他只是紧紧地抓着琴风歌的手臂久久都没有松开。   当夜,在所有紫缭大臣都陆续退出了紫缭皇宫,他只身来到缭帝宫中,只为得到一个答案——地极冥宫里的人真的再也出不来了吗。   宣晔的回答肯定而带了一丝无奈。原来,在他进到天顶神宫底层的时候,正遇上统帝昏倒一幕。在从母亲舒后口中得知一切,他走到那块嵌着控制机关的暗格之前,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扳动那一枚帝君指环,但是那枚指环却好像与那堵墙熔铸为了一体般任凭他如何施力都再也拿不下来了。那紧紧封闭的地极冥宫的大门似是再也打不开了。宣晔的手紧紧地抓在墙上,他回头看到微微有一丝清醒的父亲无力地向他摇了摇头。他知道一切已差不多落入定局了,一代一次的云陵祭典将在黑夜到来之前结束,那一扇天顶神宫的大门将追随着天际的最后一道霞光缓缓地落下,让肃穆的皇陵墓宫与昏暗的苍穹一齐陷入夜的沉寂。他们只能出来,没有其他选择。   楚南忌知道天顶神宫还有一次被开启的机会,那便是缭帝将统帝与舒后的遗灰一并送入墓宫的时候,不过这确实是难以开口的。不过即便如此,那所谓的地极冥宫也不是他能够想象的,据说是连紫缭皇族都没有进去过的地方,那只是一个用来挡住隔虚的混沌之地,本不容人便也百年死寂无光。最后他只好缄默不语。   这么多天来,他也一直没有见到过琴风歌。他想大概琴相大府上下都在准备着丧礼,谁都没有想到本该是举国同庆的喜礼会提前被这突然而至的丧礼所替代,这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凝望了许久,楚南忌忽然想那根高耸而奇异的玉柱究竟是有多长,能长到穿通天地吗。在这样的时候他竟然会想到这样的问题,于他来说的确是有些怪异。   他也不知道,只是忽然地感觉到天地在他眼前十分的宽广起来,辽远到超越他的眼际,虚无到脱离他的心界。   他想,这大概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给大家留了个悬念哈,很不好意思地开了个新坑,暂且暂且把它归到了恐怖小说里,依旧是古风,小清新逆袭重口味,《葬颜》,日后要更两个文啦!!不过还是以紫缭为重的,不管看的人有多少,我一定会写完紫缭!!轰轰!!心里快被虐死了!! ☆、第二十二章 梦醒异村   沉睡得太久,再度缓缓睁开眼,她几乎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从上而下,深棕色的木质床板,倾垂而下的白色纱帘和那道沿窗框落入木屋之中的淡淡日光。这是哪里——   琴紫歌缓缓地掀开被褥坐了起来。看来自己真的是昏睡了很久,她这样撑着身子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笨重,就像是对着许久没有活动的手脚感到了陌生一样。   她揉了揉脑袋,隐约还记得她昏迷的前一刻,是被那深井下水域里的湍急水流给冲到了一条地下河道里去,那里的空间似乎十分大,那个时候她甚至还可以把头探出水面来呼吸,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得就昏了过去。她想,大概那时是心疲力竭了。   但是,这里又是哪里?那个男子呢,他那么奋不顾身地去找那一束光,他还活着吗?   吱嘎一声,她推开了半掩的木门走到了外面。一片宁静的山居之景落入了她的眼中。山岚淡淡,炊烟袅袅。随意一望,这四周似乎有不少这样的木屋,而且竟然还有不少古缭打扮的人在这木屋间出入。这是怎么回事?   琴紫歌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身后一阵清越的女声。   “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有些惊醒地回头,便见一个挽着简单发髻的清灵少女抱着一箩筐的草药神色欢喜地朝她跑了过来,看年纪约摸也只有十五六岁吧。   那少女似是太过于激动以至于她跑到她面前时一不小心便将那怀里的草药篮给滑了出去。   看那样子也是个莽莽撞撞的小姑娘。琴紫歌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蹲下了身子帮她一起拾起了那些杂碎的草药。   少女一边捡,一边甚是不好意思地嘟囔着:“诶呀,都怪我,一个激动跑得太急了。姐姐是不是还把你吓到了?”   琴紫歌不由地笑了笑,便道:“你的一声‘姐姐’可是真的把我吓到了。”   那少女听此便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待琴紫歌抬起头来对上少女的那一双眼,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怎么会,怎么这个世上竟然还有生着紫瞳的人?在她面前立定的少女的眼中竟然有着一对深邃而幽沉的紫瞳。如果她记得没错,这分明是百年前的古缭人才有的瞳色。   那少女见她脸上这一丝诧异一丝惊吓的表情,愣了一愣便也回过了神来,静静道:“姐姐,我叫云锦。这里是神岭村,十天前是我爹爹把你从那条地冥河里带出来的。怎么你不记得了?”   云锦见她仍是一脸惊诧得说不出一句话,便又继续道。   “爹爹说他救起你的时候,你好像还有些意识呢,嘴里好像说着‘还有一个’,后来爹爹将你安置好又进去,果真发现那地河深处还漂浮着一个人。”   像是听到了十分刺激她的事,琴紫歌猛地一阵惊醒,她紧紧拉住云锦的衣袖,追问道:“是那个男子吗?他还活着?”   云锦却是颇为失落地低了低头,道:“原来那个俊俏的哥哥是姐姐你的心上人啊,姐姐一醒便急着找他。”   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这个小姑娘想必是误会了。但是她现在是急迫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深吸了口气又问了一遍。   “他现在在哪里?”   猝不及防,云锦却朝她轻笑起来,露出少女羞赧而干净的酒窝。   “好吧好吧,就告诉姐姐你了。那哥哥都醒了有好几天了,现在正在那前面的湖畔帮着村里人劈柴呢。不过——”   但还没等云锦说完,琴紫歌便神色匆匆地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只听得云锦追在身后“姐姐”“姐姐”地叫。   帮着人劈柴,她简直难以想象那个一直手执光剑的男子竟然会拿起那么粗重的斧头做那些琐碎的事情。不过,当她亲眼看到,她也只好信了。   一下子入眼的那道颀长身影。是那个人,他的黑发还是高高地用那支青铜色的男式发簪挽在脑后,只不过他已经换下了那一身飘逸如仙纯白如雪的宽大衣袍,此刻他就穿着平常百姓干活时那一身最普通最简单的深赭色麻布衣,套一双长长的黑靴,一脚踩在那木桩之上,一手握起斧柄一手搭在上面,毕竟是使惯了长剑的人,他劈柴的姿势依旧是十分地轻盈而平稳。   琴紫歌忽然又有些忐忑了起来,她缓缓地靠近他,在距他三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男子的脸颊上似是带着些汗珠,映照着温煦的日光而有些晶晶发亮。察觉到有人的靠近,他只是淡淡地回头望了她一眼,那平静如常的表情竟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带着匆忙之色跑到他的身边,他如此平静,倒显得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一下子,她又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沉默良久,她张了张干涩的嘴,便随意选了一个问题,道:“你之后去到那里了吗?”   不过男子的回答倒是极其出乎她的意料。他蹙起眉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用像是疑问又像是肯定般的怪异语气,道:“你是谁?我想我不认识你。”然后,他放下斧头搂起了劈好的一捆柴便绕开她顾自向前走去。   琴紫歌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不是,虽然她是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是他也不必用那种像是刻意要和她划清界限一般的口气。这个人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人果然是不能够太冲动了。如果她听到了云锦最后和她说的那句话,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些懊丧又有些恼怒地望着那男子冷然离去的身影了。   他失忆了。云锦后来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这个男子是在沉睡六天之后忽然惊醒的,他似乎在昏迷前受过了些刺激以至于他昏睡期间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喃语虽然是紧闭着眼但却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惊醒后对这周围的一切都十分地冷淡,也很少说话。村里的人问他,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和身份。这些统统不可得知。他是失忆了。后来在琴紫歌没有醒的那几天,他便被村里人逼着去干了各种活,虽待人冷漠但因为手脚很灵活干起活来十分利索让村里人也稍稍对他改变了印象。   云锦同她坐在一起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同她聊着,但说着说着便冒出来一句。   “姐姐,你是真的认得那哥哥的吧。”   琴紫歌已经听得有些恍惚,便点了点头道:“恩,算是认识吧。”   “什么叫‘算是认识’呢?姐姐,那他失忆前待人也是这般冷漠的?”云锦有些疑惑。   “大概他天性如此,现在我也有些搞不明白。”琴紫歌说罢摇了摇头,目光缓缓地落向了那个背对着她坐在不远处沉默着独自吃饭的男子。   现在的思绪实在有些混乱,看来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时候来好好思考一下当下的处境。   入夜,清寒袭人。这村子大概是落在高山深谷之中,一落入夜色便显得异常地昏暗而幽静,有淡而飘渺的山岚无声无息地弥漫在村落的四围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阻隔了那隐没在漆黑深林中的悚然神秘之息。所幸身在这有人味的地方,她躺在略感坚硬的木床上,心绪渐渐安定了下来,她开始把今天从云锦那里听来的一切都细细地回想了起来。   对于那个男子失忆的事,她已经静静接受了。虽然这样一来她之前心中的疑惑已不能得到解答,但也是无可奈何只有等他慢慢地恢复记忆了。此外,这个神岭村的神秘背景在她脑海中也有些清晰了起来。这个村子,上至老人下至孩童,所有人的瞳色都是紫色的,只不过那瞳色似乎是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变深。她曾经在紫缭的浔清古城里听说书的老人们说起过这种紫瞳,据说那是冥神族人也就是百年前的古缭人才会有的瞳色。而且让更让她觉得惊诧的是,云锦说她们村人因为生了这样的眼,通常都是感觉不到色彩的就是说他们的眼中只有黑白两色,因此他们感受不到白日黑夜的变化。   而对于这个村子所处的地理位置,云锦却不能说出来,因为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有出去过,她说或许村里那些老人会知道多一些。不过琴紫歌在心里暗暗猜测,既然她同那男子是沿着帝山山体直入而下,又顺着那条应该被叫做地冥河的地下河冲了出来,那么这里应该离帝山不远才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或许就是百年前那些守陵宫人的后代。对,借着紫瞳,他们便能在那座暗宫里自由来去,这或许也是她与那个男子能在那条河里得救的原因。天,她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发现这样古老的秘密。   琴紫歌忽然感觉到内心有一股一丝起伏不定的澎湃之感,她的思绪断了一断却又涌上了一阵忐忑来。不对,这样想来,那云锦的爹爹云滇必然是知道她与那男子的身份非同一般,因为只有紫缭皇族才可以进到那天顶神宫,而只有进了天顶神宫机缘巧合之下才可能来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傍晚时分她与云锦一家围坐在一起时云滇脸上露出的那种深沉而阴翳的脸色,心里不由地咯哒了一下。   那个老人应该是还知道些什么的。的确,突然有两个正常瞳色的人无端来到了这片寂静的深山孤村。村里所有人都在背后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她不是没有觉察到的。除了云锦,她对这个村子里的人似乎都存了几分戒备。不过,现在想来那个男子倒是比这个村子还要神秘。她忽然十分地好奇究竟他在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里看到了什么竟然会受到刺激。   琴紫歌翻了个身子觉得今夜注定无眠,便也索性摸着黑爬了起来。她不想惊扰到熟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云锦,就轻轻地推开门出去了。   这神岭村中有一条宽阔的溪流,是以供给村中人的日常水源。云锦说这条溪便是那地冥河的尽头了。想起从那玉柱深洞中滑入的那一片诡异的水域,琴紫歌觉得这上天有时候真是会愚弄人,如今这条看起来宁静而寻常的溪流竟是那片几乎让她丧命的水域的尽头。回想这一路也太过于离奇了点。   她远远地便望见了那个男子静坐在夜色深沉的溪边。迎着山间的朦胧月色,那道身影看起来异常地萧瑟清冷。她过去,犹豫了一下,便也席地坐了下来。   男子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仍是一脸淡淡地望着前方。   真奇怪,为什么那时在那座暗宫里她并没有觉得与他之间的沉默寡言有什么不自然,也许是换了一种心境换了一种地点,她现在竟然隐隐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她轻声问道。   男子缓缓地转过脸冷冷地望着她,道:“怎么,你觉得我应该记得些什么?”   琴紫歌顿了顿,她忽然想起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便极其顺口地道:“什么叫应该记得些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份你的名字还有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男子又把头转了回去,他敛了敛眉,目光不知是落在前方的哪一片漆黑中,他静静答道:“听你这理所当然的口气,好像我们之间真的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琴紫歌怔了怔,不知为何脑海中一下子浮现的便是在那片水域中他为了救她而做出的令她万分惊诧而不知所措的举动,脸颊便不由得浮起了一抹绯红。   男子见她久久毫无反应,便不由得蹙了蹙眉,道:“你这算是默认吗?”   琴紫歌回过神来一下子脱口而出道:“当然不是!”她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绪便又异常笃定地补了一句“我与你素不相识”。   “哦?那我们为何会一同落到了这处孤村?这不是巧合吧?”语罢,男子淡淡地望了她一眼。   “这个——想想我连你的名字都不曾得知,还谈得上有什么关系?”她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的确有些难以解释,但想想他毕竟失忆了,还是得告诉他。琴紫歌粗粗地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思绪便简单地告诉他了这一路而来所发生的事情。   哪知男子极有耐心地听完她的话,却是忽的冷笑了一声。他说:“听你这么说我倒像极了你的仇人,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是看不出你竟然会是什么紫缭未来的国后。”   琴紫歌张了张嘴,自己都觉得有些哑口难辨,于是她向他扬了扬眉,道:“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们现在的处境是一样的。”其实她这么说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不知是不是女子的自尊心作祟她觉得既然有机会还是不要把他救了她的事告诉他了。   映着清泠而下的淡淡月光和随风拂袖而来的薄薄山岚,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竟然看到男子眉宇间的笑意似是越来越浓,像是带着一丝轻蔑却又像是带着一丝戏谑。   她听得他冷冷道:“你说你连我的身份和名字都不知道,和我说这么多,你不怕我吗?”   琴紫歌却是不由地笑了笑。   “如果怕,我还会像现在这样与你这般心平气和地坐着?”   男子沉默了一会,道:“方才你说对了,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这个村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平静无常,但隐隐感觉这些人还是有些古怪。”   琴紫歌还想问他在她还昏睡的那段时间里他发生了什么时,身边的男子却不知道为什么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脸落在一片阴影之中让她有些看不分明。   他低头望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去吧,夜已深。”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是神马呢,请看下章(打个广告,勿拍)。   额虽然知道我的文风看起来有一点点不一样,因为这个文一开始是从多角度来叙述情节的,不过既然题为浮世琴音,这个文也是以琴紫歌的经历为重,有些地方以他人口吻叙述也是想让情节更加丰富更加多元化,日后我会不断改进的,大家有神马意见的都可以来喷。o(╯□╰)o ☆、第二十三章 记忆诡局   据说,他昏迷了六天。   他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间四方的木屋里。还是黑夜,借着白纸烛灯里跳跃的火光,万俟宇商微微侧头便看到了酣睡在床边的陌生少女白皙而干净的侧脸。不过那时他并没有立即起来,反而是静静地躺着思索了一会。   首先,他得救了。   在那片奇大而幽深的水域里,凶猛的水势冲开了他与那个女子相连的锦缎,他已经开始向下深入了,但是那个女子却很快地被水流越冲越远,他望了望那一束由深不见底的洞渊直射而上冷冷擦过他脸颊的白光,又大致估测了一下上方的水流流速,想万一错过了这次机会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再接近这束光的真相了,而这一路来他对那个女子已经极其包容那这一次就看她自己能不能熬得过了,自己的呼吸虽然还能靠他体息的循环运作而支撑,但是也撑不得太久了。这样想罢,他便继续往下深入了。   他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赌徒,为自己的目的赌上一切。性命在他眼里或许也只是赌注而已,不知道是这几年来在西烁皇宫中将尔虞我诈越赌越大还是他本身就极其自负觉得自己从不会输,他从来都将一切掌控得很好。不过这一次他赌了太多,不谈自己的性命,整只西烁国队、万俟宇冀与天烁教的阴谋甚至缭烁两国之间久居的平静格局都被他带入了这一场豪赌,但最后他看到的告诉他——他赌赢了,他所得到的远比这一切要宏大的多了。   那束光竟然是一道天眼。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道天眼里所看到的一切,那从天眼里漫散而出的诡异而古老的神秘气息和他极度的难以置信和几近发狂的振奋猝不及防地紊乱了他的心息。和后来将他救回去的云滇说的一样,他实在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以至于竟然昏了过去。   于是之后的事万俟宇商都不可得知,直到他醒来看到这陌生的一切。待将自己的处境大致分析了一遍,他决定用一个最简单最实在又十分合理的方法来解决未来将要产生的一系列琐碎之事——以失忆来掩盖一切。   躺在他床边的小姑娘似乎是在破晓时分他将整个村子视察了一遍后才清醒了过来,找到他后便叫着“哥哥”地一直跟着他。万俟宇商起初有些厌烦,想来他那个在西烁皇宫里时不时围着他的宇真比起这个叫云锦的小丫头确实是乖巧地多了。   不过也是云锦告诉了他,那个被水流冲走的女子也被救到了这里。他去看了她,那时那个女子已被换上了一身朴素的衣裙,在水中凌乱了的长发似乎也被云锦给梳理好了。她静静地闭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安详地匍匐着,素洁清丽的脸庞宛若山间一朵开在崖壁上的雪莲,带几分清傲又带几分坚毅。他想了想这个女子的名字其实他知道,紫缭琴相之女又是未来国后,她的名字在他们国队进驻紫缭山宫时便被宇真和一些侍从谈起过。琴紫歌,他默念了一遍,不由地撇了撇嘴。这个女人还真是命大。   不过或许一直到很久以后,万俟宇商都不曾知道过,是面前这个女子神志不清时的一句呢喃才在很大程度上保全了他的性命,为他的这一次豪赌实现了这绝佳的结局。   在那个女子昏迷期间,他几乎是被这全村的人都围观、议论了一番。借着失忆又因着他待人冷淡,这村子里的人从他口中几乎得不出任何的讯息。只是他们看到他颇为惊奇,万俟宇商想也许这个古老的村子百年来与世隔绝从没有看到过有着正常瞳色的外人。神岭村的人是清一色的紫瞳,他曾经听说过,几百年前这冥烁大地还是被无数小国割据硝烟不断,那个时候还有神族人的存在,这紫瞳是古缭人最明显的特征。他没想到,当今的世上在这一片未知山域之中竟然还存在着古缭人,应该是在古缭时代建起山宫后的皇墓守陵人的后代。不过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这些人现在除了一双紫瞳已经不再具有神力了。但是,也许是未见过世面,他们的胆子倒是着实的大。   这些天来他竟被他们逼着干了许多农活。要是知道堂堂西烁大皇子,未来将要继承西烁旻帝之位的他竟然会在这么一个荒村放下光剑拿起锄斧,哪怕是被一个西烁士兵看到,一传一十传百,那他在军营中的那一副严厉形象怕是要被毁了。甚者,这些人见他动作利落干净便愈加地变本加厉起来。但毕竟是被那云滇救回来的,想想他这一生能被人救的次数怕只有这一次了,万俟宇商还是决定咬咬牙忍一忍就过了。   他有时会去看看那个还在昏睡的女子,其实是有办法能提前唤醒她的,但思忖了一番还是算了。他拿走了他一直想要的天烁教镜戒,也不算拿走,是之前小姑娘为她换下衣服后发现的,担心贵重便交予给了他。当时,他沉默了一会还是收下了。他想,若是她醒来后发现镜戒不见了便还有可能会觉得是不小心遗失在了那片水域里,但倘若她向那云锦问起就不好说了。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表明,他其实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个女子似乎早就把镜戒一事给忘了。   万俟宇商一手撑着那柄从地冥水域里带出来的光剑,静坐在入夜的河溪边。他想起琴紫歌白日里见到他时的那副惊诧的神情,不由地微微撇了撇嘴。现在她恐怕已经知道他失忆的事情了吧,也好,那个女人心中必然存着许多的疑惑,这样一来也省得他开口了。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她的靠近。她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他想,她必然是要问他关于失忆的事。果不出其然,只是有意思的是这个女子竟然有些紧张,他想起在水域里那次与她有意无意的碰触,便极其难得地想要为难她一次。不过令他有些诧异的是,她竟然向他隐瞒了那件事,也是,她以为他失忆了。   万俟宇商双眉一挑,觉得这事似乎越发的有意思起来。   月色融融,山风徐徐,正是夜色清朗之时。他隐约见着那女子脸上有一抹绯红之色,但她似乎是极力不想不想让他发现而微微侧了侧头。   他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敏锐而机警的感官却捕捉到了一丝诡异之气。有人在一侧黑暗的树林里默默地窥探着他们。   时间也不早了,这村里唯一的两个外人一起坐在这深夜的河溪边,像是在窃窃私语地密谋着什么。他知道云滇那一行人对他提防很深,想来坐得也久了,他便淡淡地喊起了身旁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似是觉得太过于突然,但沉默了一会便也安静地随着他回去了。   第二天清晨,琴紫歌起来还没有多久便被云锦给拉了出去。据说是村子里的老辈们想要同她谈一谈。她大约也猜得到他们想要同她谈些什么,想必是那个冷面男子失忆了,他们不好打听,便只好等着她醒来告知一切。   “我们神岭村的几个爷爷可是很较真的,今天爹爹把我叫去时脸色也是不大好看,紫歌姐姐你待会说话还是小心点为好。”云锦在一旁小声嘱咐她。   琴紫歌微微一笑,便向她点了点头。她在心里已经暗暗思忖好该说的话了,如果那些人把她和那男子当做是紫缭皇族的话想必是不会怎么为难他们的,但是那个男子毕竟是西烁人,她不知道那些人察觉出了没有,不过紫缭人与西烁人只是在风俗人情上大不相同仅凭容貌应该是不太容易看得出来的。现在她与他是站在同一条船上,一方有事另一方也难逃其咎,只希望自己好运一点了。   路中与那冷面擦肩而过,身旁的云锦颇为高兴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他虽冷冷地蹙了蹙眉,但竟然还朝她们微微点了点头,这让琴紫歌莫名地一怔。   “姐姐,你也没有失忆,当真不知道那哥哥的名字?”云锦望着她,一双水灵的大眼带着几分诧异之色。   琴紫歌无奈地摇了摇头。云锦似乎并不知道只有紫缭皇族才可能有机会进到这里,看得出这个村子里的人现在生活平静,应该是老一辈的人不希望子女们再牵扯到这些事情了才慢慢地将一些事情隐瞒了下去。因此,她告诉云锦的是——她不慎坠落山崖,那冷面为了救她便也落了下来,然后他们便被云锦爹爹发现了。   “好吧。那哥哥性情真是古怪,不过好歹也是姐姐的救命恩人,为了救姐姐还失忆了。姐姐本不认识他,那哥哥现在岂不是一个人孤苦无依,这日后又该如何是好?”云锦思虑着道。   琴紫歌听了却只笑不语。云锦这小姑娘也太过天真,那个男子哪容得到她担心了。不过听云锦说起他这些天在神岭村里做的事,她倒觉得那男子想必是过惯了高傲的生活,能在这山野孤村体验一番农家风情也是极好的。   云锦把她带到了村子后方树林里的一处小山庄里。这里离村子隔了一段路程,她远望来路竟发现村子的头顶和四围皆弥漫着一层淡而飘渺的岚烟,在外围高耸入云的青山绿水笼罩之下显得异常地幽静。那一股深邃而古老的宁静辽远之感仿佛是有着某种包容万物涤净浊尘的力量,能无声无息地潜进人的身心,放缓心的劳作,带走内里的喧哗与困扰。好一块与世隔绝的净地。   身前的云锦停下了脚步,她指了指前面的那一座高脚竹楼,道:“紫歌姐姐,就是前面了。爹爹吩咐只你一人进去。”   琴紫歌只身一人上到竹楼,刚迈步进去,那屋里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了过来。屋子里除了云滇还有些魁梧之气,其他的都是白发苍苍落入暮年的老人。她顿了顿,然后温煦地一笑便微微躬了躬身向他们示礼。   “坐吧。”为首的长须老人向她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位子。那深邃的紫眸随着笑意而缓缓松开了拘谨之色。   话音落下,云滇也是十分自然地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掩上了竹楼的门。   琴紫歌缓缓地坐了下来,一双恬淡如水的美人眸静静地扫过屋内众人。而除了那个坐在她对面的长须老人微微露出了些和蔼之色,其余的人几乎都对她冷眼相待。她微微敛眸,平静地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你和那个男子是什么身份?能进到这里的人身份绝不一般。”长须老人十分直接地向她开门见山道。   “老伯这样问,其实大概是知道了我们的身份的吧。”琴紫歌倒也没有犹豫,是极其顺口地反问了回去。   长须老人的眸光微微一动,缓缓地捋了捋白须,道:“也是,云滇说救下你们时,你们便穿着帝后祭祀的白衣白袍,只是还有别的能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吗?”   琴紫歌蹙了蹙眉,摇头道:“就算是有,那也一定是在那片水域中被冲走了的。”   “云陵上的那个机关几百年来无人开启,而且即便开启了你们也只是落入了那个漆黑无光的地极冥宫里,怎会有如此能耐能下到这地冥水域里来。”白须老人话音落定,她可以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份怀疑而奇怪的打量之意。   她思忖片刻,道:“机关是被前任缭帝开启的,舒后领我进去时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不知道新任缭帝想着什么一把将我拉下了那个玉柱之下的漆黑空间。我想这原因大概只有那新任缭帝才会知道了。之后下到那暗宫里我也只是顺着缭帝开的路向下,差不多到底层的时候便看到了那幅巨大的星空图,因为是缭帝先下去的,我并不知道他是以何种方式显示出了那幅图。我觉得那是古缭时期冥烁大地的地形图,缭帝也不知是如何思索出那个机关密码的,我们便无意中打开了那个玉柱机关,之后下到那水下时,我们便被那汹涌的水流冲散了,之后便是云叔叔将我们救下了。”   她这样说除了那缭帝是被那男子假冒的,其余便是和真的一样。她不能揭穿那个男子,在这样神秘的村子里她与他才是踏在同一条船上的,万一得知那男子是西烁人,那她同他两人说不定会被当做是同谋一起葬身在这里。也正好他穿的是缭帝的衣服,又失忆了,这样想来只要他自己小心谨慎一些几乎是没多大的问题的。   长须老人沉默了一会,道:“你也看到我们这些人与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们虽是古缭守陵人的后代,但我们守的不仅仅是皇陵墓宫,更守着一个绝密的天机。你们是从那片地冥水域里出来的,而你说的缭帝却失忆了,从你们一路下来可以想象他的智慧极高,但如此一个足智多谋的人是受到了多大的刺激才会失忆了?我想是不是他看到了那天机?”   琴紫歌有些迷茫地摇头,道:“这我确实不知,我在那时候便与缭帝冲散了。”   长须老人顿了顿,不由地叹息了一声。   “那天机本不可让人窥探,如今看来不管那新任缭帝是看到了还是没有看到,都是一种宿命吧。”   琴紫歌淡淡一笑,而心里也不由地被那个失忆的男子牵动了起来。他究竟看到了吗?   之后除了那白须老人,其他的一些老人也陆续向她发话,问的话无非也就是他们这一路下来发生的相关变故,关于那天顶神宫和地极冥宫里的一些细节,她也回答得十分自然没有丝毫掩饰之意,让她颇感意外的是其中一个老人还无意问起她的身世,她当然是对答如流。这几番下来几乎是消解了他们表面的怀疑。   那个长须老人沉默了很久,最后却是敛起笑意,极其平静地开口道:“不过,就算你们是紫缭皇族,我们这一片神岭村也是不太欢迎你们的。”   语毕,她便觉得这竹楼里审问的气氛忽的严厉了起来。   “神岭村与世隔绝本不该有外人闯入,我们在这里守了几百年了,这担子也扛得实在太久,我们希望我们的后人能远离那些浮世纷争,在这里安宁地生活下去。想必你也看到了,你们的到来着实扰乱了我们神岭村长久的寂静。外面的世界还需要你们携手一起平定安抚。所以——”   长须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琴紫歌忽听得身后吱嘎一声,她一转身便见到那个冷面男子不知何时被云滇带了过来。   长须老人停顿了一会,最后缓缓道:“所以希望你们能尽快离开这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了,留到下章,哭%>_<% ☆、第二十四章 山静心动   那长须老人向他们传达的意思很清楚。他说,最多还能再留他们三天。但是那时不知那冷面男子是如何想的,竟然淡淡开口说如果要走马上就可以走。那长须老人听了略显诧异便把目光投向了她。   琴紫歌不知道他是为什么那么急迫,思忖了一会,还是觉得当日启程太过匆忙,这样的地方或许一生也就只能来那么一次,况且救命之恩也还没有好好答谢,一走了之未免太不显人情了些。于是,她第一次挡在了了那男子身前,独断道:“两天,两天之内我们便能离开这里。”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可以感觉到身后一阵寒意侵袭。   在座的老人都听到了比预期更为满意的答复,于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虽生在贵族大家,但幼时父亲在每次初春都会带她和琴风歌一同去踏青,在她的印象中,村子这一类的地方应该都是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的,但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着实有些清寂。不过不论怎样,他们都要离开了,在两天内。   琴紫歌把这个消息告诉云锦的时候,云锦看起来似乎是不大高兴的。   “紫歌姐姐,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她沉着一张脸,口气听起来有些病恹恹。   她想云锦这个小姑娘生在这里也许是十分寂寞的,她从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听过外面的故事,但这寂寞有时却也能让人躲开那些乱世纷争。   头顶辽远的天空弥散开一缕缕绯红的霞光,那炽盛的天光开始慢慢收敛起来,山间清风携着寂寂晚光轻拂过身间。琴紫歌笑着拉起了身旁少女的手,缓缓道:“云锦,每个人都有命中注定的归宿。我和那哥哥不属于这里,我们要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去。”   “那个地方有多大?比这片山大?”云锦眨着眼问她。   一抹清浅的笑容从她唇边缓缓地扬了起来,她用手指了指她们头顶的那一片天,道:“看头顶的天,你觉得那天有多大?”   云锦摇了摇头。   “天很大,天比地还大。”   琴紫歌淡淡道:“那天有多大,那地方便有多大。所以一场相逢该是多不容易的事啊。”她想起自己,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说不定现在会在司礼阁修习着帝后大婚时的礼数呢。天大地大,谁能料得到这块土地上会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情。   云锦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头顶的天,又望了望身边面容沉静的女子,她不知道身边姐姐是想到了什么,那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淡,沉入了明眸静入了柳眉,一副目光深远却又恬淡透彻的样子。真是个温婉如玉的美人,从外面世界里来的人是这般美好。云锦这样想着。   “姐姐,我也想出去看看,你们能不能带着我一起走?”   琴紫歌怔了怔,然后拉着她在野外搭起的木桩上坐了下来。她抬手轻轻抚过云锦那一双清亮深蕴如用上好紫晶石雕琢而出的澄净紫瞳,淡淡一笑,道:“云锦,你看你这双眼生得多么的好,我怕外面的俗世玷污了你的这一双眼啊。”   上古的紫瞳,神族的后人。一旦入世不知又会引出怎么样的纷争。这也是神岭村千百年来一直与世隔绝的原因之一。藏匿于山水之中,隐身于日月之间,过着这番超然物外的生活,或许便是这个少女最好的归宿吧。   但是云锦却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倒是嘟起嘴生了气。   “姐姐不带着我是因为那哥哥吗?是嫌我麻烦了吗?”   琴紫歌却是被云锦这句话给逗笑了。她想,这小姑娘着实可爱啊。沉默了一会,她握起了云锦的手,很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要多想了,姐姐这么做其实是为了你好。你也不能就这么抛下一切和我们走啊,世代的村落、你的族人、家人还有你那个青梅竹马的荀卓哥哥呢。”   她口中的这个荀卓也算是这神岭村里颇受欢迎的年轻小伙,他比云锦大上几岁。云锦之前还带着她去找过荀卓,那荀卓大概是因为自幼在山中狩猎练得一手好箭法,肤色黝黑身体健壮人也诚恳朴实,虽没有外边那些翩翩公子的才气风度但也是一副英雄模样,看上去十分地具有安全感。   想起荀卓,云锦的脸色似有些纠结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望了琴紫歌一眼,道:“我以前觉得荀卓哥哥是我心中第一,但现在看到救姐姐的那个哥哥,让我有了些动摇,那个哥哥就是脾气坏了点,对吗姐姐?”   琴紫歌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云锦该是想多了。她承认那冷面确实是难得一遇的人才,太过于聪明太过于冷静,但却古怪得让人难以捉摸,生得一副好模样却整天不带什么表情,她想即便是哪位姑娘有心想靠近但见着他那双孤冷清傲的眸子一定是会被他硬生生地疏离了开来。倒不如楚南忌那般能够收放自如,既能游离于风月又能超然于风月。琴紫歌忽的一怔,与外面失去联系久了,她差点连楚南忌这个人都要忘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一旁的云锦见她思绪飘远便摇了摇她,“我觉得我是暂时离开这里啊,我还会回家的,我不能和你们出去玩一趟吗?”   诶,这小姑娘真是难缠,她好不容易想用荀卓绕开话题,想不到她这般较真。琴紫歌有些无奈,她想起昨日云滇带他们离开高脚竹楼时对她说的话——“小女云锦似乎很喜欢你们,但我也不希望她受你们太多影响,她总归是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你们还是不要对她有什么感情吧。”所以,虽不太忍心伤小姑娘的心,但她也必须早早断了云锦的念想。   “不管你再怎么说,姐姐都不会带你出去的。你是属于这里的,姐姐可带不走你。这事可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或许是她把话说得太绝了,之后云锦便一直和她生着闷气。不过小姑娘总归是小姑娘,不一会儿自己觉得也没有希望便与她和好了。   琴紫歌想同她讲讲外面世界的故事,但又怕说多了又引得她的一阵神往,碰巧回去时遇到了云锦的青梅竹马,便一个激灵想到了楚南忌。想想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是在青嫣来访那一天,也不算真的见到,是她在俯秀阁眺望台上远远望见了他的身影,他是和风歌一起上来的,青嫣下去时还和他们遇到了一起。这么一算该是有一个多月了。若是以前她也习以为常,但这一次这短短的一个月竟让她觉得她与楚南忌隔了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算了,也不知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琴紫歌想到这里便觉得异常头疼了起来。真的是,的确该早些出去,这么一想发现有好多事堆积在心头,人在山间心一松便全忘了,她真不知这是好是坏。但转眼心一狠,想再过一天就走了,既然与外面断绝了联系,那再想也想不出个头绪,还是一心一意踏踏实实吧,像那个失忆的冷面一样,就当是放宽身心抛开一切体验一下农家风情好了。这么一来,她便也想开了。   于是,傍晚时分,她极为难得地下了人生的第一次厨,因着家母从小对她严格教养,所以她也并没有像寻常大府千金那般娇生惯养,虽然也只是普通地打打下手,她仍是干得很认真,仅仅是帮了些忙便和村中的那些女眷熟络了一些,这让她觉得这些村民的内心仍是单纯而善良的,之前待她的冷淡也只不过是他们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吧。   饭间,云锦欢快地拉着她坐到了冷面那边去。   琴紫歌端着碗筷,心下虽有些局促不安,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见云锦那么执着,她也只好故作镇定地坐了下来,目光淡淡地掠过男子。   万俟宇商的眼色中略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收敛了下去。他没有看错的话,对面的那个女子现在是套着一身下厨时穿的布裙,脸上似乎还不干不净地沾了些不知是灰还是黑炭的东西,虽是最朴素的样子,但这个女子身上的那股宁静温煦之气还在甚至此时还多了几分寻常女子的质朴,让人看了十分的舒服。   他随口道:“你这一身倒是难得。”   琴紫歌举箸的手微的一怔。怎么这话听得有些奇怪。不过下一刻男子望了她一眼,又淡淡补充了一句。   “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干这些粗活。”   琴紫歌刚想开口,却被一旁的云锦抢了先。   “哥哥说得对,紫歌姐姐真是笨手笨脚,连生个炉火都不会。”云锦也是十分机灵的小姑娘,下一句便立马又转了话锋,“不过姐姐做事还是很认真的,帮了我和嬷嬷很多忙。”   如果这话是楚南忌说的,她绝对会咬咬牙不顾任何淑女风度地顶回去但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忍一忍算了。为了顾全颜面,琴紫歌还是尴尬地一笑,虽希望话题快些跳过,但还是强忍着静静道:“平日里下厨机会甚少,因此手脚生疏,让云锦妹妹见怪了。”   万俟宇商冷冷地扬了扬唇角。这个女人嘴硬的功夫倒是挺强的。   琴紫歌倒也不是第一次见着他的冷笑了,但云锦却是被万俟宇商那极其浅淡极其冷情的一笑给吸引了过去。   “哥哥笑起来比板着一张脸好多了,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不过,那男子只是习惯性地挑了挑眉,然后微微抬头,淡淡地望了云锦一眼。那云锦居然就很乖地噤声了下去。这让琴紫歌心中微凉,她想,那人果真是惹不起的。   虽然饭间被云锦取笑是笨手笨脚,不过这依然不减她想要帮忙的热心。她想,趁还有机会便多做些事来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于是饭后她便和云锦一起抱着装碗的大盆到河溪边涤碗。   山色连同着夜色一起沉了下来,空旷而幽深的竹林里响起不知名鸟儿的叫声,那清越婉转的鸣声和着哗哗溪水的流动音甚是好听。云锦说那是筑芳鸟的叫声。   琴紫歌也听说过,筑芳算是古鸟的品种了,在当今世上已极其少见。这种鸟特别喜欢花香,通常会在花多的地方筑巢,不过这种鸟自古缭时期便被人无情捕捉,人们取下鸟嘴磨成粉来制作香料,极其残忍。   说到筑芳鸟,云锦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兴奋了起来。   “对了,紫歌姐姐,往东边走有一片很大的落棠雪,种了有些年头了,这个季节正是落英缤纷的时候,不如明天我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落棠雪。她记得紫缭有一座城便是以落棠为名,据说那里的落棠雪是全紫缭开得最好的,每年甚至都会有不少西烁人在盛夏之时慕名前往观花。楚南忌曾经还和她哥哥一起约定,以后要带着她三个人一起去落棠城赏花,但后来也不知被什么事情搁了还是又找到了新的玩意便被大家给忘记了。而这个地方竟然也有落棠雪,这不由得提起她的兴趣。   “好,就趁着离别之际,再好好领略一番神岭村的美景。”琴紫歌微笑道。   “对了,那哥哥身手不错吧?会使剑吗?”云锦忽然绷起了脸这样问道。   琴紫歌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   云锦狡黠地一笑,道:“姐姐那你就想办法把那哥哥也叫来吧。”   琴紫歌秀眉一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能有什么办法叫那冷面陪着她们一同去赏花,况且她还挺不想叫那人一起的,止不住那人会淡淡嘲讽一句坏了她们的兴致。   于是她摇了摇头。   “云锦,这不大好吧。那哥哥也不见得喜欢花这样的东西。”   云锦却是嘟了嘟嘴,不悦道:“我又不会让那哥哥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姐姐只管把他叫来便是了。难道你们临走前都不能满足我这么个小小的心愿吗?”   想来无奈,琴紫歌也深知这小姑娘的难缠,便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之后涤碗时云锦的心情大好,甚至还唱了几首山歌给她听,嗓音十分天然十分动人,她觉得止一曲便胜过了整个缭都的歌姬。她也随口和云锦扯了些幼年时的往事,除了偶尔能和风歌和楚南忌一同出去游玩,其余的也不外乎一些闺秀千金的枯乏课业,她从前的日子一直都是规规矩矩,不过云锦却一副听得很入迷的样子。   琴紫歌见云锦一副神往的样子,便想不能再多说了,这个丫头如此容易满足,再说下去说不定又会闹着要和他们一起出去了。不过所幸碗也涤得差不多了,她们便原路返回,云锦似乎是一心想着明天看花的事,丝毫不把别的放在心上,琴紫歌便也放心了。   还没走到村子便见荀卓小步跑了过来,一手接过她们手中的大盆。   “荀卓哥哥,你怎么来了?”云锦一阵惊喜地凑了过去。   荀卓对云锦微微一笑,便又把目光投向了琴紫歌。   “姑娘也难为你还要给我们涤碗。那公子找了你有一会了。”荀卓语毕指了指站在远处阴影中的那男子。   “是那个哥哥。”云锦远远地向他叫了一声,正想跑过去却被荀卓截了回来。   “锦儿,和我回去,你爹爹等着你呢。”荀卓又回头向她点了点头示意,便拉着云锦走了。   琴紫歌隐约还听着云锦一边被拉着走一边极不高兴地与荀卓抱怨,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便也朝着那男子缓缓走去。   入夜,山色朦胧。清寒的山风携着深林新意卷着淡淡花香,穿过静僻的村中小径涌向身间。村中人家大都点起了家中灯火,昏黄而闪烁的烛火透过薄薄纸窗倾泄而下,映得一路灯影重重。   男子在前,她在后。   沉默着走了一段,身前的冷面忽然停下脚步,侧了侧头道:“为何不上前来?”   琴紫歌微微一怔便走到了他的身旁。他一直不说话只顾自己向前走,她哪知道他找她来是做什么的。   “是后天清晨走吧?”万俟宇商淡淡道。   琴紫歌微微颔首,思虑了一会,道:“那出去了之后呢?想必现在全紫缭贴满了通缉你的画像。”   万俟宇商有些怪异地望了她一眼,道:“哦,是吗?”   琴紫歌想起他还失忆了,或许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又道:“你失忆了,你之前擅闯紫缭皇宫犯下的罪只一条便能让你性命难保。”   “那又如何,以你之力难道还能困得住我?更何况我根本不记得任何事情,难保你不是在唬弄我。”万俟宇商忽的冷冷一笑,“出了这里,你我便再无瓜葛。”   琴紫歌沉默了下来。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身边这个失忆男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虽然是他把她带入了这一路的险境,但是没有他她也不可能走出那座暗宫也不可能从那片水域中获救更不会来到这样奇异的村子见到这么多奇异的事情,究竟是功大还是过大?她着实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难题。更可恨的是,她竟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万俟宇商见身边女子的脸色一变又一变,也隐隐猜到了她所想的。不过他叫她来,也并不只是为了让她看清自己的处境。   “虽然不日将离开此地,但之前还是希望你谨慎一些。这是我要告诉你的。”   琴紫歌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再开口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现在内心异常地沉重。   之后一路两人几乎都是沉默不语。只听得落在这条斑驳影径中的脚步声缓而稳续。身姿绰约的女子微敛着秀眉,朱唇紧抿,一副心结难解愁肠满肚的模样。一旁的男子倒显得坦然多了,眉宇间清清淡淡,昏黄的灯火映入漆黑的双眸透出些深邃寡淡。路过两人的几个村民恐怕都在琢磨这两人是什么兴致,或许他们会想这外面来的人真是古怪得很吧。   长久的沉寂倒也让她的心平静了几分,似乎是花了太多心思去想那些复杂的后事,她这次便并没有觉得这样和那男子走来有什么不自在。她不知道身边男子是怎么想的。   眼见着快要到了,琴紫歌想起了云锦说的那件事,她停了停脚步迟疑了一下。   “怎么?”万俟宇商淡淡地抬了抬眉。   琴紫歌犹豫了一会,也只好开口道:“恩,明日能请你帮一个忙吗?”她感觉到这个时候身边的山风忽的一下子销匿了踪迹,四下里寂静如死。   过了一会,耳畔幽幽地传来男子一句。   “好,什么忙?”   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琴紫歌松了口气。   “这个,是云锦托我问的。那既然答应,还请不要食言了。”   “好。”万俟宇商淡淡道,漆黑的眸子里看不清楚是什么样的色彩。   如此一来便也顺利完成了云锦交给她的任务。见身前便已是安寝的木屋了,琴紫歌止住脚步,望了望身后的人,见他一脸平静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了便点了点头就进去了。   进屋关了门,她燃起床边茶几上的烛灯,却无意中望见那男子在灯火重重里缓缓踱步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的,心蓦地一动。而待回过神来,那人便早已消失在了夜色朦胧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落棠夜行   第二天天微明,琴紫歌便被云锦给摇醒了。这几天不知为何总觉得很累,起来时还带着一丝起床气,她有些无奈又无力地想自己总归不是山里人家,还不习惯他们那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一觉醒来忽的想起这是留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了,她便又觉得有些心神恍惚起来。   转了个身子,琴紫歌缓缓地撑了起来,望了望云锦正想开口却忽的怔了怔。今日云锦穿得一身活泼鲜艳,从上到下,白色的珠玉绑带将她脸颊两边的长发都清爽地扎成了环,一袭短至膝盖的鹅黄色流苏布裙外罩一件藏蓝色银丝绣花的敞口小马甲,十分精细地衬出了她娇小玲珑的身子。琴紫歌望了她一会,便不由地笑了。时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看自己都不知不觉过了能穿小花裙的年纪了。   云锦还在催促着她。   “紫歌姐姐,不是答应我要一起去看落棠雪吗?那哥哥都在外边等着了,就姐姐你最慢了。”   恩?那人也在——她愣了愣又望了一眼身旁表现得异常欢快的小姑娘,然后眼底缓缓地浮起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古怪之色。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像极了她年幼时拉着琴风歌一起去郊游的场景,只不过现在她倒成了那个被叫的人。   又一阵时光倒流的辛酸苦辣感袭来。她敛眉,低低对云锦道:“我就好了,你先出去等我一会。”   云锦只得有些无奈地把身子挪到了门边,掩门前她又向里面喊了一句。   “姐姐再不出来,我便让那哥哥来叫你了。”   琴紫歌听了心下便是咯哒一声,待反应过来便下床快步过去把门给死死地栓牢了。这个云锦真的是——口无遮拦。   她从那片水域里被救起时换下的白衣白裙早已被云锦洗净晾干,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她拿起来展开然后细细地穿好,不过这里没有铜镜,她手里拿了根云锦给她的玉色发带比划了一下正想把长发束起来时却猛地想到自己今天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一身装扮,这诚然不像她的作风。   轻抬的手微微一怔。算了。最后她想了想还是挽起垂落在两边的长发把它们随意地扎到了脑后。   她掩门而出略显匆忙,立定回头时见云锦显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毕竟是坦率的小姑娘,将一切心事烦扰都清楚地写在了脸上。   “走吧,不是去看落棠雪吗?”琴紫歌微微一笑便向她走了过去,左右环顾了一下,又道:“那哥哥呢?”   云锦嘟了嘟嘴但最后也还是笑了,她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那棵玉葵树下长身玉立的白影。   “哥哥嫌你太慢便先行了几步。”   忽然才发现今天他与她都穿了云陵祭典时候的纯白色祭衣。远望而去,玉葵苍苍叶影斑驳之中,那男子黑发高束,握剑负手而立,而头顶温煦的晨曦好不容易穿过四围高山之间飘飘渺渺的山岚薄雾缓缓地落至他的周身,却也依旧掩灭不去那由心底弥散开的淡淡寒意。有树、有光、有白衣,而他只一个背影便好似让一切都落入了画中。   “那走吧,姐姐。”   望着云锦神色飞扬地向那道白影奔走而去,琴紫歌从微怔中回过了神,便也两步并作一步地赶了上去。   一路听云锦说,那神岭村的落棠雪似是在百年前被一个叫做南虚的先祖种下的,据说那片落棠雪下埋着那南虚先祖的挚爱之人,那女子死在雪夜,先祖说每一次下雪都是她在流泪,而女子生前最喜欢落棠雪,先祖说要种满一片送给她。于是每逢冬日里下雪的时候他便要埋下一颗落棠雪种子告诉已逝的爱人,他一直在等她,而当落棠雪盛放之时便总是他一年最高兴的时候。那先祖来到神岭村的时候也不过三十而立,但一待就待了二十几年,到死都要叫人把他埋在那落棠雪下,埋在她的身边。后来再也没人打理那片落棠雪了,但不管风吹日晒还是落雨飘雪,那些花儿却顾自长得很好,每逢盛夏,那里便落成一片淡粉色的花海。村人们都说,是那先祖的魂魄一直久久未肯离去,他放弃了落入轮回重生的机会,反而把他的精魂用以浇灌了那片花儿,那些花儿便是他对那女子的情谊,也怪不得过了百年无人打理都不会枯萎。   云锦说完,便一脸深受感触地凑到了琴紫歌身边,满眼地期待地望着她,道:“怎么样,紫歌姐姐是不是很感人?我最喜欢这个故事了,每次想起都觉得好美。”   琴紫歌敛了敛眸对云锦微微颔首却也没有开口,其实是她被这个故事打动了怕一开口声音便是哽咽的。她想,那南虚着实是有情之人,如果那女子地下有知便也能安息了,因为还有这么一个有情人隔着生与死隔着天与地,不论日月交替岁月变迁地怀念着她。这该是多么凄美的故事。   琴紫歌望了望身后那个白衣的冷面,哪知他仍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丝毫不为之所动。真是个冷血之人,她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哪知刚感叹完,那冷面便冒出来一句——   “你说的那个南虚先祖可是冥烁天历元初年间闻名于古缭的仙道剑客?”万俟宇商的目光冷冷地落向了云锦。   云锦似也是一下子被他的话给搞懵了,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这故事在神岭村也是一代代传下来,估计传到她耳中的就只有那故事的大框和一个说悲情也不悲情的结局了,哪还知道那南虚先祖的来历了。   小姑娘并没有回答他,但想想这世间大概也只有那么一个南虚了,哪还需要问呢。万俟宇商这样思虑着便无奈地扬了扬唇角。他曾听说过的故事里的南虚倒不像云锦这小姑娘说的这般柔情。冥烁天历元初年间,适逢古缭与娑罗大战,南虚率七万大军迎战。娑罗公主伏虞伺机混入军营刺探敌方军情,被南虚发现后便以毒酒赐死。一月后南虚大破敌军,但他却拒绝一切封赏,从此在世间销匿了踪迹。万俟宇商曾经猜测过那两人是否有过一段感情,只是没想到是在距离那场大战七百年后的今天才让他确定了这个结果。   见冷面男子在问完这句话后露出了极其少见的恍然透彻之色,难道他一个西烁人还比她们知道得多?琴紫歌不由地蹙了蹙眉,便道:“怎么你听说过那个人?”   “啊,哥哥也给我讲讲吧。”云锦也兴奋地凑了过来。   万俟宇商微微敛眸,神情又很快恢复到了之前的淡漠。他想,女子本多情善感,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同她们讲了。   云锦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的叫起来。   “哥哥你不是失忆了,怎么还会记得呢?”   恩?琴紫歌闻此也忽然觉得奇怪了起来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望那冷面。   万俟宇商的表现却是极其镇定,他双眉忽的一蹙,淡然回应道:“我之前在村里已听说过一些了。”   “这样啊。”云锦有些半信半疑地眨了眨眼,便继续拉着琴紫歌往前走,走的时候又在琴紫歌耳边嘀咕了一句“这哥哥心里其实也挺喜欢这个故事的吧,姐姐你看哥哥怕不好意思才没说什么”。琴紫歌尴尬地一笑,心里却暗暗反对云锦——这个冷面哪会喜欢这些。   而身后的人忽的又幽幽飘来一句——“你们既是去赏花,那会需要我帮什么忙?还要带着剑?”   不过云锦这小丫头确是挺机灵的。琴紫歌只听得她嬉笑着回过头道:“哥哥平常话少,怎么今日问得这么多?到了就告诉你。”这一句的确很有杀伤力,身后人一下子没了话音,琴紫歌不由地暗自笑了笑。   “看,很快便会到了。”云锦说着,指了指前方的绿林尽头。   从云锦讲的那个故事中她便想象这一片落棠雪海的壮烈凄美,不想等到自己亲眼所见,这一片景象却是几欲超乎了她的意想。   这里不知道种下了多少棵落棠雪。无数淡粉色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在半空汇聚成一片巨大的素色海洋,有山林清风携着与青枝碧叶交汇在一起的层层花浪以吞吐翻滚之势席卷而去,映着日渐闪耀而下的清明晨光挥散开一派生机磅礴的壮烈之色。   她想,那些飘荡在花影清风中的微小光沫便是南虚的精魂了吧。以花为谱,引光为曲,让这百年的清风为他们轻奏出一场绝世情殇。   这时,恍惚中她听到身后云锦说:“哥哥,就在这里请你用剑为我们做上一场雨吧。”   一场雨?琴紫歌有些诧异地回过了头去。   原来如此。万俟宇商望了望手中的光剑,已然明白了云锦的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好,这雨便算是我对你数日来的答谢了。”   琴紫歌还不明白两人的意思,但是男子手中的剑却是不再等她了。只见那柄长长的光剑从男子手中倏地飞驰而出,越过她们的头顶,朝着那一片开满粉色花朵的落棠树林缓缓地直射而去。   剑身擦过一棵又一棵落棠树叶与叶花与花之间的缝隙,而那些落棠花本已开得极其饱满,被这突来的强烈剑气一震便纷纷地飘离开了枝头。   刹那间,芳华满目,清香拂面。眼前仿佛下起了一场雨,一场沉睡了百年飘飘渺渺有如幻境的花舞之雨。无数落棠雪粉白的花瓣在斑驳的晨光中飘飘扬扬而下,和着剑气清风,融着天地灵气,以那场情殇为乐,以惊起的筑芳为奏,落成了一支清灵绝美的自然之舞。   云锦拉着她飞也似的奔入那一场梦幻般的雨中,她欢喜而雀跃的声音回荡在了她的耳边。   “姐姐,紫歌姐姐,你看,你看看这一场雨落得多么地美!”   素洁而沾满细碎光沫的花瓣在身间如雨而下,挂在了少女发梢,轻擦过了她的肩际,迷离过了她的双眸,飘零一路,追逐那恍惚间奔走的步履,然后轻轻躺落在了那片埋葬着深情的土地之上。琴紫歌仿佛看到那些飘散而开的如星光一般精魂模糊地拼凑出了男子虚幻而修长的身影,拉着那花影中隐隐约约浮现的袅娜女子相携而去。   像是感受到了某种目光,又或是受到了某种蛊惑,她在恍惚的奔走中不由自主地回过了头去。   那个男子就双手负背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她,晨光穿越过斑驳花影叶缝洒落了他一身白衣胜雪。   很久以后,她都以为自己是在那个山洞里才对他暗生情愫的,但是她不知道其实就是这短短一瞬,这淡淡一眼,一边隔着百年古花落雨,一边隔着遥长荫道微光,她便已对他动了心。   这一场离别本是计划之中却又成了预料之外。当琴紫歌被告知说要在今夜离开时,她着实有些吃惊。不仅仅是因为时间被提前了,更因为夜间行山路多有不便,何况那归路是极其凶险的。   那冷面背着包袱走在了前面。包袱里面装的东西都是云滇嘱咐着要带的。但是他似乎是早就知道时间会改,东西也是提前准备好的。   琴紫歌望了一眼身后灯火渺渺的村落,想最遗憾的是没有和云锦道别。   大家一起吃完晚饭后,荀卓便借口支开了云锦带着她不知去了哪里,而她则被那个冷面带到了云滇面前。云滇告诉她,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即刻他就可以带两人动身离开,他的一双紫瞳视黑夜与白昼无异可帮助两人行一段路。至于云锦,云滇却是极其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无奈苦涩之笑,道:“我看得出那个小丫头挺喜欢你们,她一定舍不得你们,我清楚那小丫头,比起哭丧着脸道别不如现在不辞而别来得利落一些。”   也是,虽然在这个小村落里待得没有几天,但她也是借此有了修养身心的借口,一想起出了这个地方便有极其头痛的事情等着处理,她觉得在山中几天实在愉快,特别是云锦这个小丫头十分的有意思。琴紫歌想,这一次她和冷面不辞而别,照她的性子一定是会气上一阵子,而一阵子后呢,她也不知道了。如果说要当面道别,怕是她都会有些不舍吧。   云滇带着她和那男子沿着蜿蜒的山道走了很久,期间他们没有停下来过。半路,万俟宇商觉身后女子行路的步履有些不稳便回头将腰间的光剑取了下来供她当做拄路的木杖来使。琴紫歌便也欣然接受,其实她一路是跟得踉踉跄跄,如果说云滇有一双同视黑夜白昼的紫瞳,那个冷面究竟是怎么只凭着淡淡月光就可以精准地判断这蜿蜒崎岖的山道。不过好在这几日山野生活似是让她与他熟络了一些,他一路对她也照顾了一点。   “啊?”琴紫歌想着想着便分了心,一脚便不小心踩入了枯叶堆积的凹坑。她有些懊丧地将脚抬了出来,而身前两人被她一声也引得回过了头。   “没事没事,继续赶路。”她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云滇小声叮嘱了她一句便也继续带着两人赶路了。   这个女人真的是——万俟宇商蹙了蹙眉,便一手夺过了她手中的光剑然后一把将她拽了过来。她这次却是出于意料的安静,没有为他这突然的动作而挣扎或是埋怨。拉着她走了一段觉得这行路果然高效了起来。他不禁想早知道一只手就行了,方才何必把剑交予了她。   之后的一路,琴紫歌走得脸色发烫,步履匆匆。她不知道冷面是习惯了这样的霸道还是说他觉得她和她已经很熟了。不过他一手牵她,一手握光剑斩去挡路野草倒是给她行了不少方便。走了一会便觉得没有什么了,琴紫歌便也由得他去了。   直到夜深至子时,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回望而去身后黑漆漆一片,那村落也不知消失在了什么角落。   月色倒是清明了起来,有谷中夜风从昏暗山林中呼啸而出。他们在一面巨大的黑崖前停了下来。想必这便是云滇和他们说过的虚妄崖了。进出神岭村只有两条路,皆是死路,一是之前如她和那冷面一样从帝山的云陵深入,二便是从这万丈高的虚妄崖跳下来。如今地极冥宫与天顶神宫交界的隔虚之门已经关闭,他们已不能从那里出去,现也只有攀上这万丈的高崖去到外面的大山再由腾渊山脉一路绕出。之前云滇告诉她,神岭村是落在腾渊山脉龙眼地段,这让她着实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的是那条地冥河是那么长,长到穿出帝山由地下绕入了腾渊山脉的极北境界。   “隔虚之门只有到帝后遗灰下葬时才有机会被打开,这是唯一一条出路了,我也只能带你们走到这里。古人只道虚妄崖一落万丈,乃地冥之渊,却不知是被幻象所蛊惑了,只有落下来的人才知道这虚妄崖不过是座空崖,我们现在身在幻象之外便可看到崖壁上那些无数的黑洞。黑洞都是相通的,只要找对出路便可顺利走出迷宫去到外边的腾渊山脉。只可惜千百年来敢跳下虚妄崖的着实没有多少人,跳下来的也大都摔成了一滩血,不知道你们看不看得出,这崖下暗黑一片片的便是曾经跳崖人的尸血与土相融的结果。”云滇说完,便指了指脚下。   琴紫歌顺着云滇的手倒也真的看到这四围的地面都零星分布这一大片一大片暗色,是血干涸久了便渗入了土中,久而久之连土色也逐渐变成那样的深红了。   “他既能有能耐带你一路深入到这里,必能带你顺利出去。”沉顿了一会,云滇将他那深不可测的紫瞳定定地转向了万俟宇商。   身边冷面不知何时已松开了她的手,他神色淡然似乎觉得胸有成竹,只是向云滇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万俟宇商深邃的眼眸之中不知还暗藏了什么样的色彩,但即便是有也融入了那漆黑的寒意之中不可揣测。他想起那一次在那片水域光柱底透过天眼看到的景象,觉得你天境之路其实已经有些清晰了起来,不过这一切只有他知道了。   在同冷面进入那黑洞之前,琴紫歌其实还想同云滇说一些道谢的话,她不似那男子不懂得知恩图报。但刚想开口,便被云滇看破了心思,他道:“干干净净地来,干干脆脆地走,你们的离开对我对整个村子来说就是最好报恩。”   琴紫歌想了一会,觉得还是要留一些话给云锦,便拖了云滇之口给她带了回去。冷面似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进入了,她只好向云滇躬了躬身便随着冷面往黑洞方向走去。   最后隔得有些远了,透过荆棘野草和清寒月色,是呼啸的谷中风将云滇低沉的嗓音幽幽地传了过来。   “你们出去了,一定切记把神岭村留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诡境蛇战   紫缭多山,但是她自小便生在缭都这样繁华的都城,从前最常去的山也不过就是鸢峨了,自进入紫缭山宫又加之这次云陵祭典的变故让她对那座庞大的帝山大开了眼界。如果说那帝山山体中的那些宫楼是有意人为的,那么现在她所在的虚妄崖下的山体的内部结构倒是让她亲身感受到了这自然天地造物主的奇诡和伟大。   那个冷面自打进入了这黑洞迷宫便点亮了随带的火把。明亮的火光倏地照亮了两人所在的这一方洞穴。洞中被照亮的地方皆是深黄的山土之色,未被照亮的洞穴深处更是黑漆漆一片。这地方要说空荡实在是空荡得只剩下她与他,而若是说不空荡也确实这里面遍布着无数黑压压的洞穴,谁都不知道那洞里的漆黑暗藏着什么。   琴紫歌一路紧紧地跟随在那冷面身后,随着冷面执火的深入,她发现这山体之中的洞穴是错综复杂密密麻麻,她与那冷面已经路过数十个岔口,而且每一个岔口起码带着三个洞穴。   一开始她问他,遇到岔口应该怎么办。从冷面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是想到了什么策略,他只道:“先随意走几个岔口,你不走总是不知道这迷宫究竟暗藏着什么玄机。”其实她心下或多或少也知道,其实冷面并没有什么对策,他的意思便是以无意的穿行融入到迷宫之中,有了入谜的心便才有解谜之道,简单说来就是——迷宫就是用来走的,你不走永远也出不去。   琴紫歌有时觉得,这个冷面的心理实在强大。她同他不知已经深入到了这山体的哪一个位置,身前身后除了黑漆漆的洞穴还是黑漆漆的洞穴,她甚至庆幸身前还有一个执着火把的活人,虽然是一个冷血的人但至少让她感觉到了些许人气。若是常人,深陷这样的迷宫必定是心生恐惧几近绝望,但是这个冷面依旧是面色沉静,步履平稳地向里走,甚至可以对身后的她不闻不问。琴紫歌想,这个人实在是冷静地过头了,不过必须得问清楚他对接下去的路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要这样一直不停地走吗?   而当她疾步向前正欲开口唤住那冷面时,身前人却忽的止住了脚步。她一个不稳便猛地撞上了他的背。   “哎。”她低低地叫了声,然后捂着头绕到了他身旁,有些抱怨道:“你忽然停下来做什么?”   万俟宇商却是紧蹙着眉宇,似乎是并不在意女子这一无意之举,他把深思的目光定定地锁定了前方的某个角落。   琴紫歌见他一脸深沉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幽黑的角落不知是躺着什么东西,借着稍远的火光隐隐透出些惨白之色。   待冷面以火光照亮,她才发现那些竟然是一堆白骨。火光一打在上面,从那头骨上深深凹陷下去的两个空洞眼孔中便倏地弥漫开一股阴森之意。不过也许是这些零碎的白骨并没有让她感受到些许死亡的气息,她看着也便没有丝毫畏惧之感。   “看来这神岭村也并不是无人想出去。进入这迷宫本是为寻得出路,没想到最后竟反而是被出路困在了这里。”琴紫歌望着那一堆白骨不由地低声叹息道。   万俟宇商却是蹙着眉摇了摇头,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这尸骨并不完整。”他说罢用光剑挑散了整堆白骨。   琴紫歌下意识地借着火光又细细地过了一遍,收眼时心下不由地一冷。方才没有看清楚,如果是一个人的话,那这堆白骨却只有半边身体,就像是从脖子往脚被整齐地撕裂了开来一样只留下了半边的骨骼。正好头和手脚都在,也怪不得她会没有发现。她想象了一下觉得没有一个人能驾着半边身体而跑到这个迷宫里,有也不是人了,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进入了这个迷宫里才变成了这样。如果是这样——   “这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吗?”她忽然觉得仿佛有一阵寒意猛地灌入了身体让她一阵清醒,“但如果有的话,云滇应该会告诉我们。”   万俟宇商冷冷一笑,他转身向她,火光倏地照亮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你信得过那些人?”   这是什么意思。闪闪火光之中,男子修长的身形被放大在了眼前,他望着她,深邃的目光之中寒意凛凛。琴紫歌怔怔地望向他,然后听他继续讲完。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从没进来过所以并不知道,二是他知道却故意让我们深陷困局。”   万俟宇商执着火把绕过了白骨,然后继续往里深入,脚步平稳依旧,只是他执剑的另一只手似乎是紧了一紧。   她开始慢慢感觉到身前人极其强烈的警戒感。   “你觉得这些洞是用来做什么的?”   琴紫歌觉得冷面提的这个问题颇有些奇怪,她思忖片刻,反问道:“这些洞难道不是天然形成的么?”   她可以感受到背对着她前进的冷面似乎是笑了笑。   “你听说过地腾涂吗?”见身后人迟疑了一会,万俟宇商顿了顿,觉得这个生在紫缭官宦大家的女子是绝不会听说过那些奇诡异事的,于是便又继续道,“这是远古时的一种异蛇,喜居高山绝壁之中,它体型庞大但能在岩壁里打洞穿梭,我曾听说过冥烁大地最乱的混荒年间,有一个依据腾渊山脉的小国弥疏便是奉此蛇为神以活人献祭,甚至还以此蛇身形作了图腾,不过后来战争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个小国国力本不强盛便衰落了下去,史书上对它的灭亡并没有多做记载只是十分模糊地说弥疏一国最后是消失在了腾渊山脉之中。虽然我不肯定神岭村的人会是弥疏后代,但是腾渊山脉如此之大,这种地腾涂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不可能。”   “云滇以为你我是紫缭皇族之人,怎么会欺骗我们呢?”琴紫歌有些不解,“况且要谋害我们的性命那便不会把我们救出来了。”   万俟宇商敛了敛眉,他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   “他们一族在神岭村生活了千百年不会不知道有这种大蛇存在,地腾涂这种蛇虽怕光常年休眠但若长期没有食物也是会在夜间出洞寻肆,我想神岭村的人是想把我们当做祭品。这长年生活在蛮夷荒山中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地去相信一个外人,我们窥探了他们千百年来的秘密,而他们要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便是杀人灭口,但如今又有比亲自动手来的更划算的买卖。”   琴紫歌的眸光黯了黯,她觉得这一切真的是极难接受,一想起在神岭村那些对她面露善色的人或许就是披着一张虚伪的面具,她真的是觉得十分的心寒,她想起了云锦。   “那云锦呢?她待我们那么真,她是绝不会欺骗我们的。”   万俟宇商微微撇了撇唇角,道:“她的确并不知道,或许是她日后也将要被送到这里成为祭品,不过云滇恰好用我和你挡过了自己女儿的献祭。这或许也正是他不想让云锦相送的原因之一。”   琴紫歌却忽然沉默了,她不知道身前这个冷面是在什么时候想了这么多的事。面前这人,白衣清寒黑发高束,他一手执火一手执剑就这样平静地一边走一边将这些事说给她听,口气寡淡地好似一切都不曾逃脱他的预料,什么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从他口中出来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虽寒彻人心但也听得十分平静。这个人的情绪总是掩饰地很好的。   之后的一路,漫长得让人绝望。   他们仍是穿梭在无数黑压压的洞穴之中,但也随着深入洞穴他们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尸骨,其实看多了也觉得麻木了。冷面说,蛇身需要来回穿梭,既然这些洞都是地腾涂打出来的洞那必定都是相连的不会有太多死洞,只是不论走哪一条路到后面必定是会到达它的老巢。   琴紫歌想,或许有机会他们可以还可以见到那条传说中的古蛇,不过这恐怕是要以性命为赌注了,当然除非那条蛇是在休眠中。   不过后面也的确如冷面所料,随着火光的向里缓缓移动,那些白骨堆似乎是拖得越来越长了。而当她亲眼见到那古蛇的老巢时,她被震惊得久久无法言语,不能说是恐惧,因为所有的恐惧在看到冷面将一束火条丢下去时暴露在火光中的那一幕全都麻木了下去。   这无疑是一片死亡之地。   这里面躺着多少尸骨呢,能在眼前这一片豁然开阔的巨大洞穴之中堆积成山,那些苍白而干枯的一幅幅骨架凌乱而紧密地簇拥堆压在一起,不知是堆了多深让她恍惚中觉得这就像是一片无穷尽的死亡深渊。沉睡了千百年的尸骨在忽然受到火光的注视后,似乎也缓缓地苏醒了过来,数不清的白色头骨露出阴森而空洞的眼洞直勾勾地望了上来,一阵极尽诡异而寒冷的气息悄然无声地将他们缓缓地包围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没有风,寂静如死,但沿着紧贴岩壁的一圈凸起的高台走却也依然感受得到周身浮动着的刺骨寒意。   忽然间,身前的冷面一下子熄灭了手中的火光,她正觉得诧异,却听得他轻轻地喊了一句“糟糕,地腾涂就在那里”。   琴紫歌心中一惊。现在这巨大洞穴中也只有那落在白骨堆上的小火条在嘶嘶地燃烧着,她远远望见那原本以为只是岩壁的那一团隐没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竟然如一条黑河一般缓缓地挪动了起来,边沿的一些白骨被震动地纷纷滑落了下来发出哗啦的声响来。   下一刻,地腾涂哗地一下探起了它巨大的脑袋,那一双泛着黑夜幽光的眼睛十分机警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   这洞穴千百年未见光,即便是那么微弱的火光对地腾涂来说都是莫大的刺激。看来是那束微弱的火光惊醒了它,没错,这段时间想必应该是地腾涂休眠复苏的时候,不然神岭村一行人不会那么急着就想送他们进来。地腾涂长年生活在黑暗中,感官十分灵敏,它应该是发现了他们。万俟宇商这样想罢,觉得实在不妙,于是他微微侧头对身后女子说,“我数到三的时候你就开始往里跑。”   本来还想好好见识一下那千年古蛇,但是忽然到了这种生死关头,琴紫歌根本连看都来不及看那地腾涂一眼,只听得冷面将她一把推入洞穴后的一声“跑!”她便踉踉跄跄地冲入了那个洞穴之中,撒开了脚步就开始跑,但跑了没几步发现漆黑一片身后冷面没有跟上来她又匆匆出到洞外,但见那冷面又举起了火把朝另一个洞穴跑去。眼见那地腾涂幽幽的眼睛已定定地落向了那冷面,她心下一急便脱口而出——“小心!”   这一声倒让那地腾涂的注意再一次转回到了她的身上。地腾涂开始翻吐起血红血红的蛇信子,它缓缓地挪动起粗壮如古老树盘的身子,压着那些白骨一路嘎吱作响地向她一点点靠近。   琴紫歌一下子呆住了,然后便是那冷面以几近幻影的速度又跑回到了过来,他紧蹙着眉宇,脸色十分不好看,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是口气极为不悦地甩下一句“你真是疯了”,便一手拉起她一手往前方漆黑的洞穴深处奔跑了起来。   虽然有了冷面的舞翼术她在他的牵引下几乎是好像飞鸟一般地穿梭在这些诡异的洞穴之中,但他们是在同这生死一刻竞跑。恍惚的奔跑之中,所有的恐惧懊悔和慌乱都化成一片空白随着疾走的步履而变成脚边的风哗哗而过。   但是就算再快也比不上那常年以洞穴为巢的地腾涂,他们没有地腾涂对这些洞穴的熟悉,也没有它那样以黑暗为生的灵敏感官,所以其实他们也逃不了多久。   最后怎么样了,她想她还记得昏倒前时候发生的事。   是地腾涂居高临下用那一双冰冷而幽深的眼睛饥渴地打量着他们,她看得出那蛇眼中焕发的来自本能的一种欣喜,无力的恐惧之前她唯一觉得还有些诧异的是这条地腾涂的眼睛竟然也是紫色的。紫瞳,她一下子想起了神岭村中那些人的眼睛。忽然就觉得之前还藏在心中的一丝希望咯哒一声就碎裂在了她望见蛇眼的那一刹那。这紫瞳又怎会是一个巧合,原来一切真的就像是那冷面说的,她与他成为了新一轮的祭品。   那冷面一把将她远远地推了开去。她听着他说让她跑,可是她哪还有什么心力再这样亡命奔走。她走了几步便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隐约还有意识的时候,她看到了冷面那一袭清寒萧瑟的白衣。   万俟宇商冷冷地抛下手中的火把,然后执起光剑向蛇身全力击去。强烈的剑气与庞大的蛇身相抵倏地迸射出一道极其明亮而刺眼的白光来。剑锋所至的那一处蛇皮,粗糙而渗着蛇血的鳞片啪嗒啪嗒地掉落了一地。   地腾涂从未受过如此血肉之伤便像疯了一般发起怒来,虽然它庞大的身躯不能完全盘入洞中与男子相博,但那两片血红色的信子却仍能化为极好的凶器如飞箭一般射向男子。他侧身弯腰躲过,然后纵身一跃翻到了蛇的头顶。   男子的剑快如光影,但这条古蛇毕竟不容小觑。这一场人蛇之战原本该是惊心动魄,但落入眼中她却觉得十分的遥远,一切仿佛无声无息。挥舞的剑光,混黑而血肉模糊的蛇身,以及落入眼中的那冷面一袭沾满斑驳血污的白衣。   最后的一击,他凌空一个侧身,利落的一剑精准地斩落在地腾涂左边的紫瞳上,再开掌全力一抵,那柄光剑瞬间脱离他的掌心带着剑气微光一下子洞穿地腾涂的蛇头,从它的另一只紫瞳穿出然后紧紧钉入了蛇头身后的洞壁。   杀气腾腾的剑光还未熄灭,那地腾浮便嘶地一声收起了那一队血红的信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一身白衣上溅满了方才一击从蛇眼中迸射而出的大滩猩红的蛇血,他望了那地腾浮一眼,然后微微抬手吸回了那柄嵌入洞壁的光剑,而手一握住光剑,身子便猛地往下一颤,他单膝着地,倚剑而依,漆黑的眸子望向了那个昏倒在一旁的女子。   冷面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穿入了她的耳中,琴紫歌恍惚中睁了睁眼,她仿佛又看到男子背后那地腾涂颤颤地抬起了脑袋伸出它的蛇信子朝他袭来。   她颤巍巍地向他伸了伸手。   “后——身后。”   或许是她的动作慢了也或许是那冷面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也已经无力追回了。   在男子的光剑向后刺穿蛇头的同时,那地腾涂血红色的蛇信子也瞬间扎入了他的左肩。那柄闪着蓝色微光的光剑裹着无形剑气穿着蛇头唰地向后飞射而去最后将蛇紧紧地钉在了洞壁之上,而光剑无法承受蛇身的重量,那蛇头便一下子沿着锋利的剑劈成了两半哗嗒一声落在了血淋淋的蛇身之上。   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肩上本来就受过一次伤,那银钩扎穿的伤口还未完全痊愈,如此一来更是伤上加伤。鲜红的血一下子浸润了他左边的衣袖,那一身白衣沾满的血迹也早已分不清是蛇血还是他自己的血,万俟宇商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倒在远处的女子,然后只觉眼一黑便也昏了过去。   她醒的时候,那之前被冷面扔在不远处的火把还在燃烧着,那想必她昏迷的时间应该不是很长。   琴紫歌缓缓地站了起来。现在这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那个男子和那条蛇就躺在那里。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然后在他的血衣前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然后颤颤地用指去感受他的鼻息。还有呼吸,好在还有呼吸。然后她过去打量了一下那条已经血肉模糊的巨蛇,觉得它应该已经死了便走到另一边拾起了那还在燃烧着的火把。   微明的火光照亮了男子苍白的脸色,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襟,低声唤他:“醒醒,你醒醒啊,你还好吗?”   空旷而深沉的山洞里只有她略带哭腔的颤音幽幽地回荡了起来。没有人答应。   她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下去。而望着此刻身前这个昏迷不醒的白衣冷面,琴紫歌忽然觉得鼻头一酸,眼角那一滴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身前静静躺着的这个人,无论遇到多么离奇的事情,无论走到多么绝望的境地,都不会有半点的退缩。她与他本是没有任何关系,而这一路来很多时候她与他却都是生死相连的,他竟然从没有在任何时候抛下过她。她一直以为他冷血淡漠无法捉摸,但其实一路来都是他不计较身份恩怨地默默保护着她。   她流着泪想,这个人他是傻瓜吗,难道他就那么肯定她不会抛下他一走了之,或者他失忆了就把他们之前所有的恩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不行,她一定要找到出路,她一定要把这个人救出去,她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得到答案。她不能,她不能就这样和他在这里等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臂玉为别(上)   冷静下来之后,琴紫歌想应该先处理一下这冷面的伤口,她翻看了一下他背着的包袱发现除了一些干粮和火种外所幸还有一些伤药。但是一掀开冷面左肩的血衣,她看到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剩下的半截蛇信子还在,从他的左后背狠狠地穿到他的左胸,留下前后两个铜币大小的血洞。血还在缓缓地从两个伤洞中淌出来,他的脸色已是苍白得毫无血色。   琴紫歌定了定神,然后小心地用手小心地取出了那截蛇信子。那地腾涂的信子本就是血红,现在吸满了冷面的血显得愈加鲜红了,她不由地蹙了蹙眉然后将它丢到了一边。   在尽力为他止住了血又小心地替他包扎好后,琴紫歌背起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冷面,一手执着火把一手提着他那柄还沾着蛇血的光剑,踉踉跄跄地行走在这片密密麻麻的洞窟里只为寻求一线生机。   最后她像这样半背半扶着他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呢?   被玉色发带扎在脑后的长发已凌乱地披散在两肩,她的白裙此刻也是残破而沾满血污。琴紫歌想,也许自己从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不过背上这个人真的好重。   明晃晃的火光闪烁着照向了前方一成不变的洞窟土道也照亮了她因着施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但却怎么都照不到这洞穴深处的漆黑与死寂。   她闭了闭眼,想若是放大自己的眼界来看,恐怕就会出现这样的画面——在一个比那黑暗冥宫还要离奇还要复杂还要巨大的山体里,她背着一个身负重伤的男子执着微弱的光缓慢地行进在其中一个渺小的洞穴里,前后左右皆是密密麻麻错综相连着的黑暗洞穴,而连那条挖出这迷宫的蛇也已然死在了当中的某一个角落里。   只有她与昏迷不醒的冷面,只有手中的一束闪烁的微光,但是这微光在这片巨大的黑暗里是如此不堪一击。在身体与心力都达到了某一种负荷的极限,在所有竭力维持的精神和期冀都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重复交叠的深洞逐渐冷却,她想,其实这样走下去迟早他们都会被那片黑暗给吞噬掉。   而当第二次看到那具地腾涂血腥而令人作呕的尸体时,琴紫歌好不容易缓住了心神才让双脚不至于瘫软了下去。没想到,没想到走了这么久她只不过是在这个巨大的黑洞迷宫里绕圈子。   琴紫歌望了望靠在肩上的冷面的侧脸,又望了望那死相可怖的地腾涂,无力地叹息了一声。她咬了咬牙又坚持着走进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洞穴里,然后便将背上的冷面小心地放了下来,自己便也手扶着洞壁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可谓是既漫长又短暂。琴紫歌觉得当最后唯一一束的火苗之光哗的一下熄灭了下去后,漆黑下来的不仅仅是两人所在的这一方洞穴更是她内心的那一点点仅存的希望。   琴紫歌无力地摸索着在那冷面身侧躺了下来,以手为枕,蜷曲起了身子,忽然觉得困意如水涌般绵绵而来,她微微阖了阖眼便陷入了久久的昏睡之中。   希望的生机总是与绝望的念想并存,在人心脆弱几近碎裂的艰险一刻后倏地绽露出了光彩。这也许只是上苍无意的一个玩笑,又或者是上苍有意之中对他们的悲悯。   “嘀嗒”“嘀嗒”阔别已久的雨声在她沉沉的梦境之中响了起来。她仿佛听到了山中狂风刮过虬枝密叶而发出的哗哗的呼啸声,听到了暴雨猛烈敲击着山石崖壁而发出的啪嗒的落雨声,一切是那样的遥远又是那样的清晰。   恍惚之中,紧握的手感觉到了某种冰冷的触感,她缓缓地睁了睁眼。   “水——水——”   冷面冰凉的手轻轻地摩挲在她的手背,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虚弱而轻微的喃语声。   琴紫歌一下子惊醒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她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把耳朵紧贴向洞壁,果然她听到的声音和梦中听到的声音几乎是一样的。   是雨声。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她欢喜地拉起了那个还在喃语着的冷面的手,几近沙哑的嗓音中有了一丝跳跃之感。   “我听到雨声了,是下雨了呢!上苍开眼了,我们终于能找到出路了。”   后来她小心地搀扶起男子,顺着听到雨声的方向一步步摸索着走去,没有花多久便听着那落雨声越来越清晰,再穿过一个洞便可见久别的山土雨气携着自然光线洒了进来。   天,其实只要他们再走对一步路,选对一个山洞,便不至于被困到现在才找到了出口。由此,她深刻地体会到人性的软弱之处,其实很多时候打败人心的往往不是那些绝地困境,而是源自内心最深处也最本能的恐惧。   等雨停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下来,琴紫歌只身走到了洞外。或许是因为夏日雨后天空显得格外的晴朗,虽将入夜但透过树梢依然可见头顶天空中的些许霞光。她想,等到天黑了便可根据那颗极北之星找对行进的方向。   趁着还有时间她便找到一眼山泉,简单的洗了一下,又舀了点水回去给那冷面喝了几口。他全身冰冷脸色依旧十分苍白,但也稍稍有了一丝清醒,至少他还知道渴想喝水了。   天色昏沉下来的时候,琴紫歌照着原本的计划搀扶起了冷面走入了那未知的丛林之中。这里应该就是腾渊山脉了,她望了望头顶,果然雨后夜色清朗,透过头顶交错的枝桠和分叠的树叶,她可以看到那些零星散落在巨大苍穹之中的点点明星。或许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方山段十分的高峻,让她觉得那星光看起来格外的明亮。   腾渊山脉是冥烁大地上最长也是最宽广的山脉,除却几座依靠在山边的山城附近的几个山段外其他的地方几乎是罕无人至,因为历经千百年的风雨涤荡和天地自然之气的孕育,山脉中充满着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地形本就让人难以消受,更何况还有许多关于古老异兽的传说。琴紫歌想,那他们此刻所在的这一方山林必定是荒芜到了极致,她有些担心万一这时候遇到什么野兽不说那些远古异兽就是最普通的野狮猛虎都怕是有些费心了。   她望了一眼手边紧紧搀扶着的男子,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他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苍白,他紧抿着双唇,眉宇微皱,样子看上去似乎是十分不舒服。她握着他的手就好像握着冰块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左肩的伤口有些发炎了,看来一会得找一个地方再给他上一次药。这样想着,她便又搀扶起他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了。   用男子的光剑吃力地挑开疯长至腰部的茂密荒草,她脚踩在极不平坦的野地之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在这一片静谧的深山幽林中显得十分刺耳。长长的白色裙摆钩过一片又一片生刺的野草而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雨后的水汽还没有退去便迎来了淡淡的山夜雾岚,她只觉得身前身后都好似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所有高大的古木和低矮的灌林都落得一身朦胧飘渺。   夜越来越深,而忽然走着走着,琴紫歌心下隐隐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人偷偷跟在身后让人感觉到十分不自在,但发生在这样的地方就不会是人了。她猛一回头却只有空荡的荒林,没有风,身后静寂如死却清寒入骨。再继续走,她却总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顺着他们的脚步窸窸窣窣地挪动,心下忽的冒出一股冷意来。琴紫歌放缓了脚步,搀扶着男子的手忽的紧了紧随握的光剑。   她刚想回头有所动作,没想到身边一直被搀扶着的她以为还在昏迷着的冷面却出手得更快。   只见那一柄光剑被他利落地抽了出来,他转手一抵,那剑便如风一般往后飞射而出。不知道是射中了什么东西,琴紫歌只听得身后先是一阵沉闷的嘶吼声然后便是什么庞然大物倒地而压下一片荒草的轰然声。也只不过眨眼的时间,那剑也便乖乖地回到了冷面手中。   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看,耳边却传来男子虚弱而略带些戏谑的声音。   “那头苍狼跟了我们一路了,你都没有察觉吗?”   “你是什么时候——”琴紫歌十分诧异地望向了他,但话还未说完便被他的一阵轻咳给打断了。   看来也不是轻咳,一个人哪能轻轻一咳便咳出血来。想来是方才的运气牵动了他的伤口。   琴紫歌随即轻轻搀紧了他,急急道:“你还好吧?”   万俟宇商蹙了蹙眉,没有回答却也任由她搀扶着。这个女人想必一定不知道他中了蛇毒,与地腾涂一战的最后一刻,那被他斩断的蛇信子穿过他左肩时让断口之中的毒液也流入了他左肩的血脉中,昏迷之前的一瞬他可以感觉到这毒液非常迅速顺着血脉扩散了开来引得他全身经脉如同针刺一般密密麻麻地抽痛。他有些清醒的时候隐约望见身边女子的白衣隐入了深林中,他微微便引动内息暂时稳住了毒液。只是方才一出手让内息分流,便使毒液有了刺激他的机会。   琴紫歌见他久久没有答应,便不由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还是先找个地方看看你的伤吧。”   “看着天走,别为这山岚迷失了双眼。”万俟宇商把剑缓缓地插入她手握的剑鞘,轻声道。   这个人——就这么信不过她吗。琴紫歌颇有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算了。   “走吧。”   他们在穿越过一片荒林深谷时终于找到了一片可以用来栖身的石窟。琴紫歌把冷面安置在了其中一个石窟中,然后出去寻了些比较干燥的枯枝回来,在石窟里面花了些时间好不容易才生起了一堆篝火。   她把冷面小心地搀扶到了篝火边,她让他侧过身去,但这个时候他似乎也是无力反对,只是微微地把左肩转了过来。   原本给他包扎好的层层白布早已又被血浸红了而且竟有些发黑起来。琴紫歌小心挑开,发现他前后的两个血洞的血虽是止住了但是洞口附近却蔓延开如同蜘蛛网一般的黑丝。   这是——   “是毒。”他蹙着眉,气息有些虚弱。   “怎么会?”琴紫歌吃了一惊,纤细的手指缓缓地触上他的左肩,“是地腾浮的毒?那该怎么办?这种毒,这种毒要怎么解?”   万俟宇商顿了顿,道:“不知道,这种毒应该是血毒,受血液牵引已经扩散开了。”   琴紫歌沉默了一会,静下心后她熟练地替他换下伤布,然后稍稍用打来的清水擦干净了伤口的血迹,只不过那些黑丝产生在皮下根本无法擦拭,她怔了一怔,然后给他上好药撕下白布又为他多包扎了几圈。   “看来必须得早些出到山城里去寻医了,今夜你先如此将就吧。”   前半夜她独坐在篝火边静静为他守夜。即便早已入夏,但这深山深夜着实寒冷,山风穿入石窟林发出阴森而恐怖的呼啸声。外边月光冷冷地照了进来,透入几分刺骨的清寒。就算是靠着篝火坐着,她依旧是感觉到十分地冷便不由得缩紧了身子。   后半夜却变得不太平静了。那个昏睡着的冷面忽然全身战栗了起来,琴紫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去到他身边在触到他手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猛地一震。这个人这个人简直就成冰块了,不知道他是有多冷,他伤口上的血衣竟然都凝起了小冰晶,再看他的脸,甚至都有些发青了。   想必那地腾涂生属寒性,那毒该是极具寒烈的。怪不得她照顾他的这段时间觉得他整个人冰冷得厉害。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这山夜还未到极寒之时,也不能眼看着他这样冻下去。   琴紫歌咬了咬牙便也就地缓缓地躺到了他的身边,她伸出手小心地将还在浑身颤抖着的冷面紧紧地环抱住。就这样躺了一会,那紧蹙着眉宇的冷面也许是感觉到了极其温暖的东西便慢慢地止住了颤抖,任由着她静静的抱着他。   毕竟他救过她三次,或许算上那头苍狼应该有四次了吧。她记得很清楚。那这就当做是还债吧。琴紫歌这样想着便也不由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一夜似乎又变得十分平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把臂玉为别就发一章,哪知一不小心写多了。。。。。 ☆、第二十八章 臂玉为别(下)   隔天倒也是她先醒了,除了刚醒的时候那张苍白却依旧眉宇飞扬的脸倏地映入眼帘让她心跳有些急促外,其余时间她可以很极力地维持好心中平静,而且那冷面在微微清醒后便也没有对她多说什么,这也让她安了些心。   在熬过了一夜,冷面的伤口似乎是好了一点,他也能够自己一边撑着光剑一边搭着她的手行走了。   他们照着原先行进的方向又磕磕绊绊地翻越了一座山头,但是这次不再是她一个人艰难地拖着昏迷的冷面前行,所以路途算是要顺利地多了。其实身处在腾渊山脉这荒无人迹的山段,琴紫歌一想到他们这一路或许是在走着千百年无人问津还未被开垦的山路,心下不由地有些感慨。这或许是她一生中最离奇的经历了,而且还是和这么一个身份不明又失了忆的冷峻男子。   也不知道他体内的毒怎么样了,他一点都不和她说,她也无法得知,只得在行路中小心地观察着他,以防他时不时又来一阵毒发什么的。不过冷面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强忍着痛楚,脸色看起来十分地平静,让她无从看出破绽。   后来冷面也自己撑着剑行了一段山路,他脾气十分古怪虽已冷冷道明让她不必搀扶,但琴紫歌还是有些担忧,想这个人或许也同她一样有些固执吧,颇有些让人无奈。   他们在黄昏时走到了对山山腰一片靠近悬崖的深林中,看来这一天还是走不出这山脉的,他们只好在山洞里再等上一夜了。   不过,这一次倒不用她生火了。虽然她一再坚持,但这个冷面一旦肩伤有了些起色便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淡,着实不好招惹。   洞里是昏暗一片,洞外却有月光夜色相照,于是琴紫歌就站在了洞口。有清寒的山风拂过,哗地吹起了她那被荆棘杂草钩破而成的流苏状裙摆。她轻抬指撩过一束被风吹得迷离了双眼的长发,又忍不住将双手抱紧了几分,但目光仍是定定地望向前方昏暗一片的山林。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   等了一会,林中终于缓缓出现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极高的夜空浮游而下的渺渺月光落满了男子斑驳的血衣,他高束的长发随风飘扬在脑后,腰间一把光剑闪烁着冰寒的微光。他很轻很稳地踩过林中枯草,只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便向她缓缓走来。   待他走入洞中将手中的一捆柴堆在地上,她仍是站在洞口怔怔地望着他。只见他将光剑插入那柴堆之中,只是掌心微一施力便让剑倏地飞旋了起来,下一刻便有一束火光从柴堆底蹿了上来,哗地燃起了一整堆的枯木。想起前一夜她费了好大的辛苦才生起一堆火,琴紫歌心里腾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隔着微微跳跃的明亮火光,她可以望见他半边锋利而流畅的脸部轮廓,他的眉宇微微上扬着,目光落向那堆熊熊燃烧着的柴火,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   “看够了吗,怎么还不过来?”   他此刻的声音虽然还是平平淡淡,但她总觉得是没有了之前那样的疏远。琴紫歌在洞口踌躇了一会,便缓缓地走了过去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她找到一句可以打破两人间死寂的话来。   “你的血毒,怎么样了?”   “只要不妄动内息便稳得住。”万俟宇商向她微微抬了抬眼,静静道。   “我想明天我们应该可以走出山脉吧。到时,到时你就在山城里找一个医馆——”   她还未说完便忽的被他冷冷打断。   “你为什么救我?”万俟宇商一双深邃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她。火光明灭之中,他脸色平静,而锋利的眉宇微微上扬却让这一份平静有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沉。   “恩”,琴紫歌低头思忖了一会,轻声道:“恩,你失忆了,你救过我很多次,我想本不该亏欠你,况且你这伤也是因我而起,就凭良心来说我都不能,都不能抛下你一人。”   万俟宇商听完却是不由地扬了扬嘴角。   “若是我说我并没有失忆呢?”   “恩?什么?”琴紫歌忽然抬起了头,但对上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便又怔了怔。他方才是说了什么——   “救我你不会后悔吗?”他抬剑挑了挑柴堆,原本十分安稳的火苗一下子又旺盛了上来。   这是什么问题。琴紫歌觉得实在不好回答。后悔,为什么她要后悔。那要后悔的也是他。   见眼前女子一脸迷惑的神情,万俟宇商微微敛了敛眉。   “日后你定然是会后悔的。”权衡了一下,他想,现在还是不能把自己没有失忆的事情告诉于她。不过照理说,他已经给过她许多的暗示,不知是她太过迟钝呢还是自己太过清醒,她一直没有发现。既然这样,他便只能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了。   “为什么?”琴紫歌却是更加迷惑起来,她微微地扬起了头,一双清灵的眼眸映着明亮火光显得愈加澄澈如水了起来。   万俟宇商却不再回答她了,他举过手中的光剑然后靠着墙便缓缓阖上了眼。   “喂,你——”这个人有时候是不是太独断了一点,她还没有把话说完他就不听不理了。琴紫歌蹙了蹙眉,觉得心下不平又不能发作,颇有些无可奈何。   忽然间他向她缓缓抬了抬手。琴紫歌见他没有睁眼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便小步走了过去,道:“怎么了,是伤口吗?”   哪知他闭着眼是如何感受到她的,只是手一伸便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哗地倒了下来。   “你——”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他一手紧紧环抱在了右边。   局促难安之间,她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听得他极其平静道:“寒毒太烈,今夜便最后一次将就了吧。”   最后一次将就。好吧。她静静地依靠着他,沉顿半晌,然后把头往他身上小心地凑了几分,便也伸手缓缓地搭在了他身上。琴紫歌紧紧地闭着眼,暗暗告诉自己——就当是为了报恩,就当是为了报恩吧。   这一夜她靠着他久久难以沉眠,不知夜到了多深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男子清清淡淡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她那时已经有零星睡意,觉得他的声音难得的温和。   他只轻轻道:“睡吧。”   这么一声不知是有了什么样的魔力竟让她不由自主地放宽了身心,迷糊中眨了眨眼,她最后便靠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或许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了。   夜尽天明,直到洞外明朗的阳光缓缓地撒了进来,她才有些朦胧地睁了睁双眼。手一动才忽然发现身边空荡荡。   琴紫歌清醒了起来,环顾四周,那冷面竟消失了身影当然连同他的光剑。转眼一想,可能是他起早出去探路了吧。于是便也安了安心,待整顿一番,她才向洞外走去。   忽然间,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顺着洒落进来的日光,那用剑深深刻入洞壁的苍劲字体十分清晰地映现了出来。纤细的手微微一动便轻轻落在了那一道道剑痕之上。这无疑是他留下的。   她静静地看完,然后静静地带着他给她留下的干粮出了山洞。在思绪空断茫然无措地穿越过这一片山林后,她走到了那山崖边上,远望而去,脚下竟赫然出现了紫缭大国绵延而广阔的国土来。   在一片山色巍巍之中,那些密麻的城土在苍茫的深绿之中延展开去直到远天与极地连成一线。从巨大的蔚蓝苍穹的云端之上扬扬而下的灼灼日光笼罩着那一片宁静而辽阔的土地。连绵的群山和错落其中的密麻山城,浩大的苍穹和远落而至的日光,一切落入眼中便是一副极其壮烈的国画。   原来他们早就出来了。她本来还思虑着走出这里该怎么办,没想到他却是早早得便考虑好了,替她做出了决定。   她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人在洞壁上留下的剑书。落笔大气有力,字迹端正稳然,想必他在刻下这些字的时候是十分地决断。   “以商常年随臂而带的玄玉抵下镜戒。   若典当,以此玄玉少则可换下三座紫缭城池。   期间之事请尽数忘却,商就此别过。”   山崖之风极大,哗哗地鼓动着她的衣角。苍白的脸上,一双明眸微微流转,她动了动唇角,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吃力地扶住悬崖边的一株古柏,望着那些在脚下蜿蜒匍匐而去的座座城池,望着那片辽阔而繁盛的紫缭国土,望着这一幅极尽壮烈而盛大的家国山河图,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里蓦地一阵颤动起来。   琴紫歌忽然想起那日鸢峨一别。也是山,也是高处,她就隐身在巍巍寺庙楼阁之上,望着那个人寒意凛凛的萧瑟身影从百级的石阶上缓缓而下。那时他只是微微松了松手,那一张素笺便哗地飞了起来如同一只山蝶在他身后缱绻一番便扑翅着飞到了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她本以为与他再无相见之日,没想到还会再处处与他牵扯,这些日子她与他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当她好不容易抛下什么身份什么恩怨,但那个人,那个人却就那样干脆地走了。原来他没有失忆,原来他什么都记得。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处处都做好最精准的计划布好最保险的棋局?究竟是有着什么样心境的人,才能早在不知不觉中便将一切看透看淡?   一直以为自己坚守得很好,没想到是她错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那一块他留给她的玄玉,那一个精雕而出的“商”字刺入眼中,她眼角微微一动便蓦地划过一滴泪光。   那个人走了,在她终于明白了她对他的感情之时,他却带着满身的毒伤兀自离开了并留下了如此诀别的话。那些在黑暗在绝望中艰难度过的生死一刻岂是想忘就可以忘掉的?他也太过玩笑了。   但冥烁大地如此辽阔,人海苍茫间,她如何才能再遇着他了呢,还是这一回真的就是一生一次的诀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两人患难,-_-|||日后是该回到大城市去发展了。。。。 ☆、第二十九章 荀山夜遇   桑州边境的荀山山道。   入夜,山林寂寂月华融融之下,一道萧瑟而单薄的白影与微凉的山风逆向而行。风哗哗地鼓动着女子残破而污渍斑斑的白衣,让她窈窕的身骨若隐若现。   身后一串踏落叶而来的脚步声渐近。女子微微侧了侧头,但依旧是顾自稳步向前。秀眉微抬,她想能从桑州一路暗暗跟着她来到这山路的,除了劫财也无非就是劫色了,但她现在确实也无财无色可劫。衣衫褴褛,落魄一身,狼狈不堪。不对,她还有他留给她的一块玄玉。确是上古的绝等良玉,不过究竟值不值三座城池,倒不是她能定夺的了。   深林深夜,山风大作,倒真是十分配合歹人们的天时地利,但要人和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还好那人在走的时候还把光剑留给她了。   下一刻从身后便倏地飞跃上来几道黑影。她静静止住脚步,眼中掠过一丝不悦。在她眼前落定的黑影有三人,一人执剑两人提刀,皆没有蒙面,露出诡诈而阴恻的眼神向她不缓不慢地逼近。   其中一个稍年轻些的男子不怀好意地先凑了上来。   “姑娘一人夜行山路多有寂寞,下面的路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个陪你一段。”   淡然的笑意从女子嘴边缓缓淌出,落至眼中是清澄如水,但散至眉宇间却是透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是吗?”她冷冷道。   那三人见她反应冷淡,觉得不能在气势上弱了下去,相视一眼便猛地向她扬起了手中的利器。   “姑娘,给你台阶你不下,这孤山野岭能救你的也只有你自己了。识相点的乖乖从了我们,说不定咱兄弟一高兴还能放你条生路。”   女子敛起了笑意,清冷的双眸缓缓扫过面前的歹人,淡淡道:“这么心急?我也没说不让你们陪。”   那年轻的一听,脸色缓了缓,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看来姑娘也是有自知之明啊,这么说是——”   还未等那人说完,女子手中的光剑便已出鞘。剑光闪烁间,只听得她冷淡而略微沙哑的一句轻笑。   “要陪也可以,不过是拿命来陪罢了。”   以一敌三,虽然她剑术不精但对于防身来说已是绰绰有余,特别是对付这些毛手毛脚的山林歹人,她想终于那琴风歌教给她的护身剑式有了挥使的地方。   三人的刀剑紧紧围攻,她以一柄光剑窜绕于其间。最危急的时候,她腰间的几片白缎被那身形魁梧的大汉伺机一刀割落,侧身时那刀锋近得仿佛冷冷擦过她的皮肉,她蹙了蹙眉,在侧身弯腰一剑刺入身前人的小腹时她又猛地拔出光剑一个弹跃往后直直插入那大汉的胸口。   那两人几乎是同时倒地的,不过活不活得了还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毕竟她那两剑也并不足以让他们即刻致命。   还剩一个人了。琴紫歌心下松了口气,然后冷然持剑落定,将目光缓缓投向那个一脸仓皇的黑衣男子。   那个黑衣人的眼睛惊恐地扫过躺在她身后的两人,然后竟然看都不看她地撒开了脚步就往前方的深林里逃窜而去。   这就是所谓的兄弟?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两个人中剑的人,不由地叹息着摇了摇头。琴风歌教她这护身剑法时只道让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痛下杀手,虽然这太过仁慈但是那时想她也不会遇到什么需要使剑的时候,还是不要到处惹是生非了。这一次也许是出自本能的防御,她下手稍重但也不至于致命,表面上镇定如常而其实她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待用身下野草将剑身擦拭干净,琴紫歌便把剑又安回了剑鞘。刚起身向前走了没几步,却忽的听身后又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过比起那三个歹人,这一阵的脚步声却是平稳而有序得多了。   她回头便见有两人一前一后地从昏暗的树林里缓缓向她走来。   先在眼中清晰起来的是一个持着轻薄软剑的绯衣女子,眉目清秀,两颊映着皎洁月光而细致如瓷,只不过那双眼不知为何竟是带着淡淡的的杀意。琴紫歌顺着她的眼神望了望才发现她是在打量那两个将死的歹人。   那绯衣女子身后一个面色清朗的男子不急不缓地跟了上来。那男子背着一个长形大包,手执十六骨摇扇,步履轻健,有山风自男子身间轻拂而过扬起他一身挂地青衫。   男子走近了些便唰地收起摇扇向那绯衣女子挥舞道:“阿离,收剑收剑。”   “我就说那姑娘如此镇定必能自保,哪还用得着你出手相助?”男子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笃定的笑意,他微微扬着嘴角,但见那绯衣女子没有反应,便不由地一挑眉,“喂,阿离。”   怎么难道这两人也一直跟着她?   那绯衣女子想必是有些不耐烦了,回头瞪了一眼那男子便收好软剑靠近她,小声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琴紫歌眼下还有些诧异,便摇了摇头,道:“没事——但你们是谁,为何会跟在我身后?”   绯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叫蜀黎。其实我们只是在行夜路时看到有三个黑衣人鬼鬼祟祟便跟上来看看,见他们欲加害于你,我便想出手相助,只不过,原来姑娘自己便能防身,所以——看来我这也是多此一举了。”   “原来如此”,琴紫歌听了也是淡淡一笑,她向蜀黎微微低了低头,道:“不管怎样还是谢谢蜀姑娘的好意了。”   “在下南祝英,人称公子祝英的便是我,敢问姑娘芳名?”那青衫男子此时也摇着扇缓缓走上前来,清俊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透着淡淡笑意。   南祝英?琴紫歌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沉顿半响,便低低回答道:“琴歌。”对,她后来一想,觉得现在还有些十分棘手的事,还是先不要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哪知她话音刚落,那位南祝英摇了摇扇便忽的轻笑起来。   “我都敢用真名了,怎么这位姑娘还这样应付弄我们?难道是怀疑我不是真的公子祝英不成?”   他怎么知道她用的不是真名。琴紫歌心下有些狐疑,但脸上却是十分淡然,她望着南祝英,微微一笑,正想开口却被那叫蜀黎的女子一语打断。   蜀黎非常不客气地拍掉南祝英的扇子,对他淡淡道:“南祝英,你烦不烦。名字而已,何必如此在意。你真的以为你的名声如此大,说不定人家姑娘就是从来没听说过那什么公子祝英的呢!”   忽的蜀黎眼色一变,转头又道:“怎么,难道是你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了?”   琴紫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这个叫蜀黎的姑娘真的是说得——非常直白,想必她性子是比较烈比较直的吧。   南祝英紧紧护着自己的摇扇,一边叹息一边摇头,道:“阿离,你有话好好说别老拿我的扇出气,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改,给人家——琴姑娘见了,多不好。”说罢,他询问着望了望琴紫歌。   琴紫歌也只是淡然一笑,道:“没事,蜀姑娘这是直率。”她见蜀黎轻挑着眉望向南祝英,似乎是觉得她这话是摆明了站在她这一边的。好吧,其实她也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隐约间又听到蜀黎问她夜行山路是要去哪里,琴紫歌回过神来便答:“去缭都。”她几乎一颗心早向着缭都飞去了,只不过苦于没有盘缠没有良马,只好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走,算了一下这里还是桑州,距离缭都还要过好几个城关,起码得五天,但是她那时出了腾渊山脉才知道外边已经哗啦一下过去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而且桑州这地方还属于边缘的山城,根本无法完全打听到她想要的消息。   “那正好我们也要去缭都,琴姑娘一个女子夜行山路多有不便,不如大家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是不是,蜀黎?”南祝英看了看蜀黎,最后又把目光转向了琴紫歌。   蜀黎思忖片刻,打量了她一番,也点头道:“是啊,相逢是缘。琴歌不如你就和我们一块走吧。还有我包袱里还有干净的衣服,路上找个客栈你便把你这一身脏衣服换下来吧。”   蜀黎想了想,又道:“你一定是一个人行了太久的山路,跟着我们应该会少吃点苦,吃什么花什么都挂在这个人身上好了。”蜀黎说着指了指身侧一脸无奈的南祝英。   琴紫歌低头扫过一身有些残破的白衣白裙,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这一身衣服被撕撕扯扯,擦擦撞撞,还沾着些血污,如果以这摸样回到缭都,实在是——况且身前这两人也不像是坏人,既然顺路便一起北上好了,大不了回到缭都再找机会还了这份人情。   这样想着,琴紫歌便也觉得有些道理起来。不过她望了两人一眼,又犹豫了一下,这两人看起来十分熟悉但究竟是冤家还是互相倾心,她若跟着他们不会让他们有什么麻烦吗。   南祝英似乎是看出她所思虑的,摇起了纸扇,淡然一笑,道:“琴姑娘不要多想了,蜀黎是我青梅竹马的——恩,兄弟,所以你不必担心会打扰我们的风月之事。”   “南祝英,你胡说什么!”蜀黎一怒,抬起软剑就狠狠地砸向那把握住男子手中的摇扇。   下一刻,那把可怜的摇扇便哗一下裂成了几段啪啦嗒一声就散在了南祝英脚边。   琴紫歌同蜀黎无奈地转身向前时还听到南祝英在身后不顾一切地咆哮。   “这是第几把了!”   “琴歌,你不要介意啊。”蜀黎走在她身侧,轻声道。   摊上这一对欢喜冤家,她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现在来看,她这一路上是不会有清静但也不会有寂寞了。真是有趣。琴紫歌不由地扬了扬唇角,便对蜀黎道:“怎么会介意呢,我还从没遇到过像你们这般有意思的人。那么这接下来一路就有劳你们了,到了缭都我定会好好感谢你们。”   蜀黎粲然一笑。   “说了,相逢是缘。我和祝英都喜欢广交良友。”   身后南祝英跟了上来,不过想必又损失了一把上等摇扇,他心下虽对蜀黎抱有不甘,但还是决定忍了下去。他愤愤地望了一眼蜀黎然后转头对琴紫歌微微一笑,道:“阿离说的不错,既然决定同行便是朋友了,琴姑娘便不必见外了。”   琴紫歌点了点头,她的眼眸淡淡地飘向前方那一片昏暗的山路,思绪也渐深。其实她出腾渊山脉来到桑州时,私下打听缭都山宫近况,却从没听说山宫出了事,甚至那些桑州人提起云陵祭典帝后大婚也没说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切好似都在缭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怎么回事?她想了想觉得也可能是山城偏远消息不通达,不过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摸了摸那块挂在胸前的玄玉,想虽然她也很想找到那个叫也许商的男子,但是眼下还是得即刻赶回缭都搞清楚一些事情。真是复杂。琴紫歌不由地紧紧蹙起了双眉。   “怎么了,在想些什么?”走在一侧的蜀黎感觉到她的异样便朝她探了探。   琴紫歌回过神来,露出一脸疲惫的笑意,只挥了挥手道:“没什么,走吧。”算了不管如何还是先赶回缭都吧。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三人行,身份揭秘见下章。。。 ☆、第三十章 清肃小驻   她同南祝英和蜀黎一起上路。出了桑州后一行人找了家客栈,她也有机会洗漱一番换上了蜀黎的衣服。蜀黎似乎十分喜欢红色,连给她的都是一套火红的裙衣。她性喜恬静,很少会穿如此鲜艳的衣服,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但一出去外面问两人,两人却都是齐口回答说不怪。   这两人倒是难得的默契。琴紫歌有些狐疑地望了两人一眼,便也作罢了。   后来,南祝英在蜀黎的威逼下花了大把缭币买了两匹麒麟马,蜀黎一人潇洒地独坐一骥,而她则是坐在了南祝英的马上。有顺风马可以搭本来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了,所以她欣然接受两人的安排。   因为怕磕到她,南祝英便把那个长形大包搁在了麒麟马脖子上。琴紫歌本就有些好奇里面装了什么,看摸样形状倒是有点像古琴,于是便轻声问道:“南公子,你这是带着什么行李,莫不是一把古琴?”   身前南祝英微微侧头一笑,缓缓道:“琴姑娘聪明,这里面装的正是一把琴。你看我这身前是琴身后也是琴,算不算也是一种缘分呢?”   琴紫歌扬了扬嘴角,只淡淡道:“也是,不过南公子,此琴非彼琴。”   而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有些迷惑地挑了挑眉,道:“那你们上缭都是要做什么还带着一把琴,看你们和我一样似乎也是心急赶路,那就不是游山玩水这回事了?”   南祝英眼色沉了沉,有些惋惜又像是有些无奈地笑道:“看来琴姑娘是真的没有听说过我了,我自认为我们长郸南家是闻名紫缭的造琴世家,怎么琴姑娘竟会不知道?”   “长郸南琴?你是南琴的人?”琴紫歌颇有些惊诧的目光倏地落向了身前的驾马人。   怪不得她之前会觉得南祝英这名字有些熟悉,原来是南琴家的人。不过长郸南琴也是她幼年习琴时才听过的名号,那时只是听说在紫缭长郸有一南姓世家世世代代造琴号称南琴,几乎紫缭有一大半的琴都出自他们南琴门下,甚至他们家族中有很多人都是紫缭鼎鼎有名的琴师。她想了一想,忽然发现那幼年时教她琴术的老师正是一位叫南空湛的琴师。   于是,她很自然地又问:“那,南空湛是——”   南祝英以为她是忽然又想起来了,便稍感欣慰,正想开口却不知琴紫歌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倒叫他愣了一愣。   “南—空—湛?”执着缰绳的手一顿,他轻挑了挑眉,回望了过来,“怎么,琴姑娘你认识我家三哥?”   南祝英这么一说,连驾马走在前面的蜀黎都回过了头来有些疑惑地望向了她。琴紫歌顿了一顿,然后向两人道:“他是我年幼时的琴师。”   “空湛哥哥还收过徒?”蜀黎颇有些惊异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又定定地望向了南祝英。   南祝英却是没有理她,只是微微侧头又问:“那时是什么时候?”   琴紫歌想了想,道:“大约是七年前吧。”   其实她也不知道当初父亲是怎么为她找来那个南琴家的琴师,现在隐约记起那空湛师傅倒真的与与南祝英有几分相像,虽然没从正面研究过,但现在看着侧面轮廓倒真的是有一份淡淡的相似。那时空湛师傅应该和现在的南祝英差不多年纪,但是脾性倒是和南祝英截然不同。   南祝英沉默了一会,便又继续驾马向前,他淡淡地扫了蜀黎一眼,道:“你吃惊什么?空湛哥也是有窘迫的时候,指不定那时候他也只是业余赚点小钱罢了。”   蜀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那时空湛哥哥被赶出家门流浪在外,你倒是一个人舒服着!”   不知为何提到这个事时,南祝英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他敛眉望了蜀黎一眼。   “阿离,那是空湛哥自己的选择。我倒觉得离开是好事。算了算了,旧事不重提。”   至于那南空湛是为什么离家的,南祝英也真的是旧事不重提,只道是因为一个女人。琴紫歌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想想这毕竟还是人家的家事,再多嘴就不好了,况且现在连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便也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最后只听南祝英说,他三哥南空湛现在是隐身在某座深山之中,多年不得消息,应该是过得十分清闲的。是啊,能抛却一切凡世浮华,那空湛师傅真的是人如其音,清灵逍逸超然于世,只是不知道能让他放弃这些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她这样想的时候,南祝英却忽然笑了起来。   “不过既能请到我三哥授琴,那想必琴姑娘府上也不一般啊。只是为何你又会只身一人流落在这山野?”   南祝英这样问倒又让她想起了那宛若梦境一场的山野冒险。出来了才恍然觉得这真的好像就是一场梦,天顶神宫、那座巨大的山体暗楼、玉柱索道、地冥水域以及那神秘古老的神岭村,特别是她现在好端端坐在南祝英身后想起这些更是觉得无比荒诞。所有的一切,当然是无法也不知如何同面前两人诉说,连她唯一一个可以倾诉也是同她一起经历梦境的那个人也已然不知身在何方了。只有胸前一块冰凉的玄玉还可以时时她那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琴歌,那你去缭都是要做什么?”似乎连蜀黎都有些好奇起来。   沉默了一会,她温婉一笑。这说着说着话锋都转到了她身上来了。只是她难以理清头绪,若是同他们说她两个月前是以未来国后身份在紫缭山宫接受训礼,在云陵祭典中她莫名其妙地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现在她要回到缭都寻求一些真相。这显然说不通,他们也根本无法明白。   于是她便只好用“一言难尽”来草草带过,然后顺便着又把偏离得过远的话锋转了回去。所幸这两人也不为难她。   不过琴紫歌发现南祝英这人话实在话多也怪不得蜀黎每次都已习惯中途打断他。蜀黎告诉她,他们从长郸一路北上去缭都是因为南祝英要赴一场琴会,她说着便用软剑指了指南祝英搁在马头的琴盒。   “那场琴会说是适逢帝后大婚前月,缭宫礼乐部想借此甄选紫缭最好的琴师在婚典上奏乐。”   “帝后大婚?”琴紫歌眼色蓦地一变。   蜀黎疑惑地眨了眨眼。   “怎么,琴歌你不会是连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吧?恩,不过好像帝后大婚本来是早就举行了,不过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而推迟了一月,那场琴会倒是没推迟不过却也延长了审期,这才让我们有机会可以赶上。”   “所以——所以帝后大婚还是会在下月举行?”她微微敛眸,好不容易把心中突来的惊诧压了下去,但语气里还是处处透着几分不确定。   “那是自然,已昭告天下的大事岂能一拖再拖。若是这次琴会入选了,指不定我还可以亲眼目睹我们未来国后的芳容呢。”南祝英说完便颇有些得意地朝蜀黎一笑。   蜀黎在前面冷冷地哼了一声。   “怪不得,我想你从来都不喜欢带着你的宝贝琴凑这些热闹,原来是这样。”   琴紫歌这时候有些无言以对,不仅仅是因为听着两人的话心下有些虚更是因为她为这两月山宫里所发生的事而感到忧虑。但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向他们开口。她想,还是暂时不要刺激他们了。   这时,身前的驾马人忽然猛地扬起了手中的缰绳。突来的山风携着男子清越的笑音擦过她的耳际。   “琴姑娘抓紧了,我们可要快马加鞭了。”   八月夏,日光炽盛,而山荫深深,清风飒爽,麒麟马落蹄之处皆扬起一阵飞旋而下的微光山尘。   这一路过来,她身边这两人一有机会就兴致勃勃地斗起嘴来,搞得她左不是右不是被夹在了中间,所以每次只好是她一语点醒两人让两人重归平静,虽然有些折腾但是这两人似乎十分好相处,并且对身份一类的并不是非常介意。即便她很少和他们提她的身世,但和他们一路谈天说地也是熟络了不少。   他们只花了两天便到达了清肃。   这是临近缭都的一个小镇,镇子虽小但因为上傍紫缭帝都下靠离苏大城而正中枢纽,借着大量人和车马的流通而变得十分繁华。   琴紫歌想,那么在这里是一定可以打听到什么了。就算不打听到什么,那只要再花一天穿过忘丘山,缭都便会近在眼前了。望着眼前人马往来市井繁华,她心下有些迫不及待却又有些隐隐不安。也是,好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而密集的人气了。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身前这个驾马的人一进入了这市井大道却忽的变得有些警惕起来。   琴紫歌本觉得以南祝英这样自诩高雅家财满贯的公子必定是会选一家清静大方的酒楼下座,哪知他竟然挑了一家最不起眼的小茶棚就招呼蜀黎一道过去了。   蜀黎轻巧地从马上一跃而下,拉着缰绳走近他们。   “要在这里休息吗?”   南祝英怅然地望了蜀黎一眼,似乎对她的意思心知肚明。   “由不得你嫌弃了。从长郸到缭都一来一回得算好路费啊,你可好出门连一个缭币都不带。”   语罢,他下了马然后伸手示意琴紫歌也下来。琴紫歌点了点头还是从另一边跃下了麒麟马。   蜀黎哈哈一笑便一把拍过南祝英僵在半空中的手。   “走吧走吧,正好我渴了。”   茶棚虽小,但是下座的人却是很多,大都是过往的紫缭人,不过还有不少装束特别的西烁异教徒。有提着青瓷长颈茶壶的伙计频繁地穿越于桌与桌之间的狭小空道中。   “伙计,这里上一壶紫螺冰清。”南祝英扬起手便把奔走的伙计招呼了过来。   三人坐在靠离的木桌边,虽远离喧扰的大道,但四围却也充斥着茶棚里各桌人错杂而琐碎的交谈声。   琴紫歌握着茶盏,低头缓缓地抿上了一小口紫螺冰清。清淡而微凉的茶香冰水慢慢入喉之时,她对身后那桌人的谈话也是小小地留了个心眼。   “听说了吗,最近那西烁的二皇子带着一队西烁骑兵又到了缭都。怎么他那大哥带着国队前脚刚走,这皇弟又突然到访,西烁皇族是在搞什么鬼?真是奇怪——”   另有一人压低声音道:“诶?你不知道啊?靠西烁那边的山城都传着这么一个事,说是那西烁国队整队消失在了腾渊山脉之中,根本没出去。那楚少将军还来来回回赶了许多趟,似乎就是为了查明这个事情。”   那人一顿。   “不会吧,敢情连那万俟大皇子都不见了踪迹?”   另一人唏嘘了一声。   “我看这西烁二皇子多半是为了追寻这事来的,弄不好这事就要搞大了。”   不止她一个人在听着身后那桌人的谈话,连她对面南祝英也是收起了摇扇,举起茶盏,微微一笑,低语道:“这可是大独家啊。”   蜀黎一愣,随即蹙眉道:“恩?一大队人怎么可能凭空——”   她还没说完便被南祝英的摇扇长柄给堵住了口。   “八卦哪有你这么大声的。”   琴紫歌微微抬眼望了两人一眼便又把听力集中到了身后那一桌人上。   “你这要去缭都可得小心点了,最近那里可乱的很。听说琴墨那两个老大臣的事了吗?”   另一人似乎是摇了摇头,所以那人便又继续说。   “据说这国后人选早先定的是琴家次女,但现在又改成了墨罗的独女。这两人斗了大半辈子,最后这国老的头衔又落到了墨罗头上。你说琴相这憋不憋屈?”   原来是这样,也怪不得帝后大婚还会照常举行,她早该想到的。琴紫歌敛了敛眉,忽而眼色又沉了下去。不对,一旦青嫣被重新选定为国后,那么她和风歌不就完了。天,怎么会这样?那么哥哥后来到底有没有把他和青嫣的事告诉父亲,还是说青嫣已经告诉了墨罗了?琴紫歌顿然觉得一时之间又多了很多要担忧的事了。   但身后人谈话还在继续。   “奇怪,传闻那琴相之女乃缭都出了名的清水美人才貌双全,可是铁定的国后人选啊,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那人道:“这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到时你去缭都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另一人叹了口气。   “诶,这么看来缭都最近还真是多事之地,不知道那城关是不是又设了搜查署了?”   之后那桌人的对话慢慢地发散了开去,无非都是些琐碎的生意事。三人也便不再去在意了。   蜀黎瞪了南祝英一眼,道:“你看你,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在这种最闹腾的时候北上帝都。”   南祝英倒是想得极好,他抿唇一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看这一趟是来对了,去长长见识不是挺好?”沉顿片刻,他忽然把目光转向了琴紫歌。   “怎么了,琴姑娘,你的脸色不是很好啊。”   清秀的柳眉微锁,她原本恬淡若水的双眸此时映了几分阴沉。   “没什么,我也觉得缭都近日有些乱。”   南祝英眼中笑意浅浅,他缓缓地摇起了那柄挂着紫晶玲珑玉坠的摇扇,同她半开玩笑半疑问道:“琴姑娘你这琴姓少见,以你这容貌性情莫不是那清水美人是你姐妹?这样想想也怪不得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往缭都去了。”   琴紫歌心下无奈地白了南祝英一眼,当然面色上依旧是淡定如常。看来此人也算不上八卦,连紫缭琴相有多少子女都不清楚。   “南祝英,你还真是有什么现料就能开什么玩笑,你看人家琴歌都不想搭理你。”看来还是蜀黎比较懂她的心。   一边琴紫歌很淡定地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便敛眸道:“确是玩笑。”   对面,南祝英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目光却不自觉地偏离了开去。   琴紫歌同蜀黎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只见有几个白衣执剑的年轻人正面色匆匆地闪进了茶棚,看样子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身旁,蜀黎的眼睛忽的一亮。   “咦,那不是——”   下一刻,那几个白衣剑客的目光便冷不防地与他们对上了。   “走,快走!”   琴紫歌和蜀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南祝英低吼着哗地拉了出去。   “哎,茶钱茶钱!”身后伙计抱着茶壶一喝一喝地绕过围坐的路人向他们赶了过来。   南祝英蹙了蹙眉顺手散落一把缭币,便急急地推着她和蜀黎往拴马的地方跑去。身后茶棚一阵骚动,随着缭币叮叮咚咚的落地声,那几个白衣剑客也十分利索地穿越过人与人之间的空道朝他们追赶而来。   “四公子!四公子留步!”   仓皇间,琴紫歌只听着身后那些人急急地喊了过来。但来不及问南祝英,自己便被他一把拉上了麒麟马。   一头蜀黎边解马绳便惊呼道:“南祝英,不是你们南琴的人吗?你躲什么!”   “先别管,跟我走!”   说罢,南祝英握着缰绳的大手一挥,那麒麟马便如同离弓之箭猛地就冲入了前方人马穿流的小镇大道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奈,得快些写完才好。。。下一章就去缭都。。。 ☆、第三十一章 再见鸢峨   紫缭皇宫的天殿玄机楼,静驻的三人间弥漫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危机戒备之意。挑衅一方自是那个新近到访的西烁二皇子万俟宇冀。   如果说那万俟宇商擅于以静制动,他话中的讽刺与轻蔑往往都说得十分平淡,从而让对方试图去思考他话中的深层意思或是去暗暗窥探他的心绪,其间那一份淡淡的寒意和胁迫往往是在对方未察觉之时便已轻然落下。   作为皇兄的尚且在他们紫缭山宫都还没有如此挑衅,但是这个万俟宇冀显然是过于狂傲了。刚到缭都,他高驾一匹上等西烁天藏战马率两列精兵纵队气势汹汹地踏入帝山宫门,从头至尾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势。   而罪从何来?那万俟宇冀扬言给他们七天时间,但三天过去了,他们依旧给不出任何解答。   楚南忌站在宣晔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玄机楼高台下的巨大弧形广场。没有风,白日里最炽盛的光从极高的穹苍直射而下,灼眼的光华和淡淡的热气在地面上方腾浮起了一层透明的薄雾。弧状展开的澄石柱源源不断地吸纳日光精华而让原本是灰白色的柱体开始微微透明起来。   这时,与宣晔并站的那个人忽然笑了起来,是冷笑,话中暗藏利刃。   “缭帝,西烁国队是葬身于你的境内,最重要的是现在我皇兄还下落不明。我们西烁同你们近十年来也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甚至这一次还是我皇兄亲自率国队前来,给足你们紫缭人面子,却不知你们竟是如此回礼于我们的?”   楚南忌冷冷地蹙起了眉宇。是的,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认定罪在紫缭,虽然说现在西烁国队是在紫缭境内出事的,但是除此以外还找不到任何足以证明是他们紫缭人所为的证据。   他身前的宣晔回望了一眼,淡淡开口道:“冀皇子,你是凭什么如此断定这一定是我们紫缭所为?早就听说你与那商皇子有些不和,怎么这一次倒是肯站出来了?”   万俟宇冀的眉眼间掠过一丝阴翳,他低头笑了笑,再抬起头来眼中便带了几分戾气。   “缭帝这话说得到轻巧。我是与我皇兄不和,但是就因为如此我便可以置他的生死不顾吗?”   哪会有这么简单,这万俟宇冀话说得也还不是一般轻巧。楚南忌暗暗扯了扯嘴角。   自万俟宇冀不约而至,他便和缭帝暗暗猜测过几种可能,但其中觉得最有可能也是动机最明确的还是——这一切都是万俟宇冀的自导自演。如今离西烁旻帝退位也不过是一两年的时间了,不出意外即位的自然是万俟宇商——这个才能心术都被旻帝认可的大皇子。对皇位的觊觎再加之与万俟宇商久年的不和都可能会是万俟宇冀痛下杀手的最好动机。而这一次万俟宇商带国队出使紫缭,正是一次能下手的好机会,成功也好失败也好皆可以栽赃给紫缭。   如今万俟宇冀这么大张旗鼓地来到缭宫兴师问罪,更是大大增加了这种可能性。但是无奈他们现在也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是万俟宇冀所为,万一决断太过草率很容易会让两国闹僵。最主要是,现在那个大主角万俟宇商是真的下落不明,可以说他的失踪让两方皆落入了困局。   “冀皇子,我们已经全力在紫缭各大山城境内搜寻商皇子的下落,若是商皇子出现在哪一个城关都会有消息过来。至于西烁国队人马的尸首我们也已派遣好部队,可以协助你们将尸首运回西烁。”宣晔沉顿了一会,敛眸道:“我想既然冀皇子认定罪在我们,那么我们再怎么解释也是掩饰。还有四天,四天后,我们定当给你一个答复。”   “缭帝——”楚南忌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宣晔微微扬手便将他要开口的话压了下去。   “缭帝那我就再等四天,若四天后紫缭还拿不出我皇兄的下落,那到时候也只能兵临缭宫门前逼你交人了。”万俟宇冀冷笑了笑,便拂袖离去。   而走到高楼的日光斑驳处,万俟宇冀却又忽的回过了头来。灼眼的日光映着他一身深栗色衣袍反起了星星点点的银光,他敛起了眸中冷然的笑意,微微挑眉,有威胁肃杀之意。   “听说缭帝大婚又推迟了一月,全紫缭人只知喜事不了危情,希望缭帝尽快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们也只有兵刃相见了。”   在玄机楼上伫立良久,忽来的一阵微风轻轻地拂动起身前年轻帝君深紫色的龙袍。   “南忌啊,边境山关那里有消息没有?”   楚南忌蹙眉摇了摇头,道:“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进展。穿越边境山关的紫缭人和西烁人都很多,并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人。只是近些日子,西烁旻帝那边似乎也派来了不少人在山城驻守,虽然我们已经尽力在全国封锁西烁国队出事的消息,不过在那些山城恐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宣晔的脸上缓缓浮起一股阴翳之色,他眉宇一锁,叹息一声,道:“看来不止缭都,腾渊一带近日里都不会太平了。”   “几个山城的山关我已都亲自去过了,戒备也加严了,也稳了稳同驻守的西烁军队之间的关系。这事虽然僵持着,但——”楚南忌忽然沉顿了一会。   感觉到他的迟疑,宣晔便侧过身缓缓地接了他的话。   “南忌,刚才你就想说云陵祭典的事了吧。”   思忖片刻,楚南忌微微敛眸,点了点头道:“缭帝,虽然西烁国队的事确然不是我们所为,但是万俟宇商失踪一事是真的与我们脱不了干系了,这就显得十分尴尬了,特别是现在万俟宇冀还紧紧相逼。”   宣晔也默默点了点头。   “的确十分棘手。现在左右一想,觉得我们和那万俟宇冀的处境倒是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相对。”   楚南忌了然宣晔的意思便冷冷地扬了扬嘴角。现在对于两方,万俟宇商的下落都是最为重要的。他想了想便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人皮似的面具递给了宣晔。   “缭帝请看,这是一张源自西烁的叫做素骨的易容面具,只要沾着海水往脸上一贴,这灵敏的海生花花沫便会按着五官延展开来勾勒出一模一样的面容。想必当时万俟宇商便是用它来易了你的容。”   素骨面具摸在手中十分柔软而有韧性。宣晔拿着它对着眼前的阳光细细地观察了几分便又将它交还给了楚南忌。   “南忌,好似所有人都给他摆了一道啊。若此人还活着,日后即位西烁帝君,恐怕是很难应付的了。”   楚南忌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   再往前一步便是灼灼日光热气,但两人身间却是笼罩着一股深深沉沉的阴翳忧思,与这楼外的晴好穹苍和宏大广场是极其格格不入。   良久,宣晔开口打破了沉寂,他道:“南忌,我看,关于神宫里的事,还是再去我父皇那里走一趟吧。”   楚南忌点了点头,便跟着宣晔一同前往宣统和望舒所在的古幽深宫。   话说那时不知南祝英在想些什么,一看到那几个白衣剑客拉起她们就往外跑。这一折腾虽有些惊魂,但是于她也算不上坏事。因为借此,她与缭都便又更近了几分,不过只是在时间上近了几分。   因为原本的路线被南祝英强硬地更改了。三人并没有从忘丘山的缭丘山道径直穿入缭都城关,而是兜兜转转地绕出忘丘山,从离苏城另一头的边境小道进入缭都的西南关。   期间介于她和蜀黎对突变逃亡的不解,南祝英便只好老老实实向她们交代了一下。   他犹豫了一会,然后指了指挂在马头的琴盒,忐忑道:“其实,其实是我偷了家里面的一把琴。”   蜀黎拉着缰绳的手猛地松了松,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向南祝英怔怔地望了过来。   “你——你不会吧。不就是缭宫的一场琴会,你自己的那把宝贝琴已经够贵重了,你还犯得着——你还偷”明眸一转,她想了想又道,“所以,所以敢情那几个南琴家的小哥是为了你手里的那把琴来的?”   南祝英颇有些无言地点了点头。   琴紫歌听了也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奇怪。这个南祝英还真的是有趣得很。她把目光投向那把琴,淡淡道:“南公子,既然连你都要用偷的,那看来那把琴定是把绝世好琴了。”   “咦,这么一想从长郸北上一路你都还没把那琴拿出来过。”蜀黎有些惊诧起来,“南祝英,究竟是什么琴啊,你看我们都差不多把那几个小哥甩下了,不如你就把琴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   南祝英却是狠狠地瞪了蜀黎一眼。   “荒山野岭的看什么看,到了缭都再说。”   然后他微微侧了侧头对身后的琴紫歌道:“是把五弦琴,名玄古冰缕天琴。我想若是琴姑娘学过琴是一定听说过这把琴的吧。”   琴紫歌倏然一惊。   玄古冰缕,取千年沉檀之玄木为琴身,穿冰魄寒蚕之雪丝为弦,雕金木水火土五兽于琴头,嵌风雷雨雪云五玉为五兽之眼。尽管从未见过,但是这玄古冰缕天琴的模样却是千百年来流传于世,不论音色外形绝对是上古的好琴。   “这把一直披着传说的古琴兜兜转转最后竟还是回到了了南琴家手里。”她有些感慨又有些惊诧。依稀记得,十三岁那年学琴,空湛师傅在讲琴史时曾提到过几把上古天琴,这玄古冰缕便是其中一把。上古天琴都有些传奇的灵异色彩,既是琴又是武器,这把玄古冰缕遇到知音既可奏出上古的清寒天籁为音又可弹出刺骨的无形寒箭来御敌。   南祝英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错,这把琴是我们南琴先祖造的,那时一个古缭帝君喜琴便想拿去做陪葬品,但世人都觉得一把好琴用来陪葬太不值,所以后来被一神偷偷出了缭宫,之后琴的去向便百年不明,最后还是我们南琴家的先祖在腾渊一座山中寻找制琴木材时在一个崖边洞窟中发现的。琴还在,弹琴人却早已化成了白骨。于是这琴便就这么回到了南琴家里。”   蜀黎对琴没有什么研究,便摇了摇头对南祝英疑惑道:“喂,不是说你们南琴家的好琴都藏得十分好,什么敛珍楼、藏音阁一大堆,而且不是说南琴家的珍品一般都不会藏在南府大宅里,你是怎么偷到的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再说这是我家机密哪能让你这大嘴巴知道!”南祝英奇怪而惊异地望了蜀黎一眼。   感觉这两人间又有些不对劲,琴紫歌赶忙开口打住了将要发作的蜀黎。   “等等蜀黎,你看前方路边是否有一座界碑。”   蜀黎偏头向她“哦”了一声便幽幽地驾起马查探着向前过去了。   “琴姑娘是不是在想我和蜀黎好似天天都有吵不完的事?”身前南祝英忽的扬起了唇角,微微向后侧了侧脸。   琴紫歌望了他一会然后只莞尔一笑,静静道:“我也有一青梅竹马,时常喜欢同他拌嘴。只是——”沉顿时分,笑意缓缓淡入了明眸深处。   “我想这种感情会随着岁月流逝而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南公子,我想你是明白人。”她可以感觉到身前人忽的怔了一怔。   不过很快,待反应过来,南祝英便忽的扯唇一笑,他摇头。   “不,感情是再简单不过了,这难以捉摸的还是人心呐。”   琴紫歌想了想便也笑了。这倒也是。   “你们快过来,这界石上刻着鸢峨南!”远远地蜀黎朝他们喊了过来。   这一改道竟不知不觉绕到了鸢峨山。不过这样也好。琴紫歌抬头估摸了一下天色,便道:“快黄昏了,我知道鸢峨山上有一座我认识的神庙,连夜赶路有些疲惫不如我们去那里歇一会?”   蜀黎举剑表示赞同。   于是南祝英载着琴紫歌在前带路,很快三人便骑着马绕到半山腰的山脊,待在神庙的九九石阶下栓好了马匹,三人便迈步走上了石阶。   “这庙造得好高啊。”蜀黎一边走一边向上仰头。   南祝英背起琴盒顺着蜀黎的目光望了望,笑道:“高处好啊,山景绝佳,清逸避世。”他又回头向琴紫歌。   “琴姑娘,这可是好地方啊。”   后面,琴紫歌也缓缓地走了上来,她微微颔首淡淡道:“高处易接纳天气,我从前也常来这里祈福。”   说罢,她微微一笑便携着两人缓缓而上。   庙门依旧大开,不过这次她进去的时候倒有几分忐忑。不知道清师父听说了她的事没有,但不论如何在这个时候见着她,师父定然是会被吓到的。   果然,她前脚一踏进庙门,那个原本在前院执帚扫地的老人抬了抬眼便露出从未有过的惊诧神情来。   “歌——歌儿?”   琴紫歌赶忙向老人摇了摇手示意。那清师父虽心怀疑惑,但听到她身后还有人的脚步声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先稍稍缓了缓神色。   下一刻,身后两人便也走到了这庙中,待见神庙老人执帚望着他们,便也颇有礼数地朝老人微微躬了躬身。   “师父,这天色已晚方便我们在庙中借宿一晚吗?”琴紫歌抬眼询问道。   不知她这次又出了什么事,看来她是又想要和他避嫌了。于是清师父沉顿了一会,点了点头便放下扫帚,对三人淡然一笑,道:“随我来吧。”   清师父带着三人越过了三间神殿,径直沿着幽竹小径来到了神庙的后院。后院十分宽敞也很清静,因为只有清师父一个人住,所以除去一些堆放杂物的房间,还空出了许多厢房以备拜神人借宿。   清师父十分有心,让南祝英单独一个屋子,又把她和蜀黎带到了她曾经住过的厢房里。因为从前不管是她前来向清师父习学天神心经还是来祈福,碰到些意外都会在这里借住一宿,所以清师父便特地为她腾出了这间屋子。   现在进来一看,里面的摆设都未曾改变过。抽开木屉,里面还整齐地摆放着她曾抄过的一叠天神心经。纤细的玉指轻轻地划过茶几木桌,再抬起来依旧是干净而白皙。琴紫歌不由地扯唇一笑。看来清师父一直都在打扫这个屋子。   入夜时分,清师父过来喊他们一同去用晚膳。高山神庙,菜式清清淡淡,但米饭却是格外香甜,闻上去便有一股淡淡竹香茶韵。   连南祝英都笑着道:“清师父,我还从未吃过如此可口的米饭,不知师父对这米饭是动了什么手脚?”   蜀黎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世家公子当然没有吃过如此山园美肴。”   清师父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只是那煮饭的锅常被我用来炒些山竹茶叶,久而久之煮饭时便也带上了这香味。”   琴紫歌只是微笑着默默吃饭。她已不是第一次吃到清师父做的饭了,所以便也不会有像南祝英和蜀黎那般反应了。   涤碗时,她本想借着这次机会同清师父好好交代她的事,但无奈蜀黎硬是要过来帮忙,于是清师父便十分大方地把涤碗的事交予给了她们。他老人家倒自己偷闲着叫上南祝英一道去院子里对弈了。   琴紫歌暗暗着急着。她本意是想在到缭都前便与南祝英他们分道扬镳,如今借着这神庙便正好可以行动。只是——这个清师父怎么一点都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深人静,琴紫歌见蜀黎已经酣睡在了一边,便小心翼翼地穿戴好走出了厢房。   深林寂寂,庭院沉沉。皎洁的山间明月光华幽然落在老者肩畔,微微照亮了他脸上那些略显沧桑的脸纹。他静静地坐着,手边,一壶冷茶,一把蒲扇和一盘输赢落定的棋局。   “歌儿,等你许久了。”老者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琴紫歌怔了一怔便走了过去,在老人身边安静地坐了下来。   还未等她开口,清师父便先说了。   “歌儿,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琴府已经为你办过丧事了。”这时候清师父的脸上已经不再有笑意了,反而脸色凝重得厉害。   “什么!”琴紫歌惊呼一声,但片刻觉得她反应有些大于是又蹙着眉把声音压低了几分。   “清师父,这几月缭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清师父叹了口气道:“我独居在这山野哪知道缭宫发生的事,只不过前段时间你哥哥来拜访过我告诉了我这个噩耗,我也是吃了一惊啊。”   难道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吗?琴紫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也是,他们又怎会料到她在那一片奇境中经历的一切。   清师父顿了顿,沉重道:“我想你定然是经历了一番波折,但现在告诉我太过于仓促,歌儿你还是尽快赶回琴府吧。这段时间你们琴府真的是大受打击,那一日你哥哥还是来为琴相祈福的。虽然一直封锁琴府内的消息,但是风歌告诉我琴相病得厉害。”   “什么!父亲病了?怎么会这样?”琴紫歌脸色一变,猛然站了起来。   “歌儿,与你同行的两人既是你的朋友,我便会安排好。放心我知道你对他们隐瞒了身份。”清师父道。   琴紫歌匆匆地思虑了一番,便道:“你说得对,清师父看来我现在就得动身了。你便告诉那两人日后找我便来这神庙。”   她向外走了几步,却又被清师父轻轻地喊住。   “深夜行路,没事吧?”   琴紫歌回头,勉强着扯出一丝苦笑。   “清师父放心。”   语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深山寂静的子夜时分,她一颗心却焦躁不安,她要即刻进入缭都,赶回琴府。   作者有话要说:  尼玛貌似字数又飙多了。。。 ☆、第三十二章 缭都家变(上)   与缭都大城一别三月,她劫后重生。快马抵达缭都琴府时,她还是多了一份警惕。毕竟前些日子才举办过她的丧事,她这半夜突然出现定会引起全府喧哗。   于是琴紫歌再三思忖还是决定不从大门入。   但所幸毕竟是从小生在这里,她对府里面护卫的夜巡规律和警戒漏洞都熟知在心。掐了一个好时间,又挑了一个荒僻的院子,她没有多想便一跃进了琴府。   本想先悄悄去到琴风歌的院子里,但是她一路小心翼翼过来却觉得今夜的琴府隐隐有些不对劲。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幽深府邸今夜看起来异常地宁静。照理说现在应该将近寅时了,的确是安静的时候,但是此时这份安静却并不安宁。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头顶的明月今夜特别圆,宛若一个巨大的玉盘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之中,清冷而明亮的月光缓缓地流落了下来。她觉得心中倏地一冷,但没有微寒夜风,也不知这冷是从何而来。   琴紫歌缩了缩身子,然后忐忑不安地又继续沿幽径暗暗深入。中途穿越内庭花园时她差一点与几个丫环迎面相撞,还好她反应及时藏入了假山阴影之中,她听着那几个丫环在低声嘟囔着什么。   “公子真是不知是为何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撤出老相的院子?还不让我们把这事告诉夫人。”   另一个声音戚戚道:“夫人已是连续着几天未合眼,今天好不容易被公子说服去了别院小憩,哪知——哪知偏偏是今夜错过了与老相的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琴紫歌心中猛地一惊。   那丫环又道:“我也想老相逝世这事肯定也瞒不久,到明日——到明日,诶——”   其中一个丫环似乎是嘤嘤啜泣了起来。   “你说这琴府是怎么了,眼看着小姐将为国后老相将成国老,原本的喜事却忽的一下子变成了丧事。”   另外几个也纷纷哀戚着感慨:“不久前才刚办完小姐的丧事,过不了几日便是老相的丧事了。这缭都上下都在对我们琴府议论纷纷,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让这贤德的琴家人受如此多苦难!”   “现在最高兴的要数那墨家人了!那墨老君一直和咱们老相斗,现在好了,小姐死了,连老相也病逝了——这老天真是无眼啊。”   感觉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沉息了下去,她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假山空荡的缝隙之间。   其实后来那些丫环说什么她已根本没有听到,听得唯一清醒的是四个字——老相逝世。这些个字仿佛化成了几把利刃狠狠地插到了她的心里。一时间,心静若死。   老相逝世——琴相,她的父亲,那个一世清明的睿智老人竟然就这样病逝了。三个月,她离家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可以让这在紫缭清风远扬的琴府名家大起大落一番。如果,如果这是上苍对他们琴家开的一个玩笑,那么这已残酷地不像是玩笑而像是一种极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她怔怔地扶着石壁站了起来,双肩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磕磕碰碰地走出了假山。   皎洁而明亮的圆月倒映在了内庭花园漆黑而幽深的清安湖中远望而去就像是一朵从深不可测的水中向上缓缓盛开在湖面的清幽玉莲。没有风,那盘莲月平静地仿佛幻影一般,但却又真真切切地刺中了她的心。   琴紫歌忽的扯唇一笑。   月圆之夜,她只慢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便与那位清风老人——她的父亲生死相隔。   她已经忘了是怎么走到父亲所居的小院中,她没有走正门还是穿过侧边小竹林越墙而过。也许风歌真的撤走了所有人,这暮竹院中真的是安静地厉害,看不到一个守卫丫环,没有一点声息,只有屋内微弱的烛灯透过纸窗明明晃晃地洒落一地幽光。   “父——父亲——”她痛苦地低喃着,踉跄了几步便哗地推门而入。   里屋内传来男子悲怆难抑的沙哑声。   “不是说让你们都出去吗?”   “哥——哥哥。”听见这久违的声音,她所有的悲恸苍凉仿佛如洪水一般从胸间倾斜而出。心堤一下子崩塌。   闪烁烛灯映着那床帘后的男子身影一僵。下一刻,男子起身一把掀开了床帘,他漆黑的瞳孔蓦地放大,原本哀戚的脸上突现几分难以置信。他微微嚅动唇角,却说不出一个字。   “哥——琴风歌!”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再也顾不上什么了,琴紫歌飞似的扑到了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紫——歌?真的是你吗?”不知是长久沉浸在悲伤之中还是惊诧至极,琴风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   琴紫歌呜咽着捶起了他的肩。   “哥哥,是我,我没有死。紫歌来晚了,父亲——父亲他怎么会怎么会——”   话音未落,她紧抱着的人便也忽的伸手紧紧环住了她,他抱得她那样紧,紧到她再也伸不起手捶打他,紧到她连哭泣声都埋进了他的胸膛,而他只那样抱紧她,不说话也不放开,却默默流起了泪。   兄妹俩都是一样的固执。他自小不曾流过一滴泪,就连一月前那个他挚爱的女人入宫的那一天他心中都是异常平静,但今夜,这一刻却像是自己长久来强抑的心防很轻易便被自己最熟悉的人瓦解,他的痛苦、他的悲伤、他的无力挽回无可奈何都无处可藏。   紫歌,这个他此生最疼爱的妹妹就在他的怀中。她没有死,她就这样同他一起相拥而泣。琴风歌颤颤着阖上了双眼。这上苍真是会同他们开玩笑。   今夜是重逢亦是离别。这样复杂的心绪真叫人五味杂陈。   等她守在琴穆的遗体旁沙哑着嗓子将云陵祭典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同琴风歌讲完,外边的天色似乎已差不多微微泛起白来。她当然是无法讲清楚所有的事,即便是对最亲近的风歌她也还是挑了其中的几部分草草带过。   令她有些诧异的是,期间风歌除了脸色有些明显的改变外竟然没有一次中途打断过她,她就那样十分顺利地讲到了最后,讲到那个男子的不告而别,讲到她后来一路随南祝英北上缭都。   “哥哥?”琴紫歌已经差不多讲完,但见琴风歌越听到后面脸色便变得越来越阴翳起来,她心下有些不安。   记忆中,风歌从没有像今夜这般心思深沉得让她难以捉摸,该是父亲的病逝和自己的遭遇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沉默良久,琴风歌微微敛眸,却道:“紫歌,从现在开始你听我的,不要对外面的任何人暴露你的身份。不要再让别人知道你还活着。”   琴紫歌讶然。风歌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哥哥,为什么?难道,难道我连父亲的丧礼都无法参加了吗?哥哥?”屋子里很安静,她的声音微微打颤。   琴风歌这一次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硬。   “紫歌,这一次你不要问也不要管就听我的,外边发生的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说罢他忽的俯身将她拉了起来。   “快要天亮了,你必须得藏起来。”   琴紫歌却紧紧拉住床脚,跪靠在琴穆的床边,低声沙哑道:“不,哥哥,我要守在父亲身边,我——我已与父亲错过了最后一面,现在连他的最后一程你都不肯让我送送他么?”   那一刻她看到父亲最后的遗容,不是他应有的安和与平静,这个智者最后死时竟是带着一丝哀楚一丝无奈一丝决然,不知是被逼到何种地步他这一病而去带走的是尘世间太多复杂的心事,直到最后一刻都是抱憾而逝。她望着那张此刻死寂而苍老的容颜,一下子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不知是哭了多久,哭到声音都沙哑了,哭到再也站立不起来,哭到任由风歌在一边拉她也无动于衷。   她原本干净的脸上此时已落满了斑驳的泪痕,秀眉微颤而眸光闪闪,她是如此固执又是如此悲痛,叫琴风歌看了也是十分心酸,今夜她也是哭得伤心。这是两人第一次相拥而泣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微微俯身,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哥哥?”琴紫歌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眸,却实在看不透风歌此刻深藏在眸底的心绪。   他敛眸深深望了她一眼,只道:“紫歌,既然你还能活着我便再也不能让你受苦了。”   风歌把她带进了他卧房的密室之中,他清楚她的性子,是从外面锁了密室才走的。   她紧紧贴着密室中那页镂空花墙,希望可以窥听到外边的一点声音。但是根本没有可能,风歌一走便再没有回来过,除了他掐准饭点时会亲自给她送来饭菜,但也只是搁在她身前那堵镂空花墙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叮嘱她好好吃饭便又匆匆离开了。   她在密室中被锁了三天。三天里,她想了很多事情。   她知道风歌在外面一定是忙得焦头烂额,一定是顶了太多无形的压力。现在全府上下一定都是在准备着父亲的丧事,一定会有许多与父亲交好的宫中大臣前来吊唁,也一定会有许多不好听的流言在缭都大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风歌忙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迈进了密室。   第一夜,他终于告诉她了那三月发生的事,也终于说出了他和青嫣之间的事。   她不在的三个月,她的丧礼过后。墨首携一帮大臣上书恳请老帝君更改国后人选,无奈宣统与望舒几番思虑又迫于外面越来越凶猛的谣言便只好改定墨罗独女墨青嫣为新一任国后。   但是青嫣分明是与哥哥互相约定了终身的,她不知道墨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两人之间的事。只是风歌告诉她,他从未与父亲提起过,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告诉父亲时,却迎来了缭宫里的谕旨。   那时他心灰意冷,墨府上下戒备森严,他根本无法见到青嫣,终有一日他好不容易涉险进到墨府看到了她才得知她已为入宫一事烦扰得身形消瘦,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甚至还拿性命要挟过她父亲墨罗。但墨罗岂是如此便可对付的人,他用玉锁束住她的双脚,带走房内一切可以让她自残的东西,让她喝下致人浑身无力的酥荷药汤。   待琴风歌见到她时,她奄奄一息地跪倒在床栏边,凌乱的发丝间那一双死寂的眼眸望见了他修长的身影便缓缓地绽露出了几分光彩,但很快便又黯淡了下去。   她冷笑,顾自喃语。   “风歌,风歌。”   琴风歌踉跄着向她走了几步,他颤颤地跪倒在她的身前,伸出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青嫣,是我,真的是我。我是风歌——是风歌。”   墨青嫣哗一声便痛哭了出来。她沙哑着嗓子喊他“风歌”,每一声都叫他的心狠狠抽动。   “风歌,怎么办,父亲——父亲知道了我们的事,谕旨已经下来,如果——如果我不入宫他便会以此去要挟你们琴家,紫歌刚去,琴家正在风口浪尖,万一万一再出什么事这——”   未待她说完,琴风歌便低低地打断了她的话。   “坐好,我先给你上药。”原来无意间,他早已细心地洞察她的一切。   语罢,他轻轻扶起了她坐在了床沿上。冷厉的眸光扫过她一身至脚踝淤青处便不由地黯了黯。   然后他蹲下身,掏出随身带的伤药便小心抬起她的脚为她细细擦拭起伤口。他紧紧蹙着眉,神情冷峻得让她不敢开口。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会弄疼了她。   “青嫣——”他的声音平静地厉害,眼光中沉寂若死。   上好药,他松开了手,定定望着她道:“青嫣,你入宫去吧。”   青嫣,你入宫去吧。   “什——什么?”   墨青嫣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指尖冷不防掐进了被褥。   琴风歌却忽然站了起来,他离她三步之远,只三步却仿佛同她隔了万千的山水般遥远。他知道他这么一放手,便是永远放手了。   在接下了谕旨后的几天,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亲妹妹的殒身,想到近日来父亲身体的每况愈下,想到墨首趁机机会的步步紧逼,想到缭都上下对琴家的句句谣言,想到日后暗涌渐起的缭烁国势,他想琴家只有他了,他要在这风头浪尖扛起所有的担子,他不能让琴家就这么垮下去。   于是他决然转身,背对着她不知是何表情。   “青嫣,这世上有太多阻拦你我的东西。你我间本是一场孽缘,趁一切还来得及,现在我放手了,你也便放手吧。”   墨青嫣的脸倏地一白。   “风歌你——”   他没有回头,是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见着她便会心软。他好不容易做出这样的决定,当如此决绝的话从他口中出来,他所感到的痛楚远比想象中要来得更凶猛。   闪闪烛灯明火照亮了他颀长的身影,他将脸隐没在阴影之中。   “对不起,青嫣,是我——是我负了你。你若恨我,我也便无话可说。”   身后,那个落在烛灯光亮之中的女子忽然冷笑了起来。   “琴风歌,七年,我等了你七年。七年后,你给了我希望却又给了我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风歌。”   他微微侧头,然后也笑了。   “青嫣,这个世上有很多人的相遇都是有界限的,你我注定会是这个距离,往前一步,往后一步,皆是万丈深渊。”   “请——珍重。”   那个人走了,他踏着记忆中那片漫山遍野的珈兰走了,他踏着她七年来对他的满满心意走了,他走的决然,走的坚执。他都不曾回头。墨青嫣望着那道身影毫不犹豫地穿门而出,听着庭院中刀剑相击的铿然声,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山间她向他表白。   “琴风歌,等我入了后宫,你就不用担心我会来烦你了!”   苦笑蔓延至嘴角。原来她早就说过这样的话了,那时她也是决然离去,她走得很忐忑,她忐忑若是风歌就真的让她那样走了该怎么办。她在等他,却固执地不肯回头。那是他第一次抛下一切顾忌追上她,从身后紧紧地怀抱住了她。   可如今却轮到她望着他决然离去,再也感受不到身后人拥抱的体温,再也不会有挽回一切的奔跑。   在玉锁的拉扯间,她怔怔地跌落在床边,脚腕处刚上完药的伤口再一次缓缓地淌出了血来引得她一阵抽痛,但这点痛却远远比不上她此刻的心痛。   风歌,你可知这一去带走的不止我的七年,更是我余下残生所有的羁绊。   后来几天后,琴风歌只远远听说那个一直不愿入宫的墨家独女竟然不知为何乖顺了起来,待墨家整顿好一切便随着那辆紫晶马车一道入了缭宫接受帝后训礼去了。他听到这话的时候,是在自家琴府后庭中。   几个丫环一边走一边对近日缭都发生的事窃窃私语,待他绕过她们向前时几个丫环才知道是在公子面前多嘴了,便纷纷噤声了下去。   他也知道缭都市井对他和青嫣之间的事有所传言,甚至还有人设下赌局赌那墨家独女究竟会不会入宫,不知最后是有多少人赢了多少人输了。   他望着那片在微风中波光粼粼的清安湖,良久,忽的扯唇一笑。   这样也好。   风歌院的密室。   面容清俊温和的男子靠墙而坐,他双眸深邃而暗藏微澜,脚边一盏微明的百叶蒲灯静静地燃烧着,为男子的身影笼上了一层奇异的光彩。身旁落在斑驳光影中的女子轻轻靠在男子的肩头,安静地听他诉说着什么。   这些话从风歌的嘴里说出来十分简单却也带着一股莫名的哀伤。琴紫歌知道,其实他说得越平静,心下便越痛苦。   “后来那些流言越穿越厉害,父亲便知道了我和青嫣的事,虽然那时青嫣已经入宫了,但是你知道父亲的性子,他还是把我狠狠训了一顿,这一气他病得愈加厉害了。偏偏那时墨罗还故作好心地来探望他,无疑只为火上浇油。”   他沉顿片刻,声音沙哑了下来。   “父亲,父亲多年染疾,那时有那么多担子压到了琴家,他终于终于撑不下去了,到最后都是抱憾而终。”   “哥哥。”在这个时候,她惟有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这一夜,风歌留在了密室,同她一起相依而坐直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缭都家变(下)     在密闭而狭小的空间里,等待显得格外的漫长。若是从前,她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风歌放她出去,但现在她甚至连绝食这样的事都做不出来。她知道他这是在保护她,他已经够累了,她不应该再让他操心了。   她总以为她已经拥有了那一份属于她自己的坚强,但没想到在他眼里,她依然还是需要保护的孩子。   不知道早上风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醒来的时候身边早已放着一碗他端来的热粥,热气已散但是捧在手中却还温热。   琴紫歌缓缓地起身把百叶蒲灯搁置在了密室的书桌上。   寻常人家的密室放的总是些金银宝物,但琴风歌的密室里放的几乎全是古书。   这里是他排泄苦闷的地方。大排大排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书。他从小便是这样,一遇到什么心事便喜欢钻到书堆里,这里的书想必他大多都该读过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叠他写过的稿纸。他的字迹清秀而奇诡,随意挥洒便落纸如云文采炳焕,这样的书法曾叫她羡煞不已。   在密室的第二天,她就这样静坐在琴风歌的高椅之上。   如今她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缭都,回到这生她养她的家,但是所有的人除了风歌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也不知道风歌究竟要把她藏到多久。   第二夜,风歌的小院似乎有客到访,有微弱的光透过密室缝隙照了进来,她隐约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但是并不清楚。   其实,她随便一猜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琴紫歌忐忑地屈膝靠着石墙坐在地上,安静地听着密室之外的两人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只是风歌始终都没有打开密室大门,这让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又让她觉得心中有些隐隐作痛。   风歌打开密室机关进来的时候,大约已经过了子夜了。她一直等着,毫无困意。   他满身浓浓的仙酿酒气,但人却还是很清醒。他把手里的百叶蒲灯放在她脚边,然后便也靠着石墙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你知道今夜谁来了吗?”他的声音平平淡淡。   琴紫歌点了点头便兀自扯唇一笑。   “知道。”   琴风歌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头,那一双手即便是长年握剑也依旧还是干净而修长。三月之别,他与她之间便仿佛隔了一堵墙,墙那边的他眸光深深似敛藏了太多世故人情而变得让人难以捉摸,墙这边的她只有弯着眉静静地凝望着他。   “我没有告诉他你还活着。”   她沉默着没有接话,他便继续讲了。   “南忌这个人总是心口不一,自幼年时我便看得出他对你的情谊。其实不论是身家才质,你若能和南忌走到一起,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可以放心了。只是后来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你与新缭帝的婚约,我便觉得不该让你们走得太近了。可是紫歌你那时虽小却是极有分寸,你待南忌便如待挚友一般,但,也只是挚友罢了。”   像是经过一番思虑,琴紫歌忽然静静地开口了。   “哥哥,你做得对。比起活着让他痛苦让他担心,不如就这样让他慢慢忘了我吧。我也——并不想耽误了他的终身。往后的岁月还很长,我想总有一天他会把我放入最深的角落,他要成家立业,然后一次次为国而战。南忌他,还是忘了我吧。”   琴风歌苦笑了笑。   “你丧礼那日,我没有见到他,但我知道不论怎样,他一定是来了。对头的山崖便飘来些许灰烬,我想大概他是在烧给你的书信吧。那些日子,本来他在宫中就事务缠身,听说又在腾渊和缭都之间来回奔走,有一个月都是与他的驰风一起渡过的。他忙一点好,忙一点总不至于让他时时想起伤心之事。”   “他今夜来——”琴紫歌低了低头。   “他在宫中听说父亲病逝,便带着缭帝手折前来吊唁,叮嘱我当小心墨家。他虽没再提起你了,但方才回去时路过你的小院,我远远看着他还是在那里伫立了许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说罢,琴风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琴紫歌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哥哥,岁月不饶人,南忌他总会把我忘了吧。”   沉默良久,琴风歌微敛双眸,淡淡向她道:“紫歌,你可知那人是谁?那个多次在险境中对你施手相救的人,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琴紫歌忽的怔住了。烛光在风歌的眼中明明灭灭,他望着她,平静地让她忐忑不安起来。终于,终于他问及了最让她难以开口也最难以回答的事。   “怎么——他擅闯缭宫已犯下死罪,可是他——”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知道,那也怪不得你。”琴风歌打断她,他沉顿了一会,道:“紫歌,那个人你也还是忘了吧。”   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发怔。她从没想过,那个给了她臂玉让她难以忘怀的男子的身份最后竟然是从风歌口里知道的。   琴风歌的脸色有些凝重,她不知那是愠色还是忧虑。   “他是万俟宇商,西烁的大皇子,未来要即位旻帝的西烁帝君。”真相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从她最亲近的人的口中落入了她的耳,这般毫不费力、这般清清楚楚,却让她恍惚到难以接受。   刻着商字的上古臂玉紧贴在她的胸前,冰寒一片。那个男子,那个以他的随身臂玉换走她的镜戒的男子,那个带着她走出重重黑途迷境的男子,那个在寒冷的山夜与她紧紧相依的男子。万俟宇商,他是万俟宇商,那个在她入宫之际携西烁国队远赴至缭都的西烁皇子。   “紫歌,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会对他动了真情。”琴风歌的话中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苦涩和太多的感慨,他微微摇着头,目光定定地落向她,深邃而利落得好似窥探得出她此刻的心事。   她却低下头沉默了起来。   “现在西烁二皇子万俟宇冀携西烁精兵逼至缭宫只为寻得他兄长的下落,你可知云陵祭典前那一支西烁国队行进至腾渊山脉之中时便无故遭人埋伏,整支队伍被埋死在了山土之下,至此万俟宇商下落不明。传言,万俟宇商出使缭都时便带了人皮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便是易了一紫缭士兵的容才混入了缭宫。”说到这里,琴风歌望向她,“紫歌,你可知那人现在的下落?”   琴紫歌摇摇头。   “他还活着,只是他中了很深的蛇毒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他身上的蛇毒是否已经得到了医治,况且他的左肩还带着伤。想到这里,她猛地闭了闭眼。怎么现在她竟然还会顾虑起他来。   琴风歌蹙了蹙眉,思虑道:“现在万俟宇商的下落对缭烁两国都是开火的关键,不过既然那万俟宇商还活着,他定然是不会放过万俟宇冀的,想必万俟宇冀的问罪不出十日便会不攻自破。”   他转眼向琴紫歌,目光毅然而决断得好似下了某种狠心一般。   “紫歌,我实在不愿让你再牵扯进这些帝国纷争之中。既然你死后重生,便好好地活下去吧,离开琴府离开缭都,离开这些纷乱的地方。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琴家不能就这样牺牲在这冰冷的国政之中,总有一个人要自由而快乐地活下去,从前牺牲你的幸福你的自由只为让家国安定,如今看来一切也是天意让你死在了世人眼光之中又让你获得重生。现在,父亲走了,这琴家的担子也该落到我的肩上,我会好好地撑起这个大家。你活着是我唯一的希望,紫歌,你走吧,呆在这里只会危难重重,你也该一个人出去走一走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那些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望着他,静静听完他这一番思虑已久的话,不知不觉眼角竟已然噙满了泪珠。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原来风歌还是要让她走。她被关在密室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不知道风歌会这么快就告诉了她。看来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哥哥,现在正是琴家危难时候,甚至连父亲的丧礼都还没有过,你就要把我赶出家门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戚戚沙哑之音。   但琴风歌敛眉决然断去她的一切心思念想,他道:“紫歌你不要再说了,我想过了这是最好的决定,青嫣入宫我心便也死了。现在你心知万俟宇商的生死,又与他亲历帝山诡境秘密,不论是对万俟宇冀还是对紫缭皇族来说都是一种危险的存在,更可况那墨罗好不容易当上国老若是知道你还活着那必然会视你为眼中钉。与其再把你牵扯进来,不如就牺牲我一人来换你自由。”   诺大的密室中,女子白靴旁一盏百叶蒲灯烛光明明,缓缓地照亮这似曾相识的昏暗。充栋的古书字册弥散开的淡淡书香茶语和此刻男子身间散发的春亭仙酿浓烈的酒气相交融,有一股恍然隔世怅然若失之感从鼻尖刺入她的身心。很安静,呼吸缓慢地仿佛随时就可以停止。   良久,琴风歌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和南忌怕是一生都要陷在这冰冷的国政之中了。现在想想,我们这几个人真的是难遇难终。”   一如他和墨青嫣,她同楚南忌。   风歌真的是说话算话。他决定在第三夜将她偷偷带出琴府,送她离开。他应该是早在把她关入密室时就有了这样的打算,才会在前两日把府上一切关于丧事的准备都处理妥当,好让他有时间再把她送出去。她都不知道,他是有什么时间还可以考虑到这么多的事。   白日里她还是一个人在密室中,她想了很多。   也许风歌是对的,这个时候她虽然一心想要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共渡艰难,但是她的忽然出现又不可避免地会将琴府带入另一片舆论风潮,反而会让一切更加复杂起来。   于是她答应了风歌,离开但日后旅途须以书信往来。那日夜里,风歌整顿好一切然后支开侍女,领着她去看望了母亲。   父亲琴穆的病逝、缭都里对琴府的流言再加之早先她这个女儿的噩耗都让母亲虞湘不堪重负,精神也变得越来越不好,看过的大夫都说是她受刺激太大以致精神失常。   风歌说,母亲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即便是她活生生地站在母亲面前,母亲眼中仍是空茫一片,只怔怔望了她一眼便又顾自拿起绣针呢喃了起来,至于呢喃什么,她也根本无法听清。   琴紫歌坐在虞湘身边默默地流泪。风歌告诉她,其实这些日子来母亲已经平静了不少,每日除了坐在后庭竹林荫处望着清安湖发呆就是坐在房里刺绣,过得十分安静,他也想把母亲送至一处安静的小院疗养,但无奈母亲争闹着不愿离开,这一月下来,母亲过得也安安静静起来,他也便作罢了。   母亲把所有人都忘了,一个人恍恍惚惚地活到了过去。   琴紫歌望见母亲这安安静静在绣的正是那幅挂在他们琴府前厅的合家欢。她心中顿觉一阵酸楚难言。   “走吧。”   不知道她是在那边呆呆地伫立了多久,直到琴风歌过来轻轻拉走了她。   他一路送她到了鸢峨神庙,将她交托给了清师父,嘱她日后便以琴歌为名切勿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其实风歌最最担心的还是她同万俟宇商的事。   他道:“紫歌,你不用瞒我,我看得出来,从你第一天与我说起天顶神宫之下的冒险,我便察觉到了。我虽无法完全知道你们这些日子来的遭遇,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他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我希望日后你也不要同他再有什么牵扯了。”   琴风歌这一番话说的是极其严肃极其认真。琴紫歌听完微微敛眸,便向他点了点头。   “哥哥,我明白。”她语声轻轻寂寂听不出她此刻的心绪之音。   琴风歌亦知他着妹妹是聪明人便也不再多说了。   今夜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然他答应她待风波过去琴府安定了下来便会找机会接她回去,但是他也知道世事难料,人定的事哪比得上时光年月的流转之快。   他最后紧紧抱了抱身前这个至亲之人便狠了狠心转身迈步走下了九九石阶。   离别一刻,不知是不是她故作坚毅,竟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最后他一跃上那深栗色的麒麟马,回头深沉的目光顺着陡直的石阶而上直到落在了她那一袭迎风飞舞的素色长裙上。他想,她一定是会变得更加坚强起来,坚强到可以一个人挺过风风雨雨,坚强到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站在高处远远望着那马将琴风歌的身影带入了浓浓的黑暗之中,直到马蹄声渐去,直到空林重归幽静,她一个人静驻在高高的山台边沿忽的失声痛哭了出来。   第二天便是琴府上下为琴相出殡之日。   她脸上带着薄如纸翼的雪纱,被挤在在一排排围观哭泣的缭都人后面。   “真是时运不济,琴府近段时间丧事连连,你说这琴府是不是到了没落的时候了。”   “要我说这琴府上下也够折腾的了,听说连那琴老夫人都疯了呢,现在府里只有大公子在当家了。”   “啧啧,这琴家人真是可怜,平日里为国为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老天正是不公!”   “前些日子还听说这新任国后还和琴家大公子有什么纠葛,那墨家独女据说为了琴大公子还执意不肯进缭宫呢。”   “诶,流言从街头传到巷尾,真假难辨。这墨家与琴家本就是死对头,我看这下子那墨首大君是一定在心里暗自称快——”   昨夜,她不顾清师父反对硬是徒步走下鸢峨重新回到了缭都大城,她在街口石桥独坐到了黎明,她在等,等琴府的出丧队伍。   而此时此刻,她一路随着人潮磕磕碰碰地随着出丧队伍一路走直到沉葬山山脚。这一路过来,耳根不得清净,四围人声里皆是对琴家的杂言碎语。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引得众人都纷纷回过了头去。   “看,是缭帝来了,缭帝来了!”   琴紫歌回头,远远地望去。那个端坐在八角紫晶马车中的年轻君王面色沉痛,他穿得一身洁净而朴质的素缟白衣,微微向宫人扬手便停下了整只随他出行的队伍,然后他走下了马车对身后宫人点了点头。   白衣,素缟。远望而去像极了云陵祭典时那冒充缭帝的万俟宇商所穿的祭祀礼服。   宣晔身后,有整装的军官驾着马小步上来。是楚南忌。她没能想到她竟然还可以见到他。   时隔多月,她终于看到了他。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楚,只是觉得他似乎消瘦了不少,但举手投足间那一股英锐之气依旧还在甚至远望他身影还多了几分刚毅。   楚南忌,再见了。琴紫歌在心中默默念道。   远远的,抛下无数嘈杂人声,穿越过一张张哀戚的脸庞,从喧扰拥挤的人群这头到那队整齐有序的护卫军队首,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真是好不容易。   楚南忌下马,整顿好身后队伍后便随同缭帝一起走向沉葬山。   很久以后,楚南忌都不知道,就在他以为和她天人相别的时候,她竟然隔着喧喧扰扰的车马人潮远远地望着他淡淡地笑了。   人世间所谓最遥远的距离,或许不一定隔着生与死,是他站在这头却不知她就站在那头站在那一片人海茫茫之中静静地遥望着他越走越远。   她知道他们要随着琴府出丧队伍一起徒步上山送老丞相最后一路。但她却只能走到这里了。她只能把父亲送到这里了。   清晨的微风倏地拂过这一片悲伤难抑的人群。遮面的雪纱被风微微拂动。她的眼中有闪闪泪光,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父亲,对不起——对不起,”她默默地喃语着,“父亲,请一路走好。”   琴紫歌抬头望着那一片隐没在缭缭云雾之中的高耸山峰,她想起很多时候父亲同她一起登上高山绝顶俯望众生,那个清风老人带她眺望绮丽壮烈的自然之色,同她讲诉大起大落的人生世事。   父亲就像是一座山,集天地的大智慧又内敛于心,将对子女的所有深爱都隐藏在那双如同山色一般苍郁深邃的眼眸之中。   父亲,请一路走好。   迎着微风,她终还是留下了唯一的一滴泪。微微抬指,泪珠碎在了清风之中,带着她的哀痛与沉思终归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  诶,这就是命啊。。。。。   里面的几条感情线就这么虐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 离人离城   那一夜她从鸢峨神庙赶到缭都市井不过只花了一夜,但此番她重回神庙却是足足花了三天三夜。   她失魂落魄地穿梭于一成不变的深林之中,没有带什么干粮没有带什么衣物,但她似乎是一点都不感觉到饿或是累。   其中一天午后突来一场暴雨,她在雷电风雨肆虐之时躲进了一方山洞,抱膝孤独沉坐一夜。那些时候,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真的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如此的孤单和茫然。   日后的岁月,她要何去何从。   黄昏时分,日落带走白日喧嚣与燥热。耳际,温煦清风拂过,带来一丝沉定的凉意。   这个时候,有悠扬琴音自空林深处缓缓响起。   琴紫歌的脚步一顿,抬头,目光穿过枝叶缝隙缓缓地落向了远处从苍翠山色中探头而出的高楼庙宇。   原来前方便是神庙了。她敛了敛双眸,忽觉有些恍惚。   琴音在黄昏响起,深蕴而旷远,在按音与散音不紊不乱的交错间,时而清灵如高山流水,时而飘飘渺如烟岚云影,又时而寂寥萧瑟如沉秋落叶。   抚琴人的心思意念已然融入了这方苍茫山色,在这聚天地灵气于身的古老鸢峨之中孤奏出这等自然之天籁。   绝顶的琴师抚的不是自己的琴而是自己的心。   受着琴声影响,她觉得自己心境似乎变得愈加宽广起来,与此同时却也有更多的寂寥涌入身间。也不知是不是这琴音带出了她近来深埋在心的疲惫和悲怆,还是说隐约间听出了这抚琴人的心绪,她竟然清醒了不少。   走上九九石阶,琴紫歌迈步进了神庙大门。   院中,清师父正抬手用沾了水的白布细细地擦拭着那尊天神雕像,见到她进来也不诧异,只用眼神往里一望向她示意。   “祝英到访已久。”   恩?什么时候清师父和南祝英如此亲近起来。   琴紫歌不由地抬眼,虽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淡淡一笑向清师父微微施礼便也穿过前院往里走去。   她暗自扯了扯唇。在紫缭能抚出如此绝妙琴曲的,她听过的只有她的授琴师父南空湛了,那时一曲幽远而悲怆的《青空别曲》竟被空湛师父抚出像故事一般婉转多彩的音色来,幽远但不失阔达,悲怆却终归释怀。   南祝英的琴色虽不及空湛师傅的超脱世外清冷入仙,但于她听来也绝对是一曲天籁。   见久等的人终于现身,南祝英却也没有因此而停下了拨弦的手指。他望着琴紫歌微微一笑。   几天不见,两人似乎都经历了一番人情变故般暗藏心事。   这一边,琴紫歌默默倚坐在廊亭石阶上静听琴曲;另一边,南祝英眸色深深顾自安然抚琴。   一曲终尽。回指收袖间,南祝英的脸上却多了一分落寞一分无奈。   “蜀黎呢?她怎么没有同你一起?”似乎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琴紫歌微微蹙眉。   从南祝英口中出来的却是极其平淡的三个字。   “她走了。”   琴紫歌的眸色顿然一沉,她扬眉。   “出了什么事?是那场琴会?”   南祝英却是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哪有什么琴会,若是有琴会也早过了,缭宫里哪会等到现在还在筛选琴师?”他把目光投向身前这一把玄古冰缕天琴,又缓缓道,“其实,我此番北上缭都只为以此琴作献礼,向缭宫乞讨一份治病药方罢了。”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蜀黎她——”琴紫歌讶然。   “她幼时被上古野兽棘今咬伤,中的毒至今未解。听说缭宫里有各国进献的神药仙草,我想借着紫缭帝后大婚之喜去试一试总是有希望的。”南祝英淡淡道。   琴紫歌蹙眉。   “蜀黎有疾?这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确有疾。小时候两家大人携我们外出昆岭狩猎之时,我与蜀黎顽皮不慎迷路,为了救我她的背被野兽狠狠抓出了个大口,后来多亏大人们及时赶到才救下了我们。我也是后来,后来才知道那野兽名棘今是上古猛兽,它的爪有毒,”南祝英说到这里,眸光微黯,“听父亲说他们蜀家甚至过海远赴异国求医都无果,蜀黎的病也一直拖着,南琴家也是因此心怀愧疚便与蜀家走得很近。蜀黎虽表面上看起来生龙活虎,但谁也不知道她体内的毒何时会发作。于是她自小便被蜀家人喂下各种上好药材,我想或许也是因为那样子,才将她体内的毒压到了现在。但是我查过古时医书,棘今的毒至今未有解救之法。”   南祝英说罢叹了口气。   “她近月来不知为何总是时不时晕眩,她虽嘴上不说但我又怎会看不出来。我想,缭宫如此之大,又云集紫缭上等医师,我本想借此请宫里的医师好好诊一诊蜀黎的病情,怎知她得知一切后连医师都没有见便先我一步出了缭宫去了——”   琴紫歌无奈地摇了摇头接下他的话。   “蜀黎她逃了?”   南祝英点头,然后蹙眉。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她,就是知道每次提起她的病她都是这样的反应。我是为了她好,她又无端地生什么气?求医一事总不可以一直逃避下去。只要有一点希望,试一下总归是好的啊。”   琴紫歌望向他。   “那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南祝英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不去追?”琴紫歌问。   “等你啊。”   南祝英的嘴角忽的扬了扬,淡然一笑后,他缓缓地收起了玄古冰缕。   琴紫歌抬眼,眸光略显惊诧,有些好笑又有些奇怪。   “等我做什么?你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   南祝英笑着不回答她的话,却是自顾自望了望这日渐暗落的天色,起身招呼她。   “走吧,晚膳时间也到了。”   后庭小院,三人融着昏沉山色在屋檐下围坐一桌。   原本被沉重家事心事折腾得心力交瘁,她回到神庙的心情不会太好,但此番被南祝英的事一转移了注意她反倒对自己的事宽慰了不少,只是举碗提箸时琴紫歌还稍稍有些忐忑不安。   “清师父,南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缓缓开口。   清师父微微一笑。   “祝英他和我下了三天的棋了。”   原来如此。琴紫歌暗暗撇了撇嘴。她这清师父独居神庙,除了打扫诵经外最大的喜好便是下棋,这些天好不容易来了个棋友,他自然是要大方收留了。   “歌儿,近来你真是受苦了,多吃点吧。”清师父哀哀地叹了口气便顺手给她夹来一筷子菜。   “清师父——”琴紫歌微微动唇,但还是低下了头欲言又止。   一旁的南祝英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与清师父对望一眼,便向她淡淡道:“是啊,亲历家难,想必你也十分辛苦,就不要把什么事都压在心里了。”   琴紫歌惊醒地抬眼。   “你——”   她望了望一脸沉定的清师父,最后又把目光投向了此刻平平淡淡夹起菜往口里送的南祝英。   “算了,歌儿,祝英他都知道了,你也便不必再隐瞒了。”清空垂眸。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一身青衫温雅的男子抱着琴盒又回到了神庙,那时也不见他身边的那个红衣小女子,他开口就问能不能借宿,借了宿之后又问他紫歌的下落。清空答应过紫歌不泄露她的身份,但却是这南祝英自己说了起来。也不知他怎么知道的,但清空见这南祝英也不像有不轨念头的人,便也在对弈时与他一起闲谈了几番。这么一来,竟也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南祝英。   南祝英笑笑。   “其实你同我们一路北上来,我就觉得你身份不一般,你也不肯向我们告知你自己的事,神庙小憩你还不告而别了。后来进了缭都,又去到紫缭山宫,你们琴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自然是听到了不少消息。”   “歌儿,事已至此,人已远去,再苦苦追寻也是一场空啊。”清师父静静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琴紫歌默默地放下碗筷低下了头去。   清师父眸中有些不忍,便抬手抚上她微颤的肩,轻轻地拍了起来。   “算了,哭吧,哭出来或许会好些——”   终于,沉痛的悲伤在老者深邃的目光和低沉的话音中再难抑制,她微微阖眼然后靠着清空低声痛哭了出来。   自告别风歌后,面前,能再有这样一顿温热的饭真的是好不容易。三天不吃不喝,本该饱腹一场,却不知怎的变成了声嘶力竭的痛哭。即便是清师父煮的米饭再怎么香甜,含泪而下时也不免带上一分苦涩。   但是这样大哭一场真的是让她哭出了好多东西。   深夜竹亭,琴紫歌静静倚栏而坐。   男子清越而被故意扬长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琴——歌。”   琴紫歌回头,淡淡一笑。的确,她也不想再揭穿自己的身份了,况且他也都知道了。南祝英也是聪明人,往后,就这样将错就错吧。   南祝英抱着玄古冰缕在她身边静静地坐了下来。   “你可知我这玄古冰缕天琴原本是要献给谁的?”   琴紫歌蹙眉。   “缭帝?不然——”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   南祝英笑着摇了摇头。   “这琴本是献给新任缭后的,新任缭后是琴相之女,据说抚琴也是相当出色。我原本想献把好琴不失于一个好主意,但——”他顿了顿,叹息了一声,“也没有想到这么快,缭后人选便又更改了。”   南祝英的话又让她不由地想起那些惊变来,不过她也只是微微敛眸,便回过了神来。   “你不是去了缭宫吗?怎么琴还在这里?”   南祝英抬手摸了摸手中的琴,苦笑了笑。   “去是去了,但近来缭宫里因为那西烁国队的事真是好不清净,本以为着帝后大婚的好时候,哪里想到会有这么多变故。缭帝也国事缠身,顾不得我这么个小小的琴师。我想想也还是带着琴出来了。”   琴紫歌低了低头。   “那——那你可见到了新一任的缭后?”   南祝英望了她一眼又望了望玄古冰缕,他漆黑的眸光深沉而略带些无奈的笑意。   “这把琴据说送到后宫里头又被新任缭后退了回来,那新缭后传话来说她并不喜琴,看着那琴会让她想起故人,多有感伤。也没想到最后辛辛苦苦进到缭宫里,竟落得一场空。”   说着,南祝英的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来。   琴紫歌沉默了。青嫣她,她在那个清寒寂寥的山宫里究竟过得怎么样?她应该是时常会在睡梦中惊醒,或者是在深夜独自一人对着烛火默默流泪。是啊,那样子带着满身的心伤与绝望进了后宫,青嫣她该是有多么痛苦。为什么世事要如此多变?   她还在默默感慨之间,身边男子却又将那玄古冰缕装入了琴盒递给了她。   “收下吧,这琴本来就是要送与你的。”南祝英低低笑道。   琴紫歌有些诧异地睁了睁眼,她犹豫了一下。   “这——不大好吧?此琴该有更好的佳音——”   南祝英却是眉头一皱。   “让你收下你就收下。”   他说着便把琴望她手里端了端。   “相遇一场也是缘分,这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到你的手上,我想想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玄古冰缕——我有何能耐能驾驭这如此名贵的上古天琴,你在同我开玩笑吧。”琴紫歌怔怔地摇了摇头。   南祝英也不管了,就把琴往她手里一放便站了起来,他挑眉。   “琴已脱手于你,你想怎样便怎样吧。我也不是白给你,这玄古冰缕能化作利器御敌,三月之内,你弹不出无形寒箭,我再收回吧。”他顿了顿,“能抚这琴不在于技艺高低,而在于对这琴的投入感情多少,把你的真情由指注入琴弦想必你会听到意想不到的琴音。”   南祝英这也算是激将法吧。琴紫歌有些无奈地望了他一眼,便将这玄古冰缕摆正到了腿上。算了,既然这样,那就随了他暂且试一试吧,能遇到一把好琴或许也真的是命中注定吧。   想罢,她也起身想要回屋休憩了。   但身前南祝英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地侧了侧身,他沉顿了一会,似在犹豫些什么。   “怎么?”她挑眉。   “算了算了,好好休息去吧,明日我们再商讨远行一事。”   语音落定,南祝英怅然一笑,便背对着她挥了挥衣袖扬长而去。   “远行?”这是怎么回事。琴紫歌怔怔地望着那道修长身影不由地疑惑了起来。   远远地,南祝英眸中笑意微黯。   还是不告诉她了。   其实那一日他出宫凑巧碰到紫缭年轻的少将军楚南忌,便抱着琴同他一起出来了,也方便他向那少将军打听了一些缭烁间的形势。期间,那楚南忌深邃而厉色的眸光冷冷扫过他手中的琴盒,他见此便也向他简单说出了他此番带着琴进缭宫的事。   哪知那少将军听完,竟向他淡然一笑,道:“我从前有一挚友也姓琴,也会抚琴,若此琴送到她手上,她一定是喜欢得不得了。”   那时那少将军的表情竟没有等带着军中厉色也没有带着刀剑冰冷,却是一脸的平静而温和。   南祝英又怎想不到那少将军的挚友正是那已故的先定缭后,只是他想想便也没有再同他说了。   世事难料,有些事情错过了真的就再难追回了。他一个旁人看的也只不过是个大概轮廓罢了。   也罢。他折腾个什么。   南祝英微微摇头苦笑了笑便向前推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么久了才来更,我开小差去了,现在恢复更新。。。。。   下一章就会见到阔别已久的男主了,哦也。。。。。 ☆、第三十五章 冷面归来   缭都。紫缭帝宫书房。   淡淡的宫廷龙藏香在一排排整齐列满古书的书架间弥漫了开来。几缕日光透过镂空的红木窗栏扬起一阵隐隐浮动的日光微尘。   宣晔一身明紫色帝袍,黑发高挽。他双手负背就地站在过道上的窗边,双眉微蹙似在深思又似在忧虑着什么。   昨日忽然有消息从紫缭边境山城传来说是那边有了万俟宇商的消息。虽真假未定但这无疑让人有些五味陈杂。   而那万俟宇冀也不再顾得上问罪一说,早在消息入耳之际便率着他的精兵火急火燎地赶往腾渊山脉龙肚以下的玉关城。   当然,与万俟宇冀同行的还有楚南忌。   深夜山道,一连串稳力而笃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驾马的男子一身黑衣劲装,他面覆黑纱只露出一双阴晴难辨的深邃眼睛专注地望着马匹飞驰的方向。而他身后那个背着包袱一手执剑一手牢握缰绳紧紧相随之人倒像是侍卫。   盾雷的目光在策马向前之余还时不时忧虑着望向那个专注前行的黑衣人。他知道,殿下身上的蛇毒侵入心脉已久,若是不在三天内赶到沧镜谷求医,那么后果是不堪设想。   盾雷的忧虑落定没有多久,身前驾马人的手忽然猛地一颤。   “殿下——”盾雷不由地失声低喊了出来,但是他此时跃马向前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匹赤红色的西烁天藏马在策马人的手脱离缰绳之际的掌风下受强烈冲击而狠狠扑向了前方,不过策马人的动作显然要更快。   万俟宇商一手抵剑一手撑地,单膝跪倒在了那天藏马的后方。   这些日子来蛇毒在体内不断复发,地腾涂的毒液早已扩散至每一处经脉,他虽已将体内七八成的内息用以控制住了由血液流动而源源不绝漫溢的寒气,但即便再强大再浑厚的内息也抵挡不住时间的消磨,他的蛇毒已有趋于严重之势。日夜不休地驾马往南,他这几天来耗费的心力内息本就大,而方才心口忽来一阵猛烈的抽痛让他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控制。   “殿下!”   盾雷面色焦虑地跪倒在了他的身侧。   “殿下,怎么样了?是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吗?”   盾雷伸手想要扶他,而他只摇一摇手,沉顿片刻便缓缓地站了起来。   “无碍——距离沧镜谷还有多远?”   “我们已入沧浪山脉,快到龙烁河上游了。”盾雷低声答道,而话音未落他便又犹豫了起来。   “殿下——至多至多还有两天我们才会抵达绝日山山脚,但是这沧镜谷深在归峰之下,地势险恶,就算是西烁各教派中的高手前去也未必能活着进到谷内更不用说出来了,更何况殿下你——”   他这个最信任的冷情武士向来淡定无澜很少会露出这样忧虑而深思的神色,万俟宇商见此不由地冷冷撇起了嘴角。   “盾雷,我都还未担心,你却是替我担心了起来,这倒是有意思。”   盾雷蹙眉。近日来他们行事匆忙而繁杂,但此刻身前人竟然还有心思同他开玩笑。   “殿下——”盾雷的神色已是十分难看,“若是您能早一些赶往沧镜谷就好了,应对紫缭皇族和万俟宇冀的计划交给属下就好,您何必亲力亲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涉险进入云陵之前还留有一大堆事务没有处理,本来他这一次潜入帝山寻访天境已是赌上自己性命,因此他已想好所有可能的结果布置好一切身后事,盾雷他们虽一直得不到他的下落,但还是选择苦苦等下去。好在他最后顺利地出来了。   是的,自从那一日他抛下那女子出了腾渊山脉后又整整花了十天赶至虚周山城与久等的盾雷及他手下一队精兵护卫在约定地点会和了。计划之中便没有西烁国队遇伏一事,但是既已发生他便也早早在腾渊时便想好了应对紫缭皇族和他那叛逆皇弟的计策。西烁与紫缭之间的关系因为国队一事和他的失踪而变得越来越紧张,情况不容乐观,特别是这万俟宇冀还厚着脸皮逼进了缭宫。   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操心,那些时候也只得强忍着把身上的蛇毒和左肩的伤口压制住,他已习惯时时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了。盾雷虽召来了他手下专攻医术的能人异士,但皆对地腾涂的蛇毒无可奈何,很多更怕施错了药方而加重他的毒,其中有医者极力劝诫他前往西烁极南的沧镜谷求医。   不过直到一月前,他才安然放下手中的计划全心全力赶赴沧镜谷。而那时,地腾涂的毒已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近十天,他强忍着没有让盾雷察觉伤势的恶化,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他的情况真的已是不容乐观。但他必须坚持下去,为这未来的冥烁大地更为他苦苦寻求的天境之地,他必须将生死的极限潜力发挥到极致。就算那绝日山再怎么险恶,那归峰再怎么陡峭,只要他想去,那么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思虑落定,回到眼前。   万俟宇商握剑转身对盾雷却是淡淡一笑。   “盾雷,据说近几年来无人能活着进出这沧镜谷,我们此行想必是要破了这个关了。”   “殿下——”盾雷的眼眸愈加凝重了起来。   不过万俟宇商却是不再理会盾雷的诸多顾虑了,他径直走到那匹倒地的天藏马前,然后低下身拍了拍马背。   这马负重飞驰已久,方才又受到如此大的冲击,倒地时已被尖锐的山石磨擦得伤痕累累。   看来是不能再骑了。万俟宇商微微敛眸便轻手拂过了马头红须。   他转身向后。   “你的马呢?”   盾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身前人一旦下定决心,那么即便有千军万马也再难拉回他了。   万俟宇商冰冷的眸光之中有了一丝决断之意。他蹙眉,但语气依旧平静如常。   “那么我们只好连夜出山再去换两匹马了。”   其实说起远行,也只不过是一道南下寻找蜀黎罢了。   “现在我想那一夜你抛下我们独自进城应该是赶回了琴府,后来我们一到缭都便听说了琴相逝世一事,坐在缭都酒楼里这身边所有人议论地沸沸扬扬的便是你们琴家了,我和蜀黎想起你便也隐隐猜测到了几分。蜀黎说不如去缭宫时顺道也打探下消息——消息是打探到了不少,诶——”南祝英叹了口气,“但是你若要现身早就现身了,所以我猜测你会不会是要避一避这风口浪尖,想起这神庙我便过来了,也只不过碰个运气,如果你不回来我就顾自南下寻找蜀黎去了。”   南祝英说这番话的时候正是清晨时分,她同他正在院落里帮着清师父一起舀水来做早膳。   “我看这祝英都知道了,便也告诉了他不久前你哥哥把你带到神庙的事。”清空也抬起头来望了望她。   琴紫歌抿了抿唇。   “清师父,若是我不回来了呢,你还让他一直等我下去吗?”   清师父望着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敛眸道:“我想,等这琴相丧事一过,你自己想的差不多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她低了低头。也确是如此,那徘徊在鸢峨山的三天让她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想了不少事情。她有时太过于执着,不是自己想清楚的就算旁人再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南祝英把接好的水提到了清师父身边也回过了头来对琴紫歌笑笑。   “如此一来也正好,你便同我一起南下寻找蜀黎,若是找到了,你也便能替我好好劝劝她。”   “可是——你在神庙耽搁了这么几天,那蜀黎一个人你怎么放心?”琴紫歌有些犹豫地抬了抬眼。   “她此刻和我生着闷气,便也让她自己好好清静清静。对了,她走时还带走了我一袋缭币,想在吃住上她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再说她武功高强——短期内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听南祝英的口气是再寻常不过,不过琴紫歌知道他虽嘴上这么说,其实心下还是很担心蜀黎的,毕竟听他说蜀黎的毒近来有发作的趋势。   在她沉默的时候,清师父也开口了。   “歌儿,你劫后重生也是一种宿命吧——我想风歌他也是不想让你再牵扯进那些复杂世事了。若一直呆在神庙也太过于束缚了,你便随着祝英去吧,也乘此机会好好去外面走走。”   其实清师父的话说的是有道理。她再呆在这里也只会让她时不时想起伤心之事,何不如就随南祝英一道去了,想起之前三人一道北上缭都也是十分愉快的。   琴紫歌思虑了一会正想开口,却又被那南祝英抢了先。   “是啊,你若一直呆在神庙,难保你不会有看破尘世遁入庙门的念头,还是随我出去吧。”   琴紫歌颇有些无奈地望了他一眼。他还真是——   “南祝英——”   南祝英怔了一怔,而后便笑了。   “琴歌你也终于改口了,恩,直呼我名讳不好,你就和清师父一样唤我祝英吧——”   恩?琴紫歌心下有些狐疑,她望了一眼那一脸沉定的清师父又望了望南祝英,沉顿片刻便微微扯了扯嘴角。她不在的几天,想必是这南祝英的嘴太贫了又借着对弈便拉拢了清师父,才让清师父这老人家能同他相处得如此之好——   既然有此打算,于是她与南祝英就决定当夜离开,先去缭都琴府与风歌告别然后便顺着缭丘山道启程南下。   趁着深夜打点好一切,她便和南祝英徒步进入缭都去到琴府。   突然夜访还带着个不明男子,虽然她已向他解释了一切,也告诉他南祝英早已得知她的身份,风歌自然还是疑虑了不久。不过他也心知她绝不会做出鲁莽的决定,再加上南祝英又自己对他的身份吹嘘了一番,这倒也让风歌对他的戒备消去了不少。   “紫缭腾渊边境那一带最近不大太平,你们还是小心一点,最好避开那些山城就往内陆走吧。”琴风歌说罢便将麒麟马的缰绳交到了两人手上。   琴紫歌微微点头。虽这次真是离别,但她也早已下定了决心。   “哥哥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风头一过我便回来。哥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琴风歌淡然一笑。此番她能下定决心离开也好,有人同行也让他放心点。   “琴公子便放心吧,路途顺利的话,我们最后是会回到长郸南琴府。到时公子有时间,也可来我们南琴家做做客看看琴。”南祝英已然坐在了高高的马上对琴风歌微微一笑。   琴风歌转眼向南祝英。也只不过同他刚刚相识,但琴风歌已然看出这人的十分爽快健谈。紫歌向来不会随便交友,她既已选择跟随这人南下寻人,那么就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也罢。他扬了扬唇角。   “南公子,既然如此,我便也放心了。这远去一路也有劳你多多费心了。”   他又转头向琴紫歌挥了挥手。   “走吧——再在这琴府后院大门逗留怕是要引起家仆们的疑心了。”   也不是生离死别,那些有关寒暖的叮嘱便也不必说得太多了。   琴紫歌想罢便微微敛眸向琴风歌点了点头。   “哥哥我们走了——”   “恩。”琴风歌笑着又向她挥了挥手,目送着两人驾马离去。   直到望着那两道人影随着飞驰的快马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叹息了一声便掩门而入。紫歌,愿你一路安好吧。   待麒麟马转过一个弯,她便再也回望不见琴风歌的身影了。   “方才道别时看你一脸平静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很舍得你那玉树临风的风歌呢。”南祝英回过头来笑她。   琴紫歌低了低头。   “其实——说实话连我也不知道这一别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平平静静收尾间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哀伤。   南祝英扬了扬双眉。   “避避风头嘛,快则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就权当是去游山玩水吧。”   琴紫歌不说话,只低低望了他一眼。她只是有些无奈。南祝英他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当然也无法体会她真正的心情。   南祝英见她一脸深思便也懂得收口了,他驾马在前,但过不了一会又忍不住回过了头来。   “我听说这新任缭后是墨家独女叫墨青嫣吧,有传说她和你那哥哥有一段情呢?是不是我送她琴她不要就是因为这个?”   本来想好好想一些事情,但听见南祝英的话,她的思绪自然是又成功地被他打断。   琴紫歌蹙了蹙眉,便淡淡道:“有也好没有也罢,现在一人为后一人为臣地位悬殊也没有什么结果了——”   她语音落定,南祝英便唏嘘了一声。   “诶——看来还真有一段故事呢。”   南祝英似乎很想听,不过她现在显然是不想同南祝英扯起自家哥哥的这段伤感往事,于是她只得随便找了个话题便扯了开去。   长路漫漫,身边话音不断。琴紫歌失神间望了望头顶愈加深沉的山色。其实眼下,他们的目的是南下寻人。但是南祝英还一脸平静地同她有说有笑,也不知是不是他心知这蜀黎的去处。   她敛眸。还是尽快找到蜀黎吧。也只有蜀黎能整治这南祝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近来身边事务繁多,虽今夜匆匆更新,但下一章应该是要过几天。   为神马木有人留言啊,多希望有人留言鼓励鼓励,或者给点意见,狠狠喷也行,给我点存在感呗。。。。。。   那么饿或许就快点让女主回到男主怀抱了。。。。。   {{{(>_<)}}} ☆、第三十六章 寻踪觅迹   出了缭都之后两人驾马一路南下,只是紫缭这么大,不说内陆城镇就连腾渊边上的山城都有十几座,再加上比城还多的绵延山脉,这要找人无疑犹如海底捞针。   看南祝英的样子,琴紫歌也不确信他会拿出什么计划周密的寻人路线。虽然说近些日子腾渊边上不太平,离别前风歌还告诫过他们,但此番他们还尽挑山城走。要问为什么,用南祝英的话来解释就是三个字——凭感觉。   虽然有些无奈,但是琴紫歌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同蜀黎才是发小。感觉这个东西很难说,有时与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有时又是巧妙地让人难以辩驳。不论如何这一次,她还是选择相信南祝英的决定了。   但不知为何这一路来,她心下隐隐也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倒不是说她和南祝英两人孤男寡女让她不自在,而是她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牢牢地追随着他们,特别是在远离人城夜行山路之时,这种感觉便愈加的强烈起来。   当然不止是她,连南祝英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们是被人跟踪了。   “恩——会不会是蜀黎?”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想到蜀黎来,但话已出口便收不回来了。   南祝英双眉微蹙,有些奇怪又有些好笑地向她摇了摇头。   “蜀黎?她可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啊,既要躲开我又为何还要偷偷跟踪我——她可是正大光明得很——”   琴紫歌微微敛眸。也是,以蜀黎直来直往的性子不是甩头就走就是风风火火地驾马上前,似乎是不太会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但方才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会有那样的感觉。   沉顿片刻,南祝英望了她一眼又像是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马身。   “我看是不是有人想要劫财劫色啊,看,我们手里还有一把上古天琴,这可是宝贝啊——”   琴紫歌有些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秀眉微蹙,便沉疑道:“应该不会只是劫财这么简单吧。如果是普通盗匪的话,想下手早就下手了,何必苦苦跟着我们绕过整个山头。”   “也是——”南祝英皱着双眉向她点了点头,思虑间,他眼光又忽的流转。   “那难不成是你风哥哥信不过我,所以暗中还派人保护你”   风歌?她目光平淡而略带疑虑,沉吟片刻便低低道:   “如果是风歌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但——”   “诶,算了算了。”身旁南祝英忽的收了收缰绳,沉定的目光淡淡扫过两人身后昏黑幽深的山林。   “说不定还是我们多心了,你看人家跟了我们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动作,我们还是打点精神继续赶我们的路吧。”   对方敌友未明是不该掉以轻心,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后者没有冒犯的意思,那他们便也暂且按兵不动好了。   “怎么,是累了吗”南祝英见她沉默着久久没有答话便引着马向她走近了几分。   琴紫歌回过了神来向他摇了摇头,淡然一笑。可能真的是她多想了吧。   “走吧,加紧点的话过了这夜便可出山了。”   于是两人便也暂且抛下了身后的疑虑,一心策马飞驰向了夜色深处的苍茫山道。   一路融着清明夜色携着仆仆山尘,他们也终于赶在午时前穿出山脉过了扶仑城的山关。赶了一整夜的山路,两人都是精疲力竭又饿又累,于是便顺路找了城东山脚的一家酒楼歇了下来。   拴马的时候,南祝英的目光一直在来往的行人间穿梭不知是在寻找什么。见他如此警惕,琴紫歌从马头取下琴盒后便走到他身侧又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了一圈,但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你看什么?”   南祝英蹙着眉摇了摇头,虽是对着她说的,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真是奇怪——难道还真的是我们多心了——”   昨夜明明是他自己让她不要多心,原来敢情南祝英他自己还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   琴紫歌的眼中闪过几丝疑虑。   “难道真的是蜀黎?”   南祝英这才反应了过来,却只向她笑而不语。他一个转身便摇起了手中那柄坠玉折扇向她招呼一声示意然后顾自大摇大摆地走向了酒楼大门。   也许是正好掐中了午时饭点,酒楼虽落在荒僻山城,但是生意却是丝毫不比那些缭都城里楼宇轩昂的大酒楼的要差。   介于楼下已桌人已满也吵闹得厉害,两人上到二楼挑了一张比较清静的空桌子便坐了下来。一趟上楼便粗粗把这酒楼内的情形都扫视了一遍,这个点在这里休憩的大多都是些风尘仆仆的行路之人,楼上楼下皆充斥着行者们纷杂的对话声和店员响亮的吆喝声,听着热闹得很。   进店后南祝英便收起了他疑神疑鬼的心思,一坐下便唤来酒楼伙计点上了满满一桌子菜。   他轻提箸,酒肉将要入口之际便忽的被他顿了顿。   “这顿你请——”   刚入喉的茶水被她冷不防地一呛。琴紫歌抬手抚了抚胸口便也很快平复了下来,她只蹙眉沉吟了一会,便点头道:“也好——之前的确是欠了你不少饭钱。”   南祝英见她一脸安然自若便不由地笑了笑。   “这大大方方的姑娘省心多了——若是换了蜀黎是定要和我斤斤计较一番的。”   琴紫歌微微抬眼。这南祝英也是口是心非。不过想到蜀黎,她也便敛起了笑意,目光定定地落向南祝英。   “那么,找蜀黎的事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是说近月来蜀黎身上的棘今爪毒极有可能再次发作?其实,南祝英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知道蜀黎的下落?”   南祝英这一次倒是极为难得地蹙眉沉默了起来,他默不作声地往嘴里送进一口菜,细嚼慢咽一会又举起酒盏送了一口酒。   看来他确实是知道些什么,而转眼想起他们这一路日夜穿梭奔波于山脉和山城之间,敢情这都是南祝英一个人瞎折腾?琴紫歌想到这里,眼色便沉了下去。   “南祝英,究竟怎么回事——”她的口气虽平淡但和着她此刻的眼色却是有种逼迫的意味。   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南祝英放下酒盏,表情凝重得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他犹豫了一会才小声道:“其实——其实之前我是知道,但但现在我也有些不确定了——”   “什么意思?”琴紫歌不由地蹙眉。   “因——”   南祝英低着头刚要开口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了头来,他警惕而犀利的眸光越过她然后定定地落在了她身后的楼梯口。   “怎么?”   见南祝英一脸深沉难测的样子,琴紫歌狐疑地蹙起了眉然后也顺着他的目光转身望了过去。   那是一道颀长而清俊的身影。年轻男子白衣劲装,行李简单得只不过一把剑和一顶黑纱帽。远望而去,透着酒楼里的白日浮光隐隐可以望见黑纱下他瘦削而坚毅的棱角轮廓。   本来一袭白衣就已经十分惹眼了,偏偏他周身的寒意似有一种抗拒喧哗的静谧之感,落入这喧扰的酒楼是极其的格格不入。所以他一上楼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但是很多人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也又管自己去了。   那男子一定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但是他却似乎毫不在意,他只在楼道边静驻片刻便握剑在两人身后不远处靠窗的桌子边坐了下来。   “真是奇怪,一个西烁人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   南祝英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将视线收了回来,他一边摇头又一边又默默提起了木筷。   “什么——”琴紫歌却是怔了一怔。   南祝英无奈地望了她一眼便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那个人就是之前一直跟着我们的那个人。”   琴紫歌摆了摆手,有些焦灼道:“不是——之前那一句——”   这回倒是南祝英怔了怔,但他很快便扬了扬嘴角。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不成是看上人家了?”本想和她开个玩笑,但眼见琴紫歌此刻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他也没了开玩笑的心,于是沉顿片刻,便道:“西烁人,他是西烁人。”   见对面女子双眉紧锁不知是在思虑些什么,南祝英觉得有些怪异便伸手在她眼前探了探。   “怎么了,琴歌?”   她的心绪有些恍惚。这短短的几个月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现在心中蒙着一层又一层的人情世故再次想起那个人来竟然觉得恍如隔世一般。那个与她一起经历生死绝境却可以将自己隐藏得滴水不漏的人。   琴紫歌缓缓抬眼。   “南祝英,你说的话有根据吗?”   “有,当然有!”南祝英娴熟而随意地展开了他的折扇,煞有其事地指了指不远处静坐独饮的白衣人,然后凑近她低低道,“其实啊,我那个时候在山路上做了点小动作,我撒了一点熏琴用的九重香,这种熏香由天然花香酝酿而成,很持久,而琴师尤其是造琴的琴师对熏琴的香料特别敏感。那人一上来我就闻出来了。至于我说他是西烁人,有些阅人经验的人应该都看得出来。你再看看他的装束——那种黑纱帽一看就是西烁人的款式,还有他那把光剑,怎么说呢,我想你应该知道西烁人拿剑和我们紫缭人拿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吧?”   琴紫歌默默点头。黑纱帽她看不出来,但说起剑,她倒是听过他们紫缭人拿剑一般喜欢将拇指与四指紧扣,而很多西烁人拿剑却是喜欢把拇指搁在剑鞘的刀锋面,因此西烁的光剑在剑鞘上会特别设计一处细微的凹面。   南祝英望着一脸迟疑的她不由地叹息了一声,他晃晃折扇向她道:“诶,看来名门千金就是历练少了些,不过没事,这些日子跟着我祝英四处走走长点见识。”   然而一转眼,他的话连同视线都岔了开去。   “不过,那个人一直跟着我们是有什么目的?我也不记得我和西烁人有什么过节啊?难道难道你以前还招惹过西烁人——”说着南祝英又把目光从白衣人身上投到了她的身上。   琴紫歌敛眸久久沉默着,既没有肯定的意思,也没有否定的意思。她心中几乎是一下子清楚了,也是,毕竟是和他一起窥探了那帝山中的大秘密,虽然他一直隐瞒他的身份,但是也难保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么思虑周全的人怎么会放心她一个人自由来往,更何况他应该是知道她一定会回到缭都的。若是万俟宇商安排他的人跟踪她的话,她觉得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琴歌你这就不好了,老吊别人的胃口——看样子那个西烁人还真的是跟着你的了?”南祝英见她沉默着,便也闲不住口,停顿了一会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的“咦”了一声,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又道:“莫非那紫缭山宫里的云陵祭典一说是真的?同你一起进去的那个人是西烁万俟皇族的人?叫——叫万俟,对,万俟宇商。真的是万俟宇商吗那个失踪了的西烁大皇子?”   如果说要评紫缭第一话唠,那么她面前的这个人不论如何是能挤进前三的。琴紫歌终于抬起眼,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南祝英,怎么你每次去八卦都只是听回来个开头呢?”   似乎是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南祝英整个人猛地一愣,然后他啪一声合起了摇扇站了起来。   琴紫歌不知他这么突然是要做什么,哪知南祝英丢下一句“那我现在去把尾巴也八回来”就径直摇着折扇往那白衣人的桌子走去。   南祝英大大方方地坐到了那人的对面,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我就开门见山了吧。你是什么人,为何如此辛苦一路跟着我们?你主子是谁,难道是看上了那桌的姑娘?你这么跟着真让我们为难,不信你把人家姑娘叫来问问?”   虽然隔了几桌,但是琴紫歌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南祝英的话,她紧抿着双唇,脸色有些难看。真是胡来。   可那个人的反应却是出了奇的平淡。他只淡淡抬眼望了南祝英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去顾自饮酒。   虽被人晾在了一边,可南祝英也毫不在意,他就顾自坐了下来,正想换个方式开口,哪知被琴紫歌抢了先。   “你说吧,有什么目的?”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南祝英惊吓不小。   她静静地站在桌边,深邃而冷厉的眸光直直地落向白衣人。   穿窗而入的缕缕日光映照出她眼眸中几分意味不明的色彩,待勾勒过玉颊白颈又转而淌落在那一身浅黄的拂纱罗裙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明亮。而此刻她居高临下淡淡俯望更有了几分决断的气势。   白衣人微微抬眼,似乎是怔了一怔,然后竟然缓缓抬手摘下了头上的黑纱帽。   “在下姓辰,单名一个阙字。”   一边的南祝英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琴紫歌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打断,便向那个叫辰阙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你少主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她心里对他的回答已有了几分猜测,只是没想到面前的白衣男子竟然还站了起来对她微微躬身施礼。   “我家少主最后吩咐,若是姑娘愿意便让辰阙把你带回去,若是不愿意就让辰阙一直跟着你。”   她的眸光微微收了收。她猜得没错,真的是他——万俟宇商。   “你跟了我多久了?”   辰阙低头。   “很早,少主吩咐我守在鸢峨。”   那么看来早在她和蜀黎南祝英三人到了神庙后便被辰阙一直跟着了。那个人真的是算好了一切,也做了最保险的打算。   “那么,你就一直跟着我吧。”她抬起了头望了望向此时窗外落在一片日光耀眼下的山城屋楼,语气不知为何忽的平淡了下来。   像是对她的回答没有太多的讶异,辰阙只静静地躬身点了点头。   “诶?”   这次,南祝英真的是一句话都没有插上,到身前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后他也似乎还是不明不白。不过也终于轮到他开口了。   “那小阙,你跟踪我们的时候应该也发现还有一个人在跟踪我们,对不对?”   辰阙点了点头。   “是一个红衣的姑娘。你们出缭都的时候她便一直跟着你们,我觉得奇怪便只好跟在了她的后面。”   “真的是蜀黎——”琴紫歌忽然也有些明白之前南祝英的话了。原来他早就知道蜀黎跟着他们了。   “那她现在去了哪里?”南祝英急急道。   “她也进了扶仑城山关,只是不再跟着你们了。”辰阙答。   南祝英低了低头像是思虑起什么来,但琴紫歌想了想便转身回去拿来了琴盒,她望了一眼南祝英。   “还在磨蹭什么,去找蜀黎了,真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搞的。”她嘟囔了一句,又望了望辰阙,“那姑娘是朋友,辰阙你暂且先帮着我们一起找找吧。”   算了,其他的事她还有时间可以问,但是蜀黎就在扶仑城的话,三个人找应该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找到蜀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君回来了。。。   好吧,其实我才是话唠。。。   这一章捎了个新人进来,下一章还有一个新人登场,恩,宇真小公主也好久没有出现了呢。。。   可怜的男主已经养伤去了,让他好好歇一歇,就让女主跋山涉水地去找他吧。。。   诶?。。 ☆、第三十七章 千里博弈(上)   西烁西南面,沧浪山脉的极南分支,绝日山。这里是西烁国河——龙烁河的上游源头所在之地。   但,即便借着舞翼术和西烁天藏马,他们仍然花了一月的时间抵达了这里。   沧镜谷,这个在西烁享有盛誉的医谷果真是如传言中说的那般诡秘而深奥难测。十年期间,能来往沧镜谷一次的人着实不多,因为即便是西烁各教派中的高手前来沧镜谷求一次医也绝必是要赌上自己的性命的。   逆龙烁河而上抵达绝日山山脚,花十天登上归峰,再从归峰沿那条久经千年雨雪腐蚀的万丈铜索攀爬至沧镜谷。绝日山地势错综复杂,山路陡峭且多悬崖,一不小心便会坠入望不到底的深渊,何况深山多异兽,归峰之下的凶险更是不用说。在他看来,他们此番求医所遇到的凶险丝毫不亚于他在那帝山山体之下所遇到的。   沧镜谷第一任谷主梵音曾留下这样的一段话,求医本就是怀抱着生的希望,如果能活着来到沧镜谷那么必定是有极强的生之欲念才可以支撑他度过重重考验,倘若还能再活着出了沧镜谷那么那人绝必是懂得了如何去珍惜来之不易的重生。   的确,他此番的求生欲望实在太过于强烈,以至于现在他恍惚中觉得他所跋涉过的那些艰难险阻好似幻境般一触即灭,没有痛觉没有血的腥味,有的只是无边无际倾袭而来的寒冷。   他们像这样披着斑驳的血衣拖着疲惫的躯体,是走了多久了。时间在这方寂静而荒凉的峡谷之中不带声息地空荡流动着。   鲜红的血沿银丝勒边的黑衣袍摆滴落一路。他的左手和背部的衣料都被撕扯开了几道大口,有几缕银光点点的黑带逆着风噗哒噗哒地飘扬在了他的身后。那是在沿归峰铁索而下时被无数嗜血的蜂鹰围攻而留下的搏斗痕迹。   所有人都在等他回去。虽然这一次他调遣出的是他手下几个最得力的能人异士,但是他们至多至多撑得了两个月,他若不在预定的时间回到西烁,那么那些人几乎是犯了欺君之罪命悬一线。而明玥那边的部署其实是最危险的,虽然可以暂时引来万俟宇冀并缓和缭烁之间的严峻形势,但是他们要发现那不是真正的万俟宇商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要活下去,他必须在预定的时间内顺利回到商都的西烁皇宫。   万俟宇商紧抿着双唇,他一手提剑一手捂着几乎已经冰冻住的伤口,艰难而缓慢地迈步行进在这方空旷的深渊峡谷之中。身后紧随的武士也是浑身上下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持剑吃力前行。   四围一片静寂,只有两人沉重的喘息声和黑靴深陷入不知名的花草而发出的摩挲声交杂在人迹罕至的荒芜丛林之中。   忽然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万俟宇商缓缓地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抬眼。头顶原本层层叠叠的巨大虬枝竟不知不觉松散了开来,高远而灰霾的苍穹在眼前日渐开阔了起来。   有冰冰凉凉的碎末触到了眼睫,融化的雪水啪嗒映入了眸中。不知为什么视线竟然模糊了起来,他眼中最后一丝努力提起的警惕在手中光剑落地的一瞬间全然瓦解在了漆黑世界之中。   “殿下——”   身后人踉跄着向前跪倒在地,紧紧地扶住了他的手。   “殿下,撑住——一定要撑住啊——”盾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带着满身的伤日夜赶路,其实能够走到这里已经是十分乐观的了。他知道,除非是体力和心理已达到极限的负荷,否则身前的这个强势而固执的少主人是决然不会倒下的。能坚持到现在,少主他究竟是隐忍了多少?   “盾——盾雷,你看——是——是不是下雪了?”万俟宇商的声音有些微弱,但却是极其难得地带了些许淡淡的惊喜之意。   盾雷蹙着眉顺着他的眸光而抬起了头。   是雪,竟然真的是雪。   方才还蔚蓝遥远的天空不知何时早已变成了灰蒙蒙一片。风一下子销匿了踪迹,无数洁白轻盈如同羽翼的雪花漫天飘飘摇摇而下。   死一般的静谧和随雪花弥漫而下的寒气笼罩在了这一方巨大的山谷之中。   忽然间目光在扑捉到了什么后闪动起了异样的色彩来,盾雷忽然松开了身前倒地人的手然后定定地站了起来。   “殿下!殿下,你看!那里,那里就是沧镜谷了!我们终于到了!”   已是精疲力竭麻木不堪,恍惚间他竟然有了再也不想起来的念头。眼前,雪花纷纷扬扬而下与斑驳的林间绿影交错间不知为何竟让他想起了那一日的落棠花海。   那个女子自恍如幻梦的花海落雨之中缓缓地回过了头来。那时,她一身纯白色玉纱长裙落入晨光下那片飘渺而柔美的花雨之中竟然虚幻得如同梦境一般让他不敢触碰。   不知道阿阙找到了她没有,不过就算找到了,那女人若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定然是不愿意随阿阙回来的。但现在看来不论如何,惟有把她安置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他这样想着便不由地扯了扯嘴角然后缓缓地失去了他的最后的一丝知觉。   同万俟宇冀匆匆赶至玉关城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又恰巧碰上了一场雷雨将一行人从头到脚狠狠地淋了一遍。   他见到了万俟宇商,但其实这见与不见并没有什么差别,他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万俟宇商不知是中了哪种不知名的蛇毒而长时间昏迷不醒,据说他是在三个月前被前往腾渊深处采药的医师救回来的。没错,西烁国队也的确是在腾渊山脉中遇害的,那么难道假冒侍卫进入紫缭皇宫的并不是万俟宇商?   楚南忌不由地蹙起了双眉。但,昨夜看万俟宇冀备受打击的反应,那躺着的人无疑是万俟宇商。   那个人的真面目的确是叫人过目难忘,锋利而微微上扬的眉宇下那一双眼虽是紧紧闭着,但不知为何依旧让人有一种被牢牢锁定的压迫感。他的五官轮廓流畅得好似被天人一笔勾勒而出,却又精锐得好似是以玉剑细细雕琢而成。的确,楚南忌微微撇了撇嘴,那才应该是万俟宇商。但印象中,他身上那一股似是与身俱来的锐利寒意是怎样都掩饰不了的。   不过那个晚上,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站在半跪而下的万俟宇冀身后紧紧地凝视着那个他追踪已久的目标之时却觉得那人身上的那股独特而强大的气息似乎是沉淡了几分。   “楚南忌!”   忽然间,一阵由远及近的清脆女声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所有思绪。   楚南忌微微侧头便看到了万俟宇真沿着阶梯一边往上一边向他挥手示意,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这一路南下可以说是诸事不顺,特别是最后还被她给缠上了。   “楚南忌,你今晚就要走?”万俟宇真好不容易跑到了他跟前,一边喘气一边急急道。   楚南忌低头,眼底掠过一丝无可奈何的阴翳。究竟又是谁告诉她的——   很快他恢复了脸色,回头,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她以皇子侍女身份随西烁国队出使紫缭皇宫时穿得还是规规矩矩,但这一次遇到她,她却又是穿了一身利落的男装,一如那一次在缭山司望台遇到她的时候。   “你真的要偷偷跟着我皇兄的队伍回西烁?”万俟宇真又问。   楚南忌还是点点头。   不知为何的,心下不由地起来一阵怒意,万俟宇真向他微一挑眉,道:“我二皇兄亲自护送我皇兄回去,你一个紫缭的将军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听此,楚南忌却笑了起来,他望向身侧一脸焦虑的人,嘴角有几分浅淡的无奈。   他道。   “怎么,你以为那一次西烁国队的遇害是怎么回事,无端挑起紫缭和西烁的矛盾,这还不都是你那二皇兄惹出来的?所以万俟宇商是为什么会把你安排到另一条路线,或许他其实也早有别的安排——”   “恩?你这话的意思倒是有些像在挑拨离间——”万俟宇真微微敛眸。   楚南忌却是笑得愈加厉害了,眸光之中寒意渐深。   “你不是应该很清楚你这两个皇兄的关系?”   万俟宇真低了低头,有些心虚地小声嘟囔了道:“虽然是这样,但是——但是也不至于——”   “算了——你们西烁皇族的家事也不是我能管的——”   楚南忌摇了摇头,向她淡淡一笑便转身绕过了她向二楼阶梯走去。他有些无奈地想,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位的纷争之事的确还不是她能够懂的,还是不要与她纠缠下去了。   “等——等等”   果然。他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楚南忌顿了顿,然后继续沿阶梯而下。   万俟宇真趴在二楼的栏杆上远远向他招手。   “喂,楚南忌!我也去,我也要跟着!”   见他不理不睬,僵持了一会,她还是不甘心地也小跑着追了下去。   “楚南忌,不管如何,我都要跟着你,万一万一你做出什么伤害我皇兄的事——”   楚南忌忽然停住脚步回过了头来,向着它追下来的万俟宇真一时刹不住脚惊叫一声便向他扑了过来。   楚南忌一蹙眉,然后微微侧身,在她的身体失控下倾的瞬间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又将她稳稳地拽了回来。   楚南忌微微扯了扯嘴角,低声冷冷笑道:“既然你这么紧张你的皇兄,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去到你皇兄身边?”   似乎是抓住了她的把柄,万俟宇真愣了一愣然后有些焦灼地挣脱开了他的手。没错,她这一次的确又是好不容易偷偷跑了出来,虽然她也只是想打听她商皇兄的下落,但是竟然又碰到了楚南忌,她当然是存了一些私心想跟着他。   这样想着,她不知怎么的忽然理直气壮了起来。   “把我留在身边可是大有好处,你不是还从我这里打听走了不少消息吗?我们交换呗。”   楚南忌微微低头思忖片刻便又忽的扬起了唇角。她这句话倒也是说出了他的心声。   “不管了,我一定要跟着!”   万俟宇真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这一回遇上他她也是完完全全跑开了她堂堂西烁四公主的身份,只要死缠烂打,她不相信他能死守得牢牢的。   楚南忌回头望了她一眼,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算了,他举白旗。   作者有话要说:  呜。。。写不完了,这章字数有点少,把一部分情节加到下章了。。。剧透一下,其实明玥和辰阙是姐弟关系,都是霸气男主的得力手下呵呵。。。可爱的蜀黎会终于要回归了。。。好吧这一章女主还是出现了,有木有。。。   今晚就要坐上旅行的列车了。。。就此拜别。。。   在没有网的日子里,偶会努力存稿的么么哒。。。    ☆、第三十八章 千里博弈(下)   深夜时分,万俟宇冀那边也终于有了动静。   楚南忌带着万俟宇真埋伏在暗处,远远地观望着驻守在玉关城西烁驻站外的士兵们的一举一动。早先他觉得不能惊扰到万俟宇冀的行动,便带着他的随行部下策马退出了西烁驻站。果然不出他所料,万俟宇冀是不会干等下去的。   “他们开始行动了。”楚南忌低低对身后人道。   “恩?”万俟宇真有些忐忑地从后面探出了脑袋便也顺着楚南忌的视线望去。   的确,有大队的西烁士兵一手牵着天藏马一手执着火把等待在入口处。而不一会儿便有小队人从里簇拥着一个黄衣男子出来。万俟宇冀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他微微侧头不知对身后人说了些什么。万俟宇真只见又从他身后抬出了一个架子,架子上的人不用说就是她那大皇兄万俟宇商了。跟随着那架子的还有不少人,都紧紧护在担架两边随队伍流动。   万俟宇真缓缓地收紧了双眉,然后有些狐疑又有些不安地望了楚南忌一眼。   “楚南忌——”   楚南忌却是微微地撇了撇嘴。不用看不用问,他就知道了身边人在顾虑在担忧些什么。   他转头,淡淡道:“刚刚在屋顶你也看到了,万俟宇冀是强行带走万俟宇商的,万俟宇冀带队人马多又手握旻帝诏书,再者万俟宇商昏迷不醒,他的那些部下自然是不敢轻易妄动的。”   “诶?怎么偏偏这些个时候就不见了盾雷的影子呢?”万俟宇真小声嘟囔了一声。   “盾雷——”楚南忌蹙了蹙眉,“是那个国队来访时一直紧跟在万俟宇商身边的那个侍卫吗?”   万俟宇真点了点头。   “是啊,盾雷离开得真不是时候。如果盾雷在的话,我想或许或许情况会好一点吧。”   “这样啊——”楚南忌把目光又缓缓地转了回去,他紧蹙着眉宇略有所思,顾自喃语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事情或许还会有些转机吧——”   “什么?”万俟宇真怔怔地望向了他,似乎是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她的表情有些迷迷糊糊的。   而回过神来,楚南忌却不再搭理她只是提起剑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在巨大的树枝阴影下伫立片刻,远远望了望那队正整装待发的西烁士兵,然后才转过了身来对身后仍是一脸迷糊的万俟宇真微微撇嘴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于是深夜时分,在玉关城陷入一片静谧之时却有一支队伍举着明亮的火光,整齐而有序地向着腾渊进发了。   两人拉着两匹麒麟马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但是一直到出发后的第二夜,那支队伍依旧没有再发生什么事。   远远地见着那队伍又扎营休息了,万俟宇真向楚南忌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   “楚南忌,你说我们得跟到什么时候啊?若是他们夜夜相安无事你岂不是要和我去到西烁了?”   楚南忌将马匹拴好然后走近来顺着她的目光远远望去。   “不必去到西烁,万俟宇冀想要下手一定是会选在紫缭境内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十分笃定,但是眸光之中却也带着几分疑虑,不知是还在思考些什么。   万俟宇真不解地摇起头来。   “为什么?”   但见楚南忌紧抿着双唇不想作答的样子,她只好闭口不问了,而停顿没多久,万俟宇真忽的又抬起了头来,小心翼翼道:“那楚南忌,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楚南忌不由地蹙眉,他微怔了怔才慢慢开口:“我自然是站在真相这一边的。”   万俟宇真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紧咬不放。   “那若是真如你所说,我二皇兄会暗算我大皇兄的话,你会出手相助吗?”   “你说呢?”楚南忌颇有些无奈地淡然一笑便转过了身。“你在这里等着。”   “诶你去哪里?”万俟宇真望着他的背影低低问道。   楚南忌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剑。   “我去找点木柴回来,今夜我们也远远生一堆篝火。”   可是,她哪里有这么安分。万俟宇真望着那在黑夜山林中若隐若现的男子身影,忽然就想到了什么,眼光蓦地一转。是的,不管如何,她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左右环顾一圈后,万俟宇真下定目光然后紧了紧腰间的银鞭,便向着远处搭起的几个篝火野帐蹑手蹑脚地走去。   不过,这里不止一个营帐,究竟哪一个里面才有她的商皇兄呢,方才距离那么远也看不清楚他们把那马车上的担架抬到了哪里。这么冲动地跑了过来,她还是只好懊丧着蹲在了草丛里偷偷张望。   “谁?”还没多少靠近警戒线,她只不过小心地拉动了一下衣摆便惊醒地引来了最近的士兵的注意力。   “啪哧”“啪哧”此刻心惊肉跳之时,那士兵的脚步声却在耳边逐渐放大了起来。 万俟宇真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收拢了自己的呼吸声。   不要,不要再过来了,被发现就完了。   她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默默祈祷着,似乎还可以感觉到士兵的剑扫过草丛而扬起的山野草味。   忽然间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奇异的气息,她猛一睁眼,差一点就失声惊叫了出来。还好身后一双大手十分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也正是这个时候,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骚乱声将那个士兵的目光又转移了开去。   听着那士兵的脚步声飞快地远去,万俟宇真才又惊又喜地挣脱开身后人的手,小声道:“你,你不是去捡柴了吗?”   楚南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不是让你在那里等着吗!”   万俟宇真有些心虚地点点头,想了一下她又把目光投向那一方火光骚动的地方,低低疑虑道:“不过,不过那里是怎么了?”   楚南忌最后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那本来是我们的宵夜——”   “啊?宵夜?”是她反应比较慢还是这楚南忌无心搭理她,万俟宇真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楚南忌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快,趁现在我们从那一边过去。”他指了指前面,但像是有些不放心,他又回了回头。“你跟在我后面。”   两人在距离最近也最偏僻的一方帐篷外屏息半蹲,微微贴近便可听到了帐篷里人的对话声。   “刚刚是怎么回事?”是万俟宇冀的声音,听起来他是有些警惕。   回答的人犹豫道:“禀二殿下,是一只受了惊的野兔。”   “野兔!?”万俟宇真有些狐疑地望了楚南忌一眼。   楚南忌却是将食指竖到了唇边示意她安分一点。万俟宇真不满地嘟了嘟嘴便也乖乖噤声了下去。   “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可是——”   “可是什么?”听着侍卫的声音有些犹豫,但是万俟宇冀的语气却是不急不缓,他笑“狼牙,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但是现在不出手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的声音明显低沉了几分。   之后帐篷里的两人似乎是沉默了一会,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一方帐篷外忽然骚动了起来。一队队西烁士兵提着剑和弓弩从四面向骚动的帐篷聚集了过去。   “怎么回事?”帐篷里的人匆匆迈开了脚步。   万俟宇真一急也想站起来偷偷跟过去,但是楚南忌却紧紧地拉着她向后方的阴影撤退了几步。   “是不是我皇兄那边出了什么事了?我们不过去看看吗?”万俟宇真急急道。   楚南忌紧蹙着眉宇,他锐利而深沉的眸光落在了远处。   “那里太危险,我们先在这里等等。”   话音落下,他忽的笑了笑。   “现在你应该猜得出你的二皇兄想干什么了吧。”   万俟宇真低头咬了咬唇,再抬头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一边狠狠地推开楚南忌的手,一边挣扎着想要向前冲出去。   “不行,我的商皇兄不能出什么事,不能!你让我过去——”   “你还不懂?万俟宇冀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这样横冲直撞过去只不过徒增危险罢了!”楚南忌忍不住低声向她吼了出来。   那边似乎真的是发生了不小的事又或者是万俟宇冀所谓的行动已经开始了,这一边的士兵都被支了过去,以至于没有人再关注到他们的动静了。   正与她拉扯时,远远地只见一道刺眼的白光唰地穿透过远处的黄色帐篷一下子照亮了这方山土,然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嘶啦声从刀剑的撞击中猛地脱离了开来。   强光渐灭。那持剑独立于帐篷上的人影在山夜月光下清晰可见。   “皇兄?”万俟宇真忽然间怔住了,“不——不可能——”   万俟宇真忽然挣脱开楚南忌的手往前跑开了几步,她揉了揉眼睛,待确定了自己看到的人后,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是明玥姐姐!那个人,那个人竟然不是我皇兄!”   清冷的夜风在强大的杀气面前忽的销匿了踪迹。帐篷顶上的那女子英姿高挑锦衣玉立,只冷冷一笑却似乎比她手中那把白玉般的光剑还要清寒刺骨。她微微一松手便随意地跑开了手中的皮具,然后冷冷地俯望向帐篷外已青筋暴露的万俟宇冀。   “二皇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明玥冷冷扯了扯嘴角,“我家殿下并不在这里——”   万俟宇冀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他抬手向后,狠狠地咬牙。   “上,都给我上!今夜不要放过一个人!”   “楚南忌,怎么办!?”亲眼见着这一场厮杀开始,万俟宇真却是又急又怕地扯住了楚南忌的衣角。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满眼的焦虑,一边拉扯着他一边低低喃语起来。   楚南忌静静地站立不动,但是他锐利而若有所思的眸光却告诉她——他依旧是清醒无比的。   他伸手,然后缓缓地从腰间掏出一封书信,给她。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商皇兄的笔迹?”   万俟宇真愣了一愣,然后一把接了过去,将信展开。   借着月光她匆匆扫过一遍后,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了起来。   “这——这原来是我皇兄的意思——”她的声音带着些难以置信。   楚南忌微微敛眸点了点头。   “这是我刚到玉关城时,一个自称是万俟宇商部下的人交给我的,信中说只要抓住万俟宇冀的下一步动作便可以解开西烁国队遇难之谜。其实我也猜测那会是万俟宇冀下的毒手,只是没有亲眼所见终归是无法完全相信的。”   “太好了,那——那我皇兄现在该是一切安好吧。”万俟宇真说着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楚南忌却是蹙着眉,缓缓地摇了摇头。   “只是没有想到,这样匆匆赶到玉关城来依旧没有得到万俟宇商的下落,不过所幸西烁国队一事却得到了我想要的真相。”还有一个更深却也让他更想知道的真相——那个闯入云陵天顶神宫和他苦恋的那个女子一起深埋地下的人究竟是不是万俟宇商。这样想着,他眉间的思虑越来越深了起来。   “万俟宇商——”楚南忌冷冷扯了扯嘴角,“如果有机会能抛开身份,我倒也想好好地同他结识一番了。”他虽紧蹙着眉宇,但是话从口出却是平淡如水让人猜不透他此间的心绪。   万俟宇真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好啊,那下次我带你去见他。不过——”她本来想笑,但是目光落向那一方厮杀场便猛地收了起来。   “不过我们还是先看看眼前的情况该如何处理吧——”   他们最后花了两天才真正找到了蜀黎。这还多亏了后到的辰阙。   没错,既然万俟宇商会派他来寻找她,那么此人的身手应该不错。从他那些日子追踪到鸢峨神庙又一直跟他们到了扶仑城,可想他的追踪能力极强。再加上西烁舞翼术一出行路快如飞焰,连她和南祝英驾着麒麟马都追不上他一个跑的人。   那座山已经出了扶仑城的界线,应该是归入了寻幽山城。琴紫歌本以为蜀黎也会在扶仑城逗留一会,没想到她倒是直接策马出了扶仑去到寻幽山城了。   蜀黎被辰阙发现的时候似乎是毒发久了,浑身僵硬得厉害,要不是如此,说不好就不会那么容易找到她了。   一行人就近在寻幽山城找了个供宿的医馆暂住了下来。蜀黎的毒发是间歇性的,医师开的药方也只能暂时缓解身体紧缩的疼痛根本无法从根源上将棘今毒祛除,而且其实这小小山城里的医师似乎是连这种毒是什么毒都不清楚,这样下去,万一蜀黎的毒发期越来越频繁的话,说不好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琴紫歌想到这里便不由地头疼了起来。而这期间,让她头疼的还不止这个。蜀黎不知道和南祝英闹起了什么变扭,就是对他不理不睬,而南祝英本来是个话唠,这么一来似乎是认为蜀黎的毒发都是他的责任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她每每和这两人同处一屋时总是她努力地找话说,一边责怪南祝英,一边安慰蜀黎,只是不管怎么样,就是拉不拢这两个人。   如此想来,反倒是辰阙让她省心多了。   琴紫歌在湖心凉亭里倚栏而坐,待察觉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她回头然后抬眼向那个远远走来的白衣人微微笑了笑。   “琴歌姑娘。”辰阙向她微微点头。   “辰阙,我说过不必如此见外。”她淡然一笑道。   辰阙摇了摇头。   “辰阙也说过了,少主吩咐要有礼数。”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而神情恍惚了一下,而片刻她又恢复了原本的微笑。   “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辰阙回头望了望不远处伫立在树下的青衫男子的身影,然后又转过了头来低声道:“是这样,看蜀黎姑娘的毒耽搁了如此久的时间都没有彻底根除,所以我想是不是你们可以去西烁的沧镜谷求医——当然要去沧镜谷必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我已经和南公子说过了,他觉得有必要去那里试一试。”   “沧镜谷?”琴紫歌有些疑虑地蹙了蹙眉。   辰阙点头。   “此谷的位置极其偏僻,能去的人也在少数,在西烁教派里是享有盛誉或许是在紫缭听说过的人不多。”   琴紫歌思虑了一会,道:“南公子决定了?”   “南公子是这样想的,但恐怕蜀黎姑娘不会那么轻易就范。所以南公子叫我过来其实是想让姑娘你去帮忙劝说看看。”辰阙低头道。   “是这样——”琴紫歌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既然如此,有希望总是要试一试的也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那蜀黎那边就交给我了。”   琴紫歌这样说着便也动身起来了,她向辰阙点点头,便向不远处的山荫庭院走去。   辰阙远远望着那道远去的窈窕身影不由地叹息了一声。其实,要去到沧镜谷哪有那么容易的,只不过一方面对蜀黎姑娘来说是个希望,一方面说不定还可以把那个女子带回到少主身边。   昨夜,他收到阿玥的密报,说是她假装少主身份的事已经被万俟宇冀发现了,那一场厮杀损失惨重但所幸她和几个少主的得力部下还是顺利逃脱了。不确定有没有被活捉的人,万一万俟宇冀得知了少主的真正行踪,那少主就很危险了。所以其实他们此次要往西烁沧镜谷去也还是得小心为上的好。   “吱嘎”一声,琴紫歌缓缓地推开了蜀黎的房门。   蜀黎已经起来了,就坐在窗边,目光恰好落在了这一方种满奇异药草野花的小院。   “你们在外边都讨论些什么了?”蜀黎回过了头来。   所幸她还是愿意同她说说话。琴紫歌笑着摇了摇头便也靠着窗坐到了她身侧。   “没什么。只是都差不多有十天了,你是不是该原谅南祝英了。”她一边开口一边小心地打量蜀黎的表情。   蜀黎却是向她淡淡地撇了撇嘴。   “琴歌你也是,这么多天了,一直在我耳边说南祝英的好话,真不像你的作风。”   琴紫歌怔了怔。   “我这也是为大家好啊。”   “南祝英是不是又在和你们商量带着我去哪里求医的事情?”原来她都猜到了,琴紫歌没想到蜀黎她如此直白。   琴紫歌犹豫了片刻。   “我们是有这样的打算——”   “我不去。他南祝英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处处都要替我做决定。”蜀黎冷冷地甩开了头。   “蜀黎,他是为了你好。”真的是拿他们两个没办法。   “蜀黎——”   “琴歌我有些累了,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蜀黎这样说着便起身径直朝里走去。   其实,其实事情也不必僵持到这种地步。   “蜀黎,你是在害怕什么?”   那个背对着她的人似乎是顿了顿脚步。   “逃避也解决不了问题的啊,你这样逃避也不像你的作风啊。”琴紫歌望着她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蜀黎这几天来有些无精打采,就连她喜欢的红衣也失去了往日的鲜艳。琴紫歌这样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十分的酸楚。   忽然间,蜀黎停住了脚步,但她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各自静默着。这里是医馆,淡淡的药香自远处飘进窗来,闻着甚是惊醒。   “是啊,”蜀黎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微弱,“你知道,那些日子我跟在你和祝英身后本来是十分恼火的,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心却平静了下来,我想如果是你就好了,是你陪着祝英就好了。”   “我,终归是要死的。”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这两个冤家。琴紫歌微微敛眸。但是——   “这是什么话?世人皆有一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敢面对自己。”   “蜀黎,”琴紫歌缓缓上前将她拉到了床边坐下,“其实你和祝英为何都要这样口是心非。要知道,这么多年来,身边能有一个人陪着你小吵小闹过来,是如此珍贵的事情。趁这次机会,我想你该和祝英好好谈谈。”   是啊,其实最关键的心结还绑在南祝英手上。这劝说一事还是得让南祝英来。琴紫歌这样想着便轻轻拍了拍蜀黎的手。   “算了,我还是先让你自己好好静一静吧。”   琴紫歌出去的时候,等在外面的两人都围了上来。   南祝英凑到了前面,虽然他心中可能是猜到了结果,但还是一副忐忑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样?”辰阙问。   琴紫歌无奈地撇了撇嘴。   “我连沧镜谷三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她拉了拉南祝英的衣角,指指蜀黎的窗子。“解铃人是你,应该你上才对。”   南祝英迟疑了一会。   “那我等她平复一会再上。”   这样大概是等到了夜色降临月光落满庭院的时候。南祝英一直在蜀黎门前徘徊,她和辰阙远远地观望都暗自替他着急。   “门开了。”辰阙这样一惊道。   琴紫歌远远地望了过去。是蜀黎开的门,大概是觉得南祝英在她门前踱步太频繁了。那两人走到庭院树下不知是在说些什么,隔得不算太远,但根本连模糊的对话声都捕捉不到。   诶,算了,就让那两人自己解决。琴紫歌叹了口气便转过了身来。身侧,辰阙倒也十分配合地也回过了身安静地站在她边上。   琴紫歌有些怪异地望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你少主人,坐下吧。”   辰阙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示意,但依旧还是静静地抱剑伫立着。   琴紫歌看了他一会。   “那我也站着好了。”她不是故意要为难他。   辰阙犹豫了一下,然后迈步远远地坐了下来。   琴紫歌无奈地扬了扬唇角。   “你少主平时待人也是冷冰冰的么?”   辰阙思虑着摇了摇头。   “不,少主很照顾我们的。”见对面女子一副狐疑的样子,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恩,可能是少主不太近女色吧。”所以当他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其实是有些诧异的。   “这样。”琴紫歌默默答应了一句便偏头向了亭外。   这一夜似乎也就这样过去了。也不知道南祝英劝说成功了没有。后来南祝英也过来了,但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让琴紫歌和辰阙都难免有些失落。   “那去沧镜谷的事——”辰阙还紧紧追问。   南祝英看起来却不像是还有心情再说了,他转身大手一扬。   “不早了,都休息去吧。”   他走了没几步却忽的侧了侧头。   “不管怎样,我们明天就准备出发去西烁吧。”   “你说服蜀黎了?”琴紫歌站了起来。   “她会去的。”南祝英低低答道,他背对着两人沉默了一会,便又顾自往回走去了。   “难道南公子是要强行带走蜀黎姑娘?”辰阙疑惑道。   琴紫歌摇摇头。   “蜀黎也不是好惹的啊,明天看吧,说不好是蜀黎自己想通了。”   这样说着,她便也开始起身往回走了。见身后白衣人还站在原地,她抬眉。   “怎么了?”   辰阙低头答应了一声便也小步跟了上来。这样的话,明天就启程去西烁,要到沧镜谷还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够不够?也不知道少主他们有没有顺利抵达沧镜谷,凭少主和盾雷的身手应该是进得了那里的。希望少主的蛇毒能快些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喵呜~好久没更新了,今天十分勤快地多更一点好了。好久没码字一不小心码多了。   现在各人都有各人归宿,就差男主女主没在一起了。⊙﹏⊙b汗我不是故意要为难他们的。。。   下一章就去西烁了,会见到我们冷艳的美女镜,还有十分妖娆的修络大人~   我会努力码字,争取快点让主线大团圆╭(╯^╰)╮ ☆、第三十九章 远赴西烁   不知道南祝英昨晚是施了什么法,竟然真的让蜀黎同意了远赴西烁求医的事。   琴紫歌有些恍惚地坐在麒麟马上,身后的红衣小女子不轻不重地靠着她的背。蜀黎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所以这趟出行她同蜀黎共用一骥。但想起今早发生的事,她总觉得实在奇怪得很。   今天,她居然是起得最晚的一个,而且竟然是蜀黎过来叫醒了她。南祝英和辰阙不知是何时起的,已早早将出行的装备整顿齐了。那时,她的那种不安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事被他们几个蒙在了鼓里一样。   不过蜀黎最后能够想明白还是让她十分宽慰的。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蜀黎同南祝英和好了还是蜀黎她自己想通了,琴紫歌并不完全清楚。但可以感觉到的是,自从南祝英找蜀黎夜谈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僵持了。   正在她这般思虑的时候,身后贴着她的人却忽然间开口了。   “这一趟我是为自己而去的,我想最起码还是应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你说是吗,琴歌?”蜀黎的声音很轻很淡。   “恩?”但她没有想到蜀黎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忍不住微微一愣。而身后人说完却又忽然间沉默了起来,但琴紫歌隐隐感觉蜀黎是微微笑着的。   “那——那昨晚南祝英和你说了什么?”   “我和他大吵了一架。”   “诶?这是怎么回事?”她原本是以为南祝英会说些什么不离不弃的生死誓言,没没想到这两个人还是开火了。   琴紫歌的目光缓缓落向了驾马在前的南祝英。南祝英今日似乎恢复了他话唠的本色,一路和辰阙驾马在前同他喋喋不休,不知又是在八卦些什么。   “不过昨夜大吵一架后真的也让我冷静了不少。南祝英太不靠谱了,同他的事我看还是要好好考虑考虑。”蜀黎慢慢思虑道。   琴紫歌侧了侧头。   “同他的事?什么事?难道——”她的目光之中有些淡淡的狐疑。   “他说等求医回来就去向我爹提亲。”虽蜀黎把话说得像蚊子嗡嗡一样,但琴紫歌一听到提亲两字便轰地惊醒了起来。   “什么!?”蜀黎却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怎么了琴歌?”南祝英连同辰阙闻声便齐齐回过了头来。   待感觉到蜀黎在她背上的指指画画,琴紫歌瞬间明白了过来,只朝南祝英和辰阙笑笑。   “没什么——你们继续开路继续开路——”   这一回折腾成就了一对璧人倒也算好事。虽然蜀黎没怎么提起,但琴紫歌还是猜得到之前蜀黎躲着她和南祝英一定也是在吃她的醋,不过现在好了,她也算是“利用”自己了一次,让这两个冤家走到了一起。琴紫歌想到这里,心里便不由地舒坦了起来。   看来,应该还是蜀黎自己想通了呢。也是,要求医的人是她,她本来就不应该和自己过不去。想通了多好,管他南祝英呢。   琴紫歌这样想着便也无奈地扯了扯唇,不过很快她又蹙起眉来。前路漫漫而遥不可测,但不管如何,都希望这求医远路能够一路顺利吧。   四人策马一路从寻幽山城沿腾渊南下,在离歌山段的山脚出了紫缭国界山关,真正进入到了西烁边界。离歌山段以北便是紫缭的玉关城,以南便是西烁的虚周山城。   虽缭烁之间因为前段时间发生的事而关系紧张,但是两国人民依旧往来频繁,因此他们进入西烁国界山关时也并没有不顺,只是逗留了半日做了一些盘查,况且辰阙是西烁人,这也为他们行了不少方便。   初到西烁,这第一次歇脚便是要在虚周山城了。于是入夜时分,他们顺路便在山脚挑了家客栈安顿了下来。   “沧镜谷落在西烁西南边沿的沧浪山脉,可以说我们此番一路几乎是要穿越了半片冥烁大地。”休憩时分,辰阙缓缓道。   南祝英提箸的手顿了一顿。   “那大概要花多久——”   辰阙思虑片刻,蹙眉道:“至少至少一个月吧。”   “这么久?”南祝英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蜀黎却是十分不客气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有这么多日子让你游山玩水还不好?”   “什么游山玩水?”南祝英难得严肃地瞪了蜀黎一眼,“你想要游山玩水也等从沧镜谷出来了再说——”   蜀黎也难得只是撇了撇嘴将碗筷往琴紫歌身边挪了挪。   一旁,琴紫歌默默地往嘴里送了一口菜。其实其实真的要算游山玩水的话,那么应该是她才对,但现在看来身边这两个人是不需要她担心了,这一路又得三小吵一大吵了。不过,真的需要这么久吗?   她微微抬眼望向辰阙。   “紫缭多山,西烁多水。所以我们这次是不是可以少行一点山路了?”看着辰阙有些犹豫不决的眼色,她又追问道,“难道难道我们还会行水路?”   “水路?这倒有意思。”南祝英蹙眉思虑着又顾自饮下了一杯酒。   辰阙向琴紫歌微微点了点头,缓缓道。   “走水路可以避开一些拥挤的大城,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们也知道,最近西烁这边的军队戒备很严,除了要镇压一些教派的内乱外,更牵扯到一些皇族的搜查令。”   提起这个,琴紫歌想起他们路过玉关城时听到的消息。说是不久前万俟宇商出现在了玉关城,但是很快就被前来的西烁军队带走了,因为军队是在夜间忽然撤去的,所以消息也不是非常清楚。据说后来是紫缭将军楚南忌亲自出来证实了这一说法才让城里城外的议论平息了下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个人应该不会在玉关城。   “琴歌?”南祝英拿着他的坠玉折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似乎是所有人都被她凝重的表情吸引了注意,都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她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又把思绪折了回来。   “走水路,我们从哪里开始走水路呢?”   辰阙顿了一顿,便又开始说了。   “在紫缭我们是沿腾渊山脉一路而下,但这去沧镜谷,我们就得逆着龙烁河上了。我们先去到泽州再换水路,这里是虚周城,到泽州的话还得花上六七天的样子。”   南祝英故作深思地点了点头,但转眼又挑眉望向辰阙缓缓微笑道:“那小阙你没有别的任务在身吧,你是会一直跟着我们到沧镜谷吗?”   蜀黎有些无奈又无力地白了他一眼,小声在琴紫歌耳边嘀咕道:“看吧,我就说这南祝英不靠谱,他连辰阙的主意都要打——”   琴紫歌听罢不禁莞尔。她在心里默默对蜀黎说——是你太敏感了。不过所幸辰阙十分坚定地一边倒。   “看琴歌姑娘吧,我只要跟着她就好。”   南祝英微微撇一撇嘴,拿起酒杯碰了碰辰阙,漫不经心道:“我说,我说小阙你什么时候改口好呢?”   “改口,改什么口?”辰阙一怔。   南祝英哈哈一笑便举扇挨着蜀黎向琴紫歌这边凑了过来,低低道:“就改少主夫人——”   南祝英——这个南祝英如今竟还欺压到她的头上来。她抬眼刚想开口,却只听得身边蜀黎惊呼了一声“少主夫人”。   这下好了,连辰阙都领会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无辜地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琴歌,这是怎么回事?”蜀黎定定地望着她。也是,因为蜀黎那一次抛下南祝英出走,有好多事情也无法同她一一说清楚,所以蜀黎其实还并不知道她的所有事。   不知道南祝英凭着他那一张巧嘴又从辰阙这里探到了什么八卦,琴紫歌只好愤愤地望了南祝英一眼,然后对蜀黎微笑道:“没什么,你不要听南祝英瞎扯——是不是,辰阙?”她把头转向了辰阙,微微笑着。   到这份上了,辰阙也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如今她已经不下一次明白了,如果要和南祝英此人深交,那他绝必算得上是最佳损友。   这一顿果腹之餐吃到了最后,蜀黎大概是有些不习惯西烁这边的菜点便扬言有些不舒服要去休息了。本来是南祝英坚持着要搀她上去,但是不想却被蜀黎一口拒绝。   琴紫歌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蜀黎上阶梯一边有些无奈地想这两个人的心思果真不是她能够猜得透的。   “琴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蜀黎望了望她。   琴紫歌一怔,随即笑了。   “怎么,我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吗?”   蜀黎摇摇头。   “也不是,就觉得你自从到了西烁就怪怪的。”   “恩?”琴紫歌蹙了蹙眉,“可能是第一次出到这么远有些不习惯吧。”   蜀黎缓缓地扬起嘴角对她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希望是这样吧。”她向前望了望,又推着她的手道:“就扶我到这里吧,我一个人可以,琴歌你到下面看着点南祝英——别让他喝太多酒了。”   蜀黎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扶着门进去了。   琴紫歌怔了一怔。恩,看来蜀黎还是挺关心南祝英的。奇怪,该高兴的是南祝英,为什么她觉得这么高兴?   琴紫歌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准备下楼,刚走到一半,目光落下时她却忽然间顿住了脚步。   异教徒。   那个迈步走进客栈的是一个披着银白色宽袍的男子。他微微抬手,拉下了宽大的帽檐。原本隐藏在阴影下的脸倏地暴露在了客栈烛光之中。突来的阵阵寒意和诡秘的妖异之感让剩下的几桌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个人带着面具。精细而光亮的银边细细地勾勒过那人的脸庞而雕刻出一张精致而绝美的面具。他的眼似是融着此刻窗外高远而深沉的夜空般深邃而暗藏鬼魅之息。   琴紫歌想,这个人如果换一身女装,她都会觉得是个冷艳的美女。   不过,她的目光很快被他身后的人吸引了过去。他身后的一队人皆黑衣黑袍,长而宽大的帽子遮去了他们的脸,他们低着头不知靠什么来辨清视野,训练有素地跟从着面具男子的吩咐。   黑袍人?难道是——   也是这个时候,从客栈外的黑暗处忽然被拉进来了一个手覆锁链的人。隐约可以辨别出那是一个女子,因为随着她的磕碰的步履依稀可见她落在黑帽外面的长发。   是镜。琴紫歌的眸光猛然一颤。   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把目光又转回到了南祝英和辰阙那桌,却发现他两个人早已在用眼神示意她过去。   琴紫歌重新迈开了脚步缓缓地走下了楼。镜似乎感觉到了她而微微抬了抬头,但也没有把脸从黑帽中露出来。   那个面具男子也顺着把目光投了过来,但也只是冷冷地一扫便又转向了那一队。   “休憩片刻再出发。”男子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任何气息。   琴紫歌挑了一个面对着黑袍人的位子坐了下来,远远听得那群黑衣人毕恭毕敬地答了一声——“是,主祭。”   “是天烁教的人。”辰阙低着头小声道。   南祝英不由地蹙眉。   “天烁教?不是西烁的国教?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缭烁边界?”   “听说,前段时间,被通缉的天烁圣女逃去了紫缭。”辰阙答。   “既是圣女,又为什么会被天烁教通缉呢?”南祝英有些疑惑道。   不行,眼见这南祝英的八卦天性又要被激起来了,琴紫歌猛地拉住了他。   “怎么了?”南祝英抬眼向她。   琴紫歌的目光却是落向了辰阙,她一边拿起酒杯放在唇边一边小声低语道:“辰阙,你能想办法救出圣女吗?”   辰阙似乎是吃惊不小,怔怔地望了她一眼。   “怎么?”   “天烁圣女暝镜,我早先救过她,曾与她有过约定。”琴紫歌低低道。   “什么约定?”辰阙的目光似乎警惕了几分。   琴紫歌思虑片刻,道:“这个容我不方便透露——但是能想办法想救出她吗?”   “诶?看来又有新成员要加入我们了。”南祝英这样自言自语便又顾自提箸继续开吃。   辰阙抿唇犹豫了一会,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他的眸光冷静得厉害。   “为什么——”这三个字还是从南祝英口中出来的。   琴紫歌咬了咬唇,定定地望着辰阙,等待他的下一步解释。   “天烁教的人太危险了,方才你们都看到了,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叫修络,现在是天烁教王最宠信的部下。万一得罪了天烁教的人,后果真不好说。我们首要的还是带着蜀姑娘去沧镜谷求医,万不可在这些麻烦上耽搁了——”辰阙鼓足气好不容易轻声说完这一番话后又忐忑不安地抬眼向琴紫歌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可是——镜如果落在了天烁教手中会有什么下场?”琴紫歌微微敛眸。   辰阙想了一想,道:“下场,按教规处置吧——她与前任大祭司辽渊相恋本就是禁忌,恐怕难逃一死——”这样一说,辰阙的眼神也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什么,还有禁忌!?”南祝英这低声一呼差点引来了黑袍人的注意,还好琴紫歌眼疾手快一下展开摇扇堵在了南祝英的脸前。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琴紫歌低低哀求道。   辰阙沉默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道:“先看看吧,看那些人是要去哪里,如果可以的话,先跟踪着看看——”   既然如此,为大家着想,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得微微点一点头,便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镜那一边的情况。   远远望过去,虽然她整个人被宽敞的黑袍包裹着,但时不时闪现的银色光泽还是让人看得出她的手和脚带着锁链行动不便。坐下的只有镜和修络,其余的黑袍人都紧紧地守在两人身旁丝毫没有松懈。   的确,那群人十分不好对付。镜还提醒过她这些西烁的异教徒十分诡秘又懂一些奇异的术法,能避开尽量避开,但是现在镜落在了他们手中,她又怎能袖手旁观。况且,况且那个与她的一年之约,是她失约了。那一枚镜戒,现在落到了万俟宇商的手里,也不知道他拿着那枚镜戒是有什么目的。琴紫歌不由地蹙起了眉宇,是的,至少,至少她应该找机会和镜把事情坦白,看看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掀开了最后一卷,收尾指日可待。。。   默默流泪。。。   其中有一段复杂的三角恋可能写得极少,是镜和辽渊和修络的,如果可以在西烁篇会出现一点吧。。。   就要去沧镜谷了,有点小小激动——终于写到这里了。。。   争取给个圆满的结局安慰下自己。。。 ☆、第四十章 天烁圣女   就这样,三人围坐一桌一边粗粗地观察着远处黑袍人的动静一边也举杯浅酌提箸畅谈,将一顿饭一直吃到了夜色渐深。   原本还有些热闹的客栈酒间随着过夜酒友们的一个个上楼也忽然间变得清静了下来。这楼下零星还坐着三桌人,面具人一桌,他们一桌还有一桌是几个刚进栈歇息的通商人。   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那群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过夜,总不能和他们僵持到最后,这样可是十分惹嫌的。琴紫歌思虑了一会,便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我们——”   而她的下一个字还未出口,那一群天烁教徒却忽然有了动静。   只见那个一身银袍披肩的面具男子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一面银盘,也不知那银盘中出现了什么而静静地吸引住了那面具男子的目光,他竟是敬畏地收敛起了眸底的冷厉。   银盘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淌,带动着挥散在半空中的细碎光沫而幽幽地飘动起来。所有的黑袍教徒在那面银盘的呼召下齐刷刷跪在了带着银色面具的大祭司脚边。   这真是奇怪的场面。不止他们,连靠在窗边的那桌通商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过去。   “是天烁教王的星光镜令,不知是教王又派给他们什么任务了。”辰阙低头对两人轻轻道。   南祝英“哦”了一声便淡淡地收起了眸中的好奇之意,然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靠窗那一桌一脸怪异的通商人。   “看来那桌人还是我们老乡啊——”   琴紫歌深吸一口气微抬手便毫不费力地夺过了南祝英摇啊摇的折扇。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关心那些东西。   南祝英愣了一愣,但见琴紫歌那一脸凝重,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看来他们不打算过夜。”   辰阙的声音将她的目光又转了回去。   修络不知何时早已收起了他掌心的那一面银盘,虽然带着面具,但从他眸光中阴翳不定的气息感觉,他面具下的表情不会很好。   用不着命令,那一群黑袍人似乎是习惯性地便可感知身前人的心思,眨眼间他们便整整齐齐地站成两列为大祭司修络让出了一条道。   修络拖着及地长的银白色教袍在暝镜面前停下了脚步,他抬手缓缓地捏起那一张如雪莲般清净洁白的脸。原本带在头上的黑色帽檐顺势便沿着长长的黑发滑落到了女子的半腰。   “诶,是个美人呢——”耳边传来南祝英低低的惊呼声,琴紫歌强忍着瞪了他一眼,心下却还是为他暗暗庆幸——还好蜀黎不在。   不过,这样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不由地蹙眉。   “看来,教王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和辽渊的孽种呢。”男子此刻的声音全然不像是之前命令时的冰冷口气,而是飘荡低回地仿佛某种鬼魅般的蛊惑。连同他身间的那一股气息,寒冷地遥不可及却挥不去地深深吸引。   而镜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紧紧注视的目光,只是一脸微怔着望向那个贴近她脸的男子。   “啊?那个圣女还有身孕了——”南祝英诧异地张了张嘴,微微啧了一声后,他又撇撇嘴说了一句,“那黑袍子遮得可真好。”   镜——琴紫歌在心里默默念着,她也下意识地将目光扫过宽大衣袍下微微隆起的小腹。镜怀着身孕,但是就这样被押回天烁教后,她腹中的胎儿怕是难保了。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修络的目光只对着镜的眼眸冷冷地停留片刻,便抬手揭起连在她黑袍上的帽子又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脸前。他微微侧身对身后黑袍人点了点头便不再停留地大步迈出了客栈。   直到“哗啦”“哗啦”的锁链拖地声远远地消逝在了深沉夜色之中,客栈中维持已久的寂静才忽的被那一桌重新畅谈起来的通商人给打破了。   那两人几乎像是约好了一般也齐齐闪出了客栈,而她则被留了下来照看蜀黎。   不知道为什么心下忽然有了一股十分不安的感觉。片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匆匆地跑向了楼上。   果然——推开房门,剑在人却不见了。   难道难道是那些天烁教徒?琴紫歌猛然一惊,没有多想,她顺手拿过蜀黎的红玉软剑便夺门而出。   客栈是位于离歌山山脚,那一群人是往西烁去,那么出了客栈之后她便要向南边追。照理说这条通向山城的山道不会太长,但是为什么她跑了这么久却仿佛怎么都跑不到尽头一般。   瑟瑟山风不知是何时销匿了踪迹,连同那些若有若无的虫鸣声。头顶镰月投下缕缕皎洁光华,映着她一袭素色长裙像是落满了晶玉。   但是,为什么身间的夜色变得越来越浓重起来,浓重到模糊了四围草木的影子,浓重到隐没了身前身后的山道。   秀眉微蹙间,她的步履缓缓地收拢了起来。她闭了闭眼,然后缓缓地抬头。现在连头顶那一轮镰月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月光和四围侵袭而来的黑暗之气。   此时此景像极了一口井,一口没有边界的深井。不管她往哪边走,头顶依旧有月光笼罩,但身边的黑暗却也依旧逼近得触手可及。   糟糕!这是——幻界。她是听说过,这种源自西烁古老教派、能制造虚幻假象而使人迷失的术法。被困在这样的幻界中的人,就仿佛是与外界隔绝了一样,四围重叠而迷离的幻想让人找不到任何可以出去的裂口。   “蜀黎!”“辰阙!”“南祝英!”她嘶哑着嗓子挨个喊了一遍,但其实四周根本是一片死寂。连她的声音都被困住了。   琴紫歌微微敛眸。当然,幻界要锁住了一个人,便锁住了此人的七窍。不行,一定要想办法出去。   她蹙眉沉思片刻,然后蹲下了身去,磕磕碰碰地摸索起来。   找到了——   琴紫歌缓缓地摸起了一枚落叶。就是它了,儿时最擅长的手艺被荒废已久,不知在这紧要关头是否还使得出来。她想了一想,轻轻擦拭后便将它放到了唇边。   既然人声出不去,那么不知这自然的乐曲声是否穿得出去。   她挑了首十分简单的短歌行,本该是清越婉转如高山莺啼般美妙的欢畅之音落入这方诡异的深井幻界却像是被深浓的黑暗吞噬一般,耳边,还是一片死寂。   她不死心,就算听不到任何声音,还是照旧对着那片落叶吹。   不知是吹到了第几遍,她松开手停顿片刻时却有一双手从身后来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   人还没有转过身,剑却早已出了手。   只听得身后一声惨叫“啊我的手”,便又来一阵庞然大物滚落进草丛的声音。   这是——南祝英的声音?琴紫歌下意识地低头,只见惨淡的月光下,那个熟悉的青衫影子十分夸张地跌倒在了她的脚后方。   不会吧——   “南祝英,我伤到你的手了吗?”琴紫歌有些惊吓地蹲了下去。   “我的手——我的手大概滚到草堆里了——”南祝英闭着眼沉痛道。   但是细细一看,他的手分明还好好地缩在了袖子里。琴紫歌的眸光沉了一沉,她拍了拍手便站了起来。   “南祝英,快起来——现在还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不过话说,她是怎么可以和南祝英说起话来的。   “现在怎么可以听到声音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转身又问。   南祝英也站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山尘落叶,淡淡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吹叶子?”   琴紫歌狐疑地点了点头。难道他听得到?   南祝英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摇着头道:“我困着的情形和你差不多,听不到声音,但你别忘了我可是鼎鼎大名的琴师——公子祝英,我的音感自然不差,方才你吹动的乐曲带动周围气息的波动才将我指引了过来。”他顿了一顿,“不过,方才第四遍的时候你吹错了一个音。”   他连这个都听得出来?琴紫歌的眼神愈加狐疑了起来。   “早知如此,应该把玄古冰缕带着,那把琴的杀伤力一定可以破解此境——”他却避开她的眼神,顾自小声嘀咕了一句。   算了,不和他扯。   “所以——这里不止一个幻界?”心绪转回,琴紫歌不由地蹙了蹙眉。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南祝英思虑道:“现在大概只是我和你之间的这层隔间被打破了而已。”   “辰阙呢?”   “蜀黎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我一上楼才发现蜀黎不见了。她的软剑还在这里,所以我想她应该是被人强行带走的。”琴紫歌蹙眉道。   南祝英思虑着摸了摸手中的坠玉摇扇,微叹了口气道:“小阙他跑太快了——”   是啊,施用了西烁舞翼术的人可是连奔腾的紫缭麒麟马都不一定追的上的。琴紫歌沉默了起来。那么现在,他们要怎么样出去。   蹙眉失神间,南祝英忽然间摇了摇她。   “看,那里有人,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向我们走过来了!”   琴紫歌惊醒着转过了身。   原本深浓虚无得毫无界限的漆黑世界不知何时裂开了一个口。远望那个狭长的裂口,墨色一般的漆黑与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交融成了一扇混沌的大门。那个从幻界之门中缓缓走来的人,他一身银白色及地长袍落满融融月华,仿佛一束诡秘而高傲的圣光般一点点照亮两人前方的漆黑空间。   “是修络。”琴紫歌屏息着望向那个缓缓靠近他们的人影。   南祝英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随即便凑到了她的耳边。   “修络?是那个大祭司?他难不成知道我们会跟踪他?怎么办,他看起来貌似很厉害的样子,小阙又不在,我们肯定打不过的——”   琴紫歌沉默了一会,但目光依旧跟随着修络而缓缓挪动。   “恩,南祝英,他应该有别的目的吧——”   “别的目的?什么目的?”   南祝英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不知是从哪一个方向旋绕出了一个女子清脆而决断的声音。   “这是黑镜,你们只是映在镜子里的影子,找到镜子外的真身你们就可以破解这个幻界!”   是镜!但是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站在里面,仿佛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声音。   修络的脚步戛然而止,他低头,微微敛眸。   “闭嘴,镜。”   “镜!镜!你在哪里——你——”她扯开嗓子对四围的漆黑空间喊了起来。南祝英却是一惊,拉扯着捂住了她的嘴。   “你干什么!”琴紫歌好不容易挣脱开南祝英的手,气吁吁地瞪了他一眼。   “把镜戒交出来我就放你们走。”   修络冰冷的眸光落在了两人身上。   “镜戒?是什么东西?”南祝英望了望琴紫歌,又望了望修络,一脸的茫然。   “镜戒不在我这里。”琴紫歌缓缓抬头,冷冷地对上了修络的目光。   “哦?”修络的眸光微微上扬,“看来你们是不打算说实话了?”   “镜戒真的不在这里。天烁教的人不是可以感受到镜戒的存在吗?”没错,镜的确和她说过镜戒是可以被感应出来的,所以先前她才会把它交给她。   面具下的脸浮起一股阴翳之色,修络微微眯了眯眼。他的确感应不到镜戒的存在,但是——他就是不甘心,圣女已经被擒,但是镜戒却失踪了。   镜戒不可能就这样不见了——修络冷冷地抬起头。   “用镜戒的下落换他们的性命,镜,你可听到?”   “你——你把她怎么了?”果然,待问出了蜀黎的事,南祝英又得性情大变了。   修络冷笑了笑。   “怎么,想说实话了吗?”   方才南祝英冲动时忍不住向前迈出了几步,但此刻修络的话音落下,他却又忽然折了回来凑到琴紫歌耳边小声道:“琴歌,那东西真的不在你这里?”   琴紫歌淡淡地望了他一眼。   “真的不在,假的也没有。”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头顶闪现一道极其强烈而刺眼的白光仿若一把尖锐而剑气满盈的月色长剑哗地劈开了他们所处的这一方漆黑空间。   那个天地骤亮的瞬间,有人用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双眼。   “快走!”辰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辰阙,琴歌就交给你了,我去救蜀黎!”南祝英说罢便忽的消失了身影。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原本笼罩在四围的黑镜幻界已被强烈的剑光击破,昏暗的树影和头顶那轮弯入镰刀的明月也缓缓地清晰了起来,一同清晰起来的还有围等在外的一群黑袍教徒。   “琴歌姑娘,准备好了吗?”辰阙举剑微微侧头道。   琴紫歌握紧了手中的红玉软剑点了点头。   下一刻,那一柄快如闪电的冰晶光剑抢先而出,随着轻巧翻越的人身迅速击入了黑袍人的围攻。而她以红玉软剑为御,盈越于其中。软剑涣散出的红如火焰般的剑光和光剑如同劈开黑夜般的耀眼白光交融在了一起,好似霞光一般飞快地穿梭在树影交错的黑袍人之间。   但是软剑轻盈而柔软,猛则如烈火长箭,收则如飘摇红缎,于她来说实在不好驾驭。短短的几十招下来,她已十分吃力,看围攻的黑衣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倒下。   忽的一剑,辰阙猛地斩断开挥舞至琴紫歌脑后的银色锁链,然后纵身一跃顺手接到剑便落在了她的背后。   “琴歌姑娘,冒犯了——”   白光在眼际骤然间惊落,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   琴紫歌还没反应过来,辰阙却早已紧紧拉着她冲出了黑衣人的围攻。但是在舞翼术下,她的速度实在是拖累。   辰阙望了望身后追赶而来的黑袍人,不由地皱了皱眉。天烁教,原本这样的浑水,他实在是不想蹚,他的出手必然会引起修络的怀疑,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办法,必须得避开他们了。   想罢,他微微侧头道:“琴歌姑娘,再次冒犯了。”   “啊?”被辰阙拉着跑,快得让她受不了,她哪里还有心思再说话。   辰阙却不再给她反应的机会了,他猛一止步便顺势围抱起了琴紫歌,向着前方昏暗而不可辨的深沉夜色飞驰而去。   在疾快的光影交错间,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那日鸢峨大雨,他也是像这样抱着她在舞翼术中逆风竞驰,薄薄的黑纱紧紧地贴着他的脸,她看得到他坚毅而流畅的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间十分地想念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西烁国界。。。   话说今天jj有点抽啊。。。 ☆、第四十一章 何处情歌   后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是辰阙抱着她跑太快了还是那群黑袍教徒无心再苦苦追逐了,她和辰阙是一直绕到了虚周山城的东南面才停了下来。   无法得知南祝英究竟救出了蜀黎没有,辰阙见她一脸忧虑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也不能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等,于是便提议说去之前离歌山的那个客栈看看。因为既然都知道玄古冰缕还在那里的话,南祝英和蜀黎若是逃脱了也定然会像他们一样再回到那里。   这样决定后,辰阙便另选了一条山道,又带着她赶在天亮前回到了客栈。   但是,南祝英和蜀黎没有回来。   “他们会不会被那群天烁教徒带走了?”琴紫歌有些忧虑。   “南公子很聪明,应该会想办法逃脱的吧——”辰阙说完这话,又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大放心,便又对琴紫歌道:“那我再回去看看,琴歌姑娘你暂且小心留在客栈,那一群人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琴紫歌点了点头,便沉重着脸目送那道如风白影又消失在了远处的山道上。   这么一等,便是一个上午。   她焦虑地在客栈楼上注目远眺。趋于温热的日光穿过极高的山林落入这一叶小窗,带着星星点点的细小山尘抖落她一身微光盈盈。虽一夜未眠,但一想到那两人还生死未卜她又清醒得厉害。   忽然间,前方的绿荫处惊现那三人的身影。琴紫歌几乎是没有片刻迟疑便飞奔了下去。   她在客栈门口迎上了背着蜀黎的南祝英。   “你们怎么样?蜀黎她受伤了吗?”   南祝英的一身青衫似乎沾了不少山尘污渍,那原本拿在手里的摇扇被他很没有形象地塞到了腰间,又背着昏迷不醒的蜀黎,他整个人看起来略显狼狈,只耷拉着脸摇了摇头,道:“没,我们都好得很。”   “你怎么这幅摸样?”见他没精打采,琴紫歌不由地蹙眉道。   南祝英哭丧着指了指身上的人。   “我好心背着她回来,哪知她这么重。半路上,半路上竟然还睡着了,真没把我累得半死——”   琴紫歌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她挥挥手。   “算了算了,赶紧把蜀黎背上去好好休息。”   望着南祝英一步一步地把蜀黎背上楼,她本想再过去帮他一把,却听着身后的辰阙笑着缓缓开了口。   “琴歌姑娘别相信南公子的话,我找到他们时见南公子背着蜀黎姑娘实在辛苦得很,便想帮南公子背一段路,哪知南公子死活不肯——”   琴紫歌很快反应了过来,唇角的笑意便愈加浓了起来。   “这个南祝英——”目光转回,琴紫歌又向辰阙疑惑道:“不过,说真的南祝英他是怎么救出蜀黎的?”   辰阙迟疑了好一会,才在琴紫歌的眸光紧逼下开了口。   “据南公子说,是他把熏香粉当毒药撒了一圈,然后趁乱带走了蜀黎姑娘。不过——”辰阙又想了想,道,“我觉得应该是圣女帮的忙吧,不然南公子要在修络眼皮下把人劫走实在是很困难的事。”   琴紫歌轻轻地“恩”了一声,点头道:“是我,我也不相信这会全是南祝英的功劳——但是镜——”想到那个有些可怜的女子,她的眸光又沉重了几分。   “这毕竟是天烁教教内之事,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斗不过修络,不过我想没有找到镜戒,圣女镜对教王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辰阙这样思虑道。   琴紫歌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啊,这次看来镜戒不在她手上还是好事。或许也是天意吧。   “琴歌姑娘,你一宿未睡也还是上去休息一会,我们在黄昏前出发就好——”辰阙向她微微颔首示意。   琴紫歌收回思绪,便对辰阙微微一笑。   “那你也去休息吧,这一夜你也辛苦了。”   辰阙低了低头,再抬头时她早已转身了,他就站在门边隔着炽盛的日光望着她的背影,忽而他低声淡淡道:“镜戒现在是在少主手上——多谢琴歌姑娘为少主保密。”   琴紫歌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顿了顿脚步。虽已看不到她的表情。那一袭长至脚踝的素色罗裙缓缓落入他的眼却仿佛有一种异常安谧的感觉。   她低头,纤细的指尖却在不经意间缓缓上移摸索到了那一块紧贴在她胸口的环形臂玉,她忽然想到自己与那个人的纠葛竟然就是从那一枚镜戒开始的。如此的荒唐而神奇,这扯不断理还乱的线头竟然已不知不觉拖得如此之长。   万俟宇商——此刻也是不知不觉间她对这个人竟有了咬牙切齿却又难以忘怀的纠结情肠。那个人所带来的记忆似乎既短暂而漫长,虽坎坷冒险却也让她对这世间的人和物都有了超越眼见的接近,如果这是天意,那么她也只好随遇而安。   她微微敛眸便也缓缓松开了紧握着那块臂玉的手,她微微侧头。   “放心,我保密也不完全是为了他。”不知辰阙有没有听到,但她却是兀自扯唇苦笑了笑便继续向前迈开了脚步。   紫缭缭都,镇国将军府。   头顶原本层层叠叠压到而下的乌云正慢慢往远处灰压压绵延的山脉散去,缭都的天空在这个时候受过大雨的沉洗而显得愈加湛蓝而遥远了起来。   此方小院,叶落斑驳,残花悬泪,正是一幅大雨侵袭后的落寞景象,却有一个披着流苏短裙衣的女子手握着扫帚一脸欣喜地跑了进来。那一抹浅而明亮的鹅黄身影仿佛纤细的画笔一般在女子的白靴踏入之际便为这方小院绘上了一笔鲜活。   “真真姑娘!真真姑娘!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快回来啊——”而女子身后却远远追来四五个颦眉愠色的丫环。   万俟宇真缓了缓脚步朝身后吐了吐舌头,转身没有过多思虑便忽的窜进了一间屋子。   要说她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缭都的镇国将军府,还得从那一晚说起。   那一晚她和楚南忌亲眼目睹她冀皇兄对商皇兄的部下狠下毒手之时,她自然是要奋不顾身地冲出去救明玥,但是哪知道一转身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醒的时候是在玉关城的一间客栈,身边没有一个人,楚南忌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第一感觉就是——完了,被抛弃了。但待她一脸灰心丧气收拾收拾准备下楼闪人之时,却冷不防撞上了正买了早点回来的楚南忌,一个激动便不小心扑了上去,晃晃悠悠间本以为两人会从楼上一路滚下来,没想到楚南忌的定力极好,竟然就两手一抬将早点挂在半空然后稳稳立定抵住了两个人前倾的力量。而楚南忌见她一脸呆滞样,差点没忍住将她吼下去。   其实那夜在西烁驻军大帐里是楚南忌怕她打草惊蛇便颇有预见性地打晕了她,不过后来他竟然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拉长着脸问起了明玥的事。   “诶——不、不会吧,明玥姐姐可是一心向着我商皇兄的,楚南忌你没戏了——真的没戏!”她记得那时她是有些忐忑地扳了扳手指。   可楚南忌却是一脸好笑又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是你想太多了——我是问你,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有那种面具,那面具取材海生花素骨,对不对?”   她实在想不到他在意的竟是那张小小的面具。据她所知,明玥是生长在西烁战海边的一个海岛上的海女,那里时代传袭着一种精致而隐秘的制作人皮面具的手艺。但是十年前有来自隔海陈桑国海舰来袭时,经过三天三夜炮轰,那一方最靠近战海的岛屿也受到了重创,几乎有半岛的人遭到家破人亡之灾,明玥便是其中之一,后来是她年幼的商皇兄随军出征在一举歼灭来袭海舰队后机缘巧合之下便救下了也还年幼的明玥,那时明玥身边还带着个弟弟,自此他们兄妹二人便全心全意效忠商皇兄了。她想了一想,又补充——明玥的弟弟叫辰阙,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她把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但是他听了却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怔怔地地望着窗外不知道是在思索些什么。过了好久,他才告诉她,在那场厮杀中他趁乱悄悄救下明玥的事。她自然是要追问明玥的下落,但是楚南忌却是摇摇头。原来就在他救下明玥的当夜,明玥便趁机会逃走不知去向了。   她也搞不懂究竟是这其中还有什么纠葛,只是在说了这么多之后隐隐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再后来,她下定决心要搞清楚楚南忌与她商皇兄之间的纠葛,于是便死缠着楚南忌,一路不辞辛劳不离不弃地跟着他又从玉关城回到了缭都,也许是被她这番诚心打动了也或许是担心她一介皇族流落在外惹是非,最后他还是把她带回了他的府上,当然前提是隐瞒身份。   不过,她辛辛苦苦混入这紫缭镇国将军府多日,竟然是被远远安置在了最偏僻的西姜院,距离楚南忌的停风院可以说是一东一西,要知道将军府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光走她都得花大半天才能走完东南西北一圈,由此可见楚南忌用心良苦。   今日,好不容易他因暴雨而被困在了紫缭山宫里,她才有机会借帮忙打扫庭院一由正大光明地潜入他的院子。此刻,万俟宇真紧握着扫帚躲在一扇屏风后细细地用耳窥探起那些追赶她的丫环们的情况。   “真真姑娘!真真姑娘!公子吩咐这里不能进啊!若是他回来了可如何是好——”远远地听着屋外丫环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万俟宇真不由地屏息。不行,好不容易这么远溜了过来,她可不能前功尽弃。   想了一想,万俟宇真又提起脚步小心地往里屋躲了进去。是间书房。于是她随手从青瓷长瓶中抽出一副字画,啪地展开,竟然长比人高,她咬一咬牙便藏起扫帚然后一手举起字画将身子藏在了字画后面。   她想,这样应是安全多了。   不过,没想到等她举得手都疼了腰都酸了的时候,竟然还没有丫环进来搜寻她。她纳闷,难道这楚南忌还真是有什么洁癖不喜欢别人乱进他的院子?难不成还藏了什么宝贝?这么一想,万俟宇真也便忽然来了兴致。   他不在,那她稍稍观赏一下也无伤大雅。   但是东摸摸西翻翻也没见着特别稀奇的东西,书架子上满满的不是陈旧古书心经便是被翻烂了的军书兵谱,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段放着上等的笔墨纸砚,但是似乎长久未有人动用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忽然间,一不留神撞到了书桌,她也不巧地注意到了这书桌竟然是还有一层。她小心地蹲了下去从里面抽出一沓被红绳捆扎整齐的白竹信纸来,摊在手掌往下翻了翻,虽掩了一页空白但是往下翻竟然黑压压的全是字。   恩?看字迹如此娟秀温婉,这无疑是一个女子的笔迹。万俟宇真吃惊不小。楚南忌怎么会收藏这么多女子笔迹的信稿?她一个忍不住便就地坐了下来,小心地拆开信纸粗粗略读了起来。   第一越往下翻字迹越差,第二从信的内容来看只有相交很深的朋友才会用这样随意的口气,第三每一封信的落名都是一个叫紫歌的女子。万俟宇真不由地蹙眉,然后紧紧地咬唇。这个叫紫歌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照这种情形看是这楚南忌单恋她很久了。看来她此番要攻下楚南忌这人实在是有些困难重重啊。   咦,不对,紫歌,怎么这个名字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气愤难平间万俟宇真忽的眨了眨眼。她尽力地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还是无功而返。   “你在干什么!”   忽然间的一句怒吼将她整个魂儿都从七窍里震了出去。   楚南忌将剑往书桌上重重一搁然后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白竹信纸。   相识不久,就算她再怎么胡闹他也还是默默忍受,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情绪失控得如此厉害,似乎是真的触及了他内心某个最敏感的角落——他是真的生了气。   “滚!你还不给我滚出去!”他没有转头只是微一伸手便从搁置在书桌上的剑鞘中抽出了那把寒光凛凛的光剑。   强烈的剑气将万俟宇真整个人震倒在了窗边,她忍不住吃痛一声,但是他竟然连头都不回,依旧是那样冷漠而低愠的口气。   “滚!”   万俟宇真一时间只觉眼中热浪奔腾,一个咬唇便掩面跑了出去。   握剑的手猛然一松,长剑落地发出铿然的响声。他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那些白底黑字就那样飘洒一般凌乱在了他的身边。   那样熟悉而陌生的字迹。那样干净而青涩的气息。原来藏起了你的一切,却忘记了我的心还依旧为你敞开。紫歌,你真的是好狠心。   雨后月夜,清清瑟瑟。   书房门大开之时,明亮的烛光照出了男子略显疲惫而孤寂的修长身影。   “你还在这里作什么?”楚南忌低头,冷冷望向那个抱膝孤坐在台阶上的人。   映着月光,她一脸斑驳,但不知为何回过头来却又有了些许欣喜之色。   “楚南忌——”   万俟宇真本想向着他奔走几步,起来时却发现双脚几乎已经坐麻了,无奈她只好扶着石栏缓缓地站直。   她的脸上又透出些忐忑来。   “楚南忌,那个紫歌究竟是什么人?我想了好久还是没有想起来。”她有些委屈地低了低脑袋。   楚南忌一步一步走来,在靠近她时缓缓伸手扶住了她,他望了一眼此刻晴好的夜色,淡淡道:“她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这意思似乎也是在告诉她,她没戏了。万俟宇真忽然间推开了他的手。   “你骗人!那你怎么没有和她在一起!”   楚南忌沉默了一会,后望着她微微扯了扯唇角。   “信不信由你。”他的眸光深深不知暗藏着什么样的情绪,而片刻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正匆匆赶至的丫环身上。   “小鸾,还不将真真姑娘带回去。”   “我不回去——”万俟宇真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但是这一下子又来了不少丫环,左一个右一个就是抬也能把她给抬回去。   望着那个静静掩上门的人,万俟宇真一气扭头便走。   “走就走,我再也不来了,哼!”   走出这停风院没多久,她又忽的停住了脚步。   紫歌,紫歌,琴紫歌。这不是她曾经与国队献礼时看到过的那位国后吗?她怔了一怔,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醒地厉害,转了个身就想回去。是的,她要回去告诉楚南忌,那个人那个紫歌已经死了啊。   “真真姑娘你怎么又——”丫环有些面露难色。   但是走了几步,她却又忽的转过了身自动回来了。丫环们见这陌生的姑娘一会往回一会又往前,实在是折腾,但却是公子的客人又不好怠慢,只得低忍着又重新跟到了她后面。   融融月色之下,她的表情难得的冷淡却也是难得的深沉。算了,一夜而已,离人终去,往后的岁月还漫长得可以挽回。只是不知道,日后,她会不会为今夜的转身离去而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机成熟了,恭迎男神。。。 ☆、第四十二章 沧浪险劫(上)   紫缭多山。那条冥烁大地上最长最绵延的山脉——腾渊如同一条巨大而翻腾着的苍龙,从紫缭极北边界的天极岭游走到到缭烁分界处的离歌山段又向西南一直蜿蜒到西烁外邻沉海处的沧浪山脉。可以说这条山脉是冥烁大地上最好的一道自然屏障,它从地理位置上恰到好处地将缭烁两国分隔了开来。   而西烁多水。自万俟王朝第一任帝君万俟修缅在洪嚣时代将鱼臣、塔拉、南阿等国归入本国版图统一西烁起,龙烁河这条也是冥烁大地上最长最奔腾的河流便被誉为了西烁的国河。这是冥烁大地上另一条可与腾渊平起平坐的大龙,它的分支远比腾渊要多,从西烁西南至东北界,蜿蜒灌溉过无数庞大而繁华的城池,在西烁东北边界的天渊原汇入那片苍茫而辽阔的坠海。   此番,他们的目的地便是要去到那条大河的上游源头所在的绝日山。从虚周山城重新启程,取道缭烁边界的玉缺山段,一路挑着偏僻的山城走,越过那些繁华的山外大城,甚至连西烁的国都——商都都被他们排除在了路线外。辰阙告诫说,近来商都城关戒备森严,进出比较麻烦,方便起见还是绕过那些大城的好。   于是入夜时分,换道浩澜江,辰阙带着他们在日城的西郊码头坐上了最后一班开往泽州的渡船,这班渡船的终点是月城。   日月交辉,聚西烁之神眼。而辰阙告诉他们,那一处神眼便是商都。若是有幸能坐上一只飞鸢,在碧蓝的云天间瞭望这一方西烁国土,便会发现这繁华的两座大城——日城和月城仿佛如同两个虔诚而敬畏的士兵,默默地守护着落在它们臂弯之中的商都。   水浪之外,夜幕之下。这一座座屹立在江两岸的内陆大城灯火璀璨星光熠熠,无数奇诡而高大的西烁式建筑倒映在漆黑不见底的辽阔江面上如同天外虚影一般随着江风摇荡起翻腾水浪而碎裂成了一缕缕霓虹幻彩。远远地,不知是从哪一片彩光之中还隐约传来高楼歌女清越而温柔的歌声,高高低低,断断续续。   这些个时候,似乎连拂过耳边的风都是熠熠闪光的,叫人心驰神往。就连原本坐在船舱里的蜀黎都忍不了南祝英的怂恿,在琴紫歌的搀扶下走到了甲板上来。船栏两侧密密麻麻挤满了赏夜的人,南祝英和辰阙分护两边,好不容易在靠近船尾的地方让她们给挤了进去。   “方才坐在船舱里隐约只能看见个灯火轮廓,没想到出到舱外能看到如此美妙的夜色,从这里看西烁的夜真的是漂亮极了——”像是个从未见过如此热闹景象的孩子一般,蜀黎拉着她,嘴角扬起了一抹惊奇而欢悦的笑容。   究竟是怎样梦幻而奇异的壮阔夜景能够让身边这个许久没有展露出生气的女孩忽的露出了这样自然而欢喜的笑容。琴紫歌不由地微微一笑,她的眸光缓缓地落向那一片水波外的星光楼宇,有惊诧亦有惊艳,却让她不由地蹙眉。这里是如此华丽的国度,叫人可望而不可即。   南祝英似也和她一样发现了蜀黎脸上那份出自内心的惊奇,便也忍不住从拥挤的人群中伸手拿起他的摇扇往蜀黎头上拍了拍。   “啧,瞧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笑。   蜀黎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又回过头去指着遥远灯火中那一座高耸入云的金塔,向辰阙道:“辰阙,你看那一座塔是什么塔怎么造得如此之高?”   她也注意到了那一座塔,金光熠熠闪闪生辉,从那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缤纷灯火中寂寞而高傲地拔地而起,如同一根金针般笔直地伸向头顶深蓝色的辽阔夜空,亦如同一缕天光从不知名的深穹随月色星光流淌而下。那样危耸的塔也忍不住让她想起了缭都山宫中那一根从帝山之下升起到云陵之上的通天玉柱。没想到在西烁,也有这样象征着天人连接的圣物。   “那里是商都,那座金塔是西烁皇宫的玄天圣塔,云集了整个西烁最好的星相家。”辰阙顿了顿,凝神又道,“你们也知道西烁盛行星相占卜,每一夜的天象都被星相家们记录在册,一点点微小的星位变动都会影响国势中的策略变动。”   “这样啊——”蜀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片刻又好奇道,“可是,那么高的塔是不是真的可以通天了?”   南祝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通天?那西烁皇族还不都搬到天上去了?”这下,连琴紫歌都忍不住笑了。   蜀黎怔了一怔,似觉得这次真的是被南祝英取笑了但也不好意思承认,便努了努嘴,闷闷地拉了拉琴紫歌,低低向她抱怨。   “紫歌——你看他——”   琴紫歌笑着挽了挽她,转头向辰阙微笑示意。于是,缓缓地只听着辰阙思虑道:“有没有人从那里去到了天上我倒是不知道,但这通天一说也的确是个传说,都流传有几百年了,说是等玄冥和天光两星重合的那一刻便会有神迹降临,从玄天圣塔最顶层的瑶台上开出一扇通往天宫的大门。不过,几百年来那些星相家们从这两颗星行进的轨迹和时间来推测,两星重合一次至少需要上万年的时间。这样看来那神迹还真的是遥遥无期啊。”说到这里,连辰阙也不由地扯唇苦笑了笑。   “是哪两颗星?”静静地抬起头,她此刻的瞳孔融着头顶夜空的深邃。   “哦?对,天光,琴歌姑娘你看,那颗靠近塔顶最亮的星便是天光了。”辰阙抬手指着那一颗星,“因为那一颗星百年来似乎一直都是出现在金塔附近,所以很久很久以前西烁那些星相先祖们绘制星谱时便把那颗星命为了天光。至于玄冥——”辰阙笑了笑,“以我们的寿命恐怕不可能见到那两颗星共现一天的景象,所以更不必说见到那两星重合了。”   “诶,我说你们这些西烁人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奇奇怪怪?”可能是南祝英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有些大,引来了身旁一些人的睥睨,但他似乎是一点也不在意地向那些人回眸一笑。   那一笑正好落入了蜀黎眼中,她撇撇嘴白了他一眼。   “南祝英,什么奇奇怪怪,你别不懂就说人家奇怪好不好。是不是啊,辰阙?”   琴紫歌望着那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辰阙见此便也十分识趣地笑而不语,目光却是缓缓地落向身侧这个安静的素衣女子,她那些有点隐忍却又竭力维持自然的小动作在他看来实在是有趣得很。方才他只是稍稍抽了手出来,便又有人向这边拥挤了过来,而她微微蹙眉,一手紧紧握住船栏一手紧紧挽住她身侧的红衣小女子,虽没有了他的庇护身后拥挤得难受,但她也还是很快便又恢复了原先的笑容。   辰阙有些失神。虽映着此刻璀璨多彩的江边夜色,但是她干净而宛如玉器般的侧脸落在这盈盈江风扰扰人声中却还是宁静如初。夜色再如何华美再如何旖旎,也终归是冷的。但是望着这个女子的侧脸,却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温暖。真的是好奇异。少主让他保护的这个女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又有着什么样的心绪呢。   忽的,南祝英拿起摇扇在辰阙眼前晃了一晃。   “咳咳,小阙,小心我回头向你少主去告密啊哈哈——”   辰阙怔了怔随即便微微低下了头。   “诶,这孩子还真是开不起玩笑。”南祝英小声嘀咕了一句便也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琴紫歌微微侧过头去有些无奈地向两人摇了摇头,便与蜀黎对视一笑。   “对了,那这样看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达泽州?”她又回了回头。   辰阙回过神来便早已又将手靠在了扶栏上为她挡住了拥挤的人群,他低着头静静道:“再过三个渡口,最迟清晨时分便可以到泽州码头了吧。”   “好。”琴紫歌微笑着点了点头。   南祝英一手稳稳地护住蜀黎一手还不忘拿起他的坠玉折扇悠哉地摇着。   “看来这行水路还真的比行山路要方便多了,不用绕来绕去,也不必担心深夜山道难行,就是,就是贵了点。”   “也是,”辰阙低头向他微微一笑,“南公子还真的是让你破费了。”   蜀黎转头向后笑道:“没事,辰阙,他多的是钱,我们这花的都不过是些零头。”   “诶?我家是琴行又不是金库,这次求医花的钱就当你赊在我账上的。”南祝英撇撇头。   “切,你的钱回去还不是我的?”蜀黎小声嘟囔了一句。   南祝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没说什么,烦人精。”   琴紫歌微微笑着,对身后淡淡道:“你看,他们是不是天天一小吵。”   辰阙点头,想了想又挑了挑眉道:“一吵怎么够?”   “也是也是。”她回头望了望他,眸中笑意渐浓。   原本以为这趟差事会是十分枯燥而乏力,没想到路上竟也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情。现在看来,他反倒不像是在执行任务而更像是和身边的这群人在展开一场未知的旅途。很久,都没有遇到这样舒服而平静的时候了。但是——辰阙低头微微敛眸,但是过了今夜恐怕又得打起精神来了,最后到不到得了沧镜谷还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了。   在江面霞光漫天旭日渐升的时候,他们随着到泽州的人群一起下了船。泽州虽没有日月两城要大,但却是龙烁河与浩澜江唯一的一处交汇城,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客船商船来往,甚至还有专属的军用码头。龙烁河从西南到东北横跨西烁,而浩澜江却是从腾渊北蜿蜒至坠海东,大江大河在泽州交汇成十字,所以泽州这个西烁内陆的水路枢纽之城也有着全西烁最多的渡口。   下了船之后他们先在泽州靠岸的一个酒家里填饱了肚子,然后琴紫歌又和辰阙一起到最近的街市上买了一些路上需要的东西,重新在酒家汇合后,四人便又匆匆赶往码头。   清晨时分正是一天忙碌的开始,但也庆幸大部分搭船的人不是往东就是南下,所以往西南换道去龙烁河上游的船上并不是那么拥挤,四人的耳根子便也清静了不少。   “果然贵一点的船就是不一样,这船舱舒服,布置得像客栈一样,如果有酒有肉就更好了——”南祝英一上到船上便自言自语着里外左右都环顾了一圈,他在靠窗边的桌边坐了下来然后招呼一行人过来,“快来,这里好,靠窗。”   “来,蜀大人坐里面!”   蜀黎高抬着头冷冷哼了一声却是坐到了南祝英对面靠窗的位子上。   南祝英淡定自若地微笑。“行,蜀大人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那是自然。”蜀黎瞪了南祝英一眼,便拉着琴紫歌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这两人一大早心情居然这么好,难得而诡异的配合。琴紫歌这样想着便心怀忐忑地坐了下来   辰阙打点好了几个人的行李和船上的一些事便也远远地过来了。   “我们要去的的绝日山地势相对来说比较高,这船也到不了绝日山底下,船员说最远把我们送到沧浪山脉北的河岸,然后我们便只有徒步行走了。”辰阙对三人道。   “啊?早知道应该买几头西烁马上船了,小阙你怎么不早说啊。”南祝英蹙了蹙眉,似在纠结着路途遥远。   辰阙却是摇了摇头。“沧浪山脉地势险峻,多得是高崖峭壁,而且因为罕有人至所以里面的山道大都是没有被开垦过的,所以就算有马也是走不快的,还是徒步比较安全,只是不知道蜀黎姑娘现在的身体受不受得了。”辰阙说着望了一眼蜀黎。   蜀黎十分镇定地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我可以撑到沧镜谷,只要南祝英这个死人不刺激我就好。”   “是啊,南祝英,你老是这样和蜀黎吵万一又把蜀黎的棘今毒刺激了出来怎么办?”琴紫歌责备地望了南祝英一眼叮嘱道。   南祝英的眉宇微微一动,他低了低头,眸色沉定,薄唇轻吐。   “我都死了还怎么刺激她。”   三人愣了一愣,随即便相视而笑。   船在铺天盖地而下的晨光中打了一个弯便缓缓地驶向了远处水天相连一侧的绵延山脉。相比于昨夜浩澜江边的繁华盛景,往龙烁河上游去的水路实在是要安静简单得多了。   或许是因为靠近那些神秘的巨大山脉,这些坐落在宽阔水道两边的西烁边城虽也是高宇林立但一入眸却是映着高山绿水晨曦暖色的清清静静,如果有天籁佳乐作伴也算是叫人耳目舒畅了。   “琴歌,我送你的那把玄古冰缕呢?”南祝英也是忽然来了兴致。   蜀黎诧异地抬眼,望了望南祝英又望了望琴紫歌。“怎么,那把玄古冰缕你就送给琴歌了?南祝英,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大方的时候——”   琴紫歌莞尔道:“对,那次祝英他与我约定,三个月吧,如果我能弹出无形寒箭便把这琴交予给我,可是现在想想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我都没能好好地弹上一曲。到时祝英若是要收回此琴,我怕也是无话可说啊。”   “哪里,此琴归于你手也算是给它找了个好的归宿,我也不愿像父亲那样把那些最名贵的琴像宝贝一样收藏起来。”南祝英轻摇折扇微微苦笑道。   “得!”蜀黎轻轻拍了拍桌子,她转头向琴紫歌,“琴歌,他既然送了你也别客气了,若是到时候回到长郸南琴府他被五花大绑着向你哀求着还琴,你也别理他了——是不是,南祝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蜀黎的眸子清清亮亮略带戏谑的笑意。   真是好久没有如此贴近地看着她这般俏皮的神情,看来她真的算是和自己重归于好了。忽高忽低的折扇光影下,南祝英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没事,这个好交代,就当谢礼了。那时我们能够碰到琴歌也算是一种缘分吧。”他望向了琴紫歌,嘴角虽有笑意,但是眸中却是难得的沉定。   琴紫歌淡然一笑。她自然知道南祝英的眼睛在告诉她些什么。现在想起那一夜在清肃遇到他们也算是过了很久的事了,或许蜀黎以为她只是生在缭都寻常家中的女子,但是无碍,她现在既以琴歌的身份活着便也不必让她去了解那些复杂的事了。或许南祝英这样做也是保护蜀黎的一种方式吧。想罢,琴紫歌缓缓抬眼,对上了南祝英的目光。   出乎他们的预料,蜀黎的兴趣竟然是停在了那谢礼二字上,她自然是想到了——   “南祝英那——那个聘礼,你不会太小气吧?”蜀黎一手托着头一手提着指尖在桌上轻轻地打转,眸光懒懒地落向了南祝英。   “好,等我们回去,从前的帐一笔购销,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她怎么觉得身边这两个人连成亲这种事都要讨价还价,真的是有趣得很。琴紫歌微笑着转向了身前沉默着的白衣人。   “辰阙,就让他们两个在这里联络感情,你陪我去船舱外抚琴吧。”像是终于等到了她的一声吩咐,辰阙微微颔首便随着她起来了。   随着船向上游山脉的缓缓推近,两侧的城郊风景开始向水天山色自然地过渡,在转过一个颠簸的急流大水湾,再放眼远望而去那原本水域宽阔浪涛滚滚的河道竟在视野中慢慢变得平滑如镜了起来。青山碧水,惠风和畅,景色正适宜。   清俊的白衣人在风中倏地展开手中的干净白布,待细细地将它平铺在了船头的甲板上后,他又从身后抬起那一张四四方方的茶几小心地搁在了白布中间,然后他转身向不远处抱着琴盒的女子低头示意。   “琴歌姑娘就这样将就吧。”   素衣的女子微微一笑便缓缓走近来,她就席地而坐展开了手中的琴盒。琴盒是紫缭最普通最简单的样式,但躺在琴盒里的琴却是被誉为上古天琴之一的玄古冰缕。   纤细光洁如白玉一般的手指落在那如冰丝一般晶莹剔透的琴弦上,转瞬竟如同抖落在莲叶上的水珠一般轻轻然地跳跃了起来。清灵而干净的琴音在女子的指间缓缓地流淌,仿若此刻青山浓荫之下的碧波河水,在环绕着渡船荡出圈圈水光涟漪后又悄无声息地涌向了前方烟岚飘渺的深山秘谷。   “哧咔”“哧咔”随着紧凑而平稳的步履,上等琉璃黑丝制的劲装衣袍挥摆间,那一双及膝黑靴上的银丝盘龙在熹微的晨光中时隐时现。   忽而,一丝清凉的山风穿越层层叠叠的密叶虬枝和隐隐现现的日光微尘拂煦而来,轻轻吹动起男子脸前的黑色帽纱。   脚步声带着某种寒意戛然而止,黑纱之下,男子薄唇微动。   “盾雷,听到了吗?”   “什么?”身后持剑的武士似乎有些不明白。   男子微微侧头,嘴角却缓缓地扬起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深邃的目光透过头顶重叠交错的枝桠而落向了那一方湛蓝的天空。   “琴声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顺利抵达~~o(>_<)o ~~   我有地图看,方向感比较好,不知写出来会不会把人给搞晕。。。 ☆、第四十三章 沧浪险劫(下)   船驶进了一方空旷而幽深的峡谷,这个时候的河道宽得也只好容纳两艘这样的船并行了。虽是峡谷,但是地势却在一节一节暗暗地拔高,越往上去水流便越湍急起来,船行进地也愈加吃力起来。   船舱里只剩下他们四人了,原本这船在距离沧浪山脉百里之外的上尧河关便要靠岸的,但是辰阙打通好关系后,掌船人便同意将他们送到了山脉北岸的鱼渊深峡。   穿越过一座凌空架起的骷髅巨石桥,水势渐小,而船外的河道竟然又一下子宽阔了起来。纵目环望,四面的高山悬崖犹如一个个裹着虬枝绿衣手执粗壮武器、往碧天探出巨大脑袋的忠实武士,似乎历经千百年沧桑不变地守护着这一方圆盘一般的巨大水渊。而他们的渡船此刻正缓缓地驶向那圆盘的中心。   辰阙指着那方在日光下犹如明珠一般点缀在苍山之中的水渊缓缓对身侧三人道:“掌船人说这方水渊就叫鱼渊,传说这水底沉睡着上古的大鱼,被惊醒时便会沿着龙烁河一路兴风作浪,这样的传说好比腾渊里的那些远古猛兽一般,虽充满奇幻色彩但也叫人望而生畏,所以也很少有船会驶到这里来。听说直到现在,那些沧浪边上的小山城小村镇都还保留着祭拜鱼渊的习俗。”   蜀黎听完便拿着她的红玉软剑指了指南祝英,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道:“这样好,若是我治不好,就让南祝英跳下去给大鱼咬上一口,这样我们就扯平了。那棘今好歹也是上古猛兽——”她想着又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此主意甚妙。   谁知南祝英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忽的抬起了手摸摸蜀黎的头,蹙眉摇头道:“这怎么行,我又不会游泳,若是跳下去了谁带你回家啊?”   他难得的亲昵却一下子让她不由自主地躲了开去。蜀黎一脸机警地趴到了琴紫歌身后,望着南祝英狐疑道:“我——我是开玩笑的,你你想怎么样?”   这两个人其实有时候实在是幼稚无厘头得很。琴紫歌心下不由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微微抬手拍起了蜀黎的脑袋,然后拉着她重新向南祝英走近,语重心长道:“照我说,是这样——蜀黎的毒呢会治好,南祝英你也不必跳河,然后我和辰阙呢就和你们一起去长郸南琴家和喜酒,这样才是最好了——”不错,算起来她也该是半个月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两个人的喜酒日后是一定要喝个痛快的。   “是不是,辰阙?”忽然往后转头,她却发现辰阙早已没有站在原来的位置而是站到了船头把锐利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前方。   “怎么了?”琴紫歌松开了蜀黎的手,有些忐忑地走到了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是前方的鱼渊深峡一半笼罩在浓密山荫一半暴露在耀眼日光下,看起来小有波光粼粼但还是十分平静。辰阙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看身前两人不知道为何警惕了起来,南祝英和蜀黎也疑惑地凑上了前来。   “怎么了,小阙,难道说大鱼大鱼就真的出现了?”南祝英说着便拿起摇扇上的坠玉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辰阙的眸光没有一丝闪动,他只微微抬手便紧紧扣住了那一枚坠玉,一下把南祝英的摇扇夺了下来。   “看来我们这一趟进去要麻烦了——”方才他动用了瞳妄,这是一种源自上古的窥探秘术,在这种术法下远望的视力几乎是正常人的五倍。所以他可以轻易地看到百里之外水渊岸边的一处水草丛中停泊着一艘小船,不,不是普通的船,从样式构造来看完全是一艘中等的西烁军艇。为什么这罕无人至的荒凉峡谷会出现一艘军艇,这也不可能是少主留下的,少主为了藏匿踪迹躲过万俟宇冀的眼睛是绝不会动用一艘军艇。难道,难道是万俟宇冀?他已经得知了少主的真正下落,所以不远千里追到了这里?   想到这,辰阙的眸光忽的冷厉了起来。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棘手了。想罢,他一个利落地转身,对身后几人急迫道:“快,你们去船舱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要上岸——”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他便又匆匆跑向了掌船室。   “啊?这么快?”南祝英吃痛地摸着刚刚一不小心被辰阙撞到的鼻子,有些抱怨又有些奇怪道。   前面明明是一片平静什么都没有啊,方才辰阙究竟是看到了什么?琴紫歌心下隐隐地不安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待回过神来她也缓缓地收回了远望的眸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便拉起蜀黎往船舱走。   “走吧,准备上岸吧。”   “哦,好。”蜀黎没有反应过来还怔怔地一边回头看一边被琴紫歌拉着进了船舱。   只留南祝英一个人将信将疑地站在甲板上。他蹙眉,缓缓地展开方才辰阙转身时还给他的坠玉折扇。   “难道说前面真的有水怪?”   “南祝英,你还不滚过来?”远远地船舱里传来蜀黎的声音。   南祝英一愣,随即“哦”了一声便飞也似的跑了回去。   虽是夏末,但是暑意未销。头顶日光好歹穿越过了如此狭长而密集的深林罅隙落下一路树影斑驳,但提剑行走在这近水的峡谷边沿竟无端地感到一阵闷热。四方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伴随着脚踩过枯枝落叶发出的嚓嚓声一齐拥挤在了耳边。   “小阙我们都还没过水渊中心,怎么就这么快靠岸了?而且——”南祝英眯着眼抬了抬头,“这里山脉起伏绵延,我们怎么找得到那座所谓的绝日山?”   辰阙机警地走在前面,将眸光紧紧地锁向了前方深密丛林中的某个角落,他蹙眉,却没有回头的迹象。   “绝日山上的归峰是整个沧浪山脉中最高的山峰,那一座山最高便是了——”辰阙的声音忽的淡了下来,看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辰阙,有什么发现吗?”琴紫歌拍了拍身侧蜀黎的手,然后小步跑到了辰阙身侧,蹙眉道。   就是这个时候辰阙忽然一把将她拉到了近左的一片草丛边,又挥手示意南祝英和蜀黎也蹲了下来。   “小心,这个峡谷中不止我们一队人——”辰阙低声道。没想到上了岸才发现,这远远地竟停泊着不下十艘军艇,方才他在船上用瞳妄时因为受着水和岸边树丛的遮盖只可看见一艘船身,但是此刻躲在这片草丛里远远望去竟然还有许多军艇都被隐藏在水边茂密的水生树下被树荫和水草细细地遮掩。粗粗估计一下,来的人最少也有二十几人,看来万俟宇冀还想在这里对少主狠下杀手。   辰阙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肃杀和冷静。琴紫歌微微敛眸,小声道:“他们对我们有威胁?”   “不会吧,那些是什么人?这山谷是公家的,我们也没误闯什么不该闯的地方吧?”蜀黎有些狐疑地蹙起了眉,不过方才集中精神定睛顺辰阙所指的方向望去她也真的可以隐约见到一些隐藏在树荫下的黑影,看轮廓像是船吧。   “如果不出所料,来的都是上等的杀手,如果还有异教幻术师的话就更糟了。”因长久握剑而生出茧的手此刻又不由地向里一紧,原本锋利的剑眉蹙得也更深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少主还在山里,但是身边却只有盾雷大人,就算少主的蛇毒被顺利驱除,但以这种情况遇上埋伏的杀手群,实在是说不好。现在唯有希望能在路上碰到少主了。辰阙这样想着便缓缓地坚定了眸光。   “杀手?不会吧——小阙,你什么时候惹上这些人物的?”见辰阙那么严肃的神色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南祝英的脸上也渐露愁色,他望了一眼身边的蜀黎,摇头道,“可是我们是要去沧镜谷的啊,那些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过就算——”他的眼神黯了黯,“就算要打,我们这里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你了。”南祝英拉了拉辰阙的衣角。   “不知还有我吗?你怕什么——”蜀黎愤愤地瞪了南祝英一眼,又小声嘀咕着,“所以说你一个大男人学什么琴,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处!”   “不行!”南祝英的口气决断得厉害,“你就别往前跑了,本来就是带你来求医的,你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好了,其实我让大家提前靠岸也是想尽量避开那些人,容我暂时无法和你们解释那些人的来历,但是南公子”,辰阙微微侧头道,“你们要知道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的踪迹,他们必然是会杀人灭口的——所以,我们现在要从另一头绕道上绝日山。”   “琴歌姑娘!明白了吗?琴歌姑娘?”   “恩?”琴紫歌怔了一怔,但很快回过了神来微微地点了点头。她的表情虽平平淡淡,漆黑眸底却是深藏思虑,忽而双睫微阖,长而浓密的睫毛瞬间交错在了一起掩住了眸色。   “那大家先跟着我走,切记走的时候不要有大动作。那些人应该就分散在这深山中,我们小心点走,希望日落之前能到达归峰。”说罢,辰阙向他们点头示意,随即便小心地站了起来抬手示意大家跟上。   琴紫歌背着琴盒紧紧地跟在蜀黎和辰阙之间,目光缓缓扫过光影交错的神秘丛林,有一丝不安掠上眉头。其实方才她失神的那一霎那完全是想到了那个人,万俟宇商,如果辰阙如此在意的话,那么那些杀手无疑应该是冲着万俟宇商来的,这样看来他是否也会身在这方密不见底的深山之中呢?   而正当四人小心翼翼地踩着荒草在深林苍色中销匿了踪迹的时候,草丛外靠岸的水中缓缓地翻腾出了一串小而连续的水泡,没有风,但是有几堆漂浮着的水草忽的缓缓浮动了起来。   从水下小心淌出来的的几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窥探者,时时刻刻将每个动作做到静、稳、快。   “嘶啦”一声,泅水面具被剥离了面部顷刻便在半空中燃为了灰烬。   “通知五组断路,昆和我继续跟踪。”领头的黑衣人只是机械式地偏了偏头,而话音一落,只见三人几乎是动作一致地迅速分离成两队化作了黑影向着不同的方向蹿跃进了密密山林之中。   高山浓荫,徒步穿梭在这光影暇接的荒芜山道之上,偶有清凉山风拂过衣襟,短暂地带走身间的燥热之气。   归峰——这座沧浪山脉中最高的山峰果然是无时无刻不在磨砺着人最深也最难以把握的极限。   沿绝日山山脊徒步而上,几个人几乎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深山之中烟瘴浓重,所有人在辰阙的叮嘱下都各自从衣摆上割下了一缕布,以山泉沾湿捂住口鼻。尽管从半山腰开始山路陡峭得几乎在一步步往上拔高,但是想着要尽快抵达归峰,所有人都是咬紧牙关,以剑为杖、以草木根须为台阶,小心而迅速地往上攀登。他们的第一步的目的地还只是归峰,要到达沧镜谷还得过百步天链、沿万丈骨铜蚀索攀爬至古螺密林,险关重重,不过密林之外应该就是沧镜谷了吧。   或许是因为人迹罕至,这方山林可以自由自在地驾驭自然之气而使所有的树木都生长得出奇的巨大。如同无数龙须一般的树根层层环绕圈圈错杂成了一个巨大而奇特的地结,粗壮好比巨蟒一般的藤蔓不知是从何成长出来的将整座树身紧紧地裹住,原本树已经非常古老而壮大,被藤蔓包围了一圈后显得愈加累赘而笨重。庞大而枝叶繁密的树冠造就了他们的一路阴凉,只是如同流苏一般悬落而下的带刺藤萝仿佛一只只蠢蠢欲动的魔爪随时都可以把人卷入那密密麻麻如碗盘一般的苍叶之中。   琴紫歌忍不住想抬手拨开一根忽然从头顶垂落挡住了视线的藤蔓。哪知身前辰阙忽的回过头来轻轻一剑便挑开了那条藤蔓。   “这是龙须藤——汁液有毒。”   也是这个时候,回头的辰阙忽的蹙起了双眉,他握剑的手猛然一转,几乎只是寻常人目光跳跃的一瞬间,他白影一闪便落到了三人身后。   “嘘,有东西跟着我们。”他压低着声音,微微地闭上了眼,但是脸色却随着瞑目感受而变得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是那群人?”琴紫歌蹙眉低声忧虑道。   辰阙摇了摇头。   “似乎——不是。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之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丛林中的光线不知是什么时候慢慢黯淡下来的,他们一直走在树荫下所以也并不知道日光是在什么时候缓缓销匿了踪迹的。风静光黯,这个时候随着所有人回头的警惕,身边竟然一下子沉寂如死。   “啪嚓”“啪嚓”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了这样一连串低沉而压抑的声音,仿佛重物压到在干枯草枝上,缓慢而逼近的一松一落。也只不过是失神的片刻,潜伏在昏暗角落的绿色眼睛似乎感觉到了猎物的警惕,那“啪嚓”声却越来越急促,大片大片及腰的荒草被掀动得仿佛浪潮一般向前方翻涌而来。   辰阙的眼色陡然间一变——那些东西的速度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快。   “苍狼群!”他低低地脱口而出,但是似乎已经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收尾中。。。 ☆、第四十四章 千里寻音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在一片灰色迷雾之中。手肘压着琴盒,微微抬起来的时候略有些酥麻。她揉了揉脑袋,恍惚间想起自己失足跌落进这一角幽林前的事仿佛都还是近在眼前,但见这迷雾之中昏昏沉沉的山色,似乎是她昏迷很久了。   他们被拆散了。她已经忘了那个时候有多少头苍狼了,从未见过体型那么巨大甚至高过人身的苍狼,庞大却敏捷,此刻身在这方昏暗丛林里再想起那些饥渴贪婪如幽灵一般的绿色狼眼,她还是忍不住要深吸一口冷气。但是现在,辰阙他引开大部分的苍狼后是否是全身而退了呢,还有南祝英和蜀黎,在剩余几头苍狼追击之下她和他们被逼进了不同的岔口,他们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琴紫歌艰难地站了起来,摸摸琴盒,稍有些碰撞的刮痕,她复将散开的长布又裹住琴盒背在了身上。   这迷雾如同衣纱一般在这幽谧的山林中飘飘荡荡,将巨大而诡异的参天树影笼罩得如同鬼魅一般。有缕缕山风从远处轻拂而来,摩挲过灌木虬枝发出低沉而空荡的沙沙声。不知怎的,身后有了异样的感觉,她猛一回头,落入眸中的却还是那片笼罩在迷雾之下的鬼魅山色。   不知道这片奇怪的林子里还藏着些什么东西。琴紫歌咬了咬牙,随手拾起脚边的一截断枝,小心而机警的一个转身遂向前不由自主地加紧了脚步。   而走了没多远,她忽然又缓缓刹住了脚步。   前方的一段路皆是遇到苍狼前看到的那种挂满龙须藤的古树,那一座座粗壮如盘龙一般的巨大树盘如同嶙峋怪石一般向前不知铺到了多远,长而纤细的绿色藤蔓从茂密而高大的树冠间悬落而下随风幽幽地拂动着好似无数从繁密枝叶间伸出的长手。   此刻或许正是因为光线的渐暗,她看到了那一片龙须藤林间竟然泛起了点点幽蓝的星光,那些光点都是零星落到巨大的古木身上,仿若一盏盏微小的星灯盈盈地照亮那一段幽深的山道。   她迟疑了一会,然后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眼前这样鬼魅的景象不知为何让心中的异样越来越浓。   “咔嚓”一声,用来做拐杖的树枝被一下子折断,清脆而尖锐的声音在这篇死寂的山林中被一下子放大。   忽然间,她眯了眯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的那些星星蓝点竟然在缓缓地移动。是什么奇怪的虫子?之前光线好的时候见这些古木上明明没有什么东西啊?   缓缓地走近几步,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天,那根本不是什么虫子,那些竟然是一双双蛇眼——那缠绕在巨大树身上的藤蔓竟然就是蛇,不,那样庞大的蛇身几乎是神岭村那地腾涂的两倍。   琴紫歌努力地屏息,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脚一步步向后,紧凑的脚步声间只听得身后山林一阵沙哑而沉重的窸窣声,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向远离那片龙须藤林的方向疾步奔走。   亡命奔走间,有几次她几欲跌倒,但是想起身后那一片龙须藤林中那无数星星点点的幽蓝光点,她竟又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自己怕是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吧,人的潜能果然是难以想象的。   前面,她似乎看到了久违的天空。是的,再快一点再坚持一点就要冲出去了呢。   在从那一片幽深山林中跃出的那一刻,她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没有想到,他们这一路而来竟都是与猛兽巨蛇为伴,不知道期间还忽视了什么样的危险。只是那些蛇似乎只在暗处行动,她从巨石上缓缓地撑起身回头望见那些一路随她而来的蓝色星点竟然在丛林边缘竟停了下来,那一对对如水晶一般的蛇眸躲藏在阴影下机警而狡黠地远远打量着她。   还好——还好情急之下竟然选对了路。也算是她走运了。   只是她出了那一片丛林才知道,原来也并不是天色将晚,只是头顶那一片黑压压的云层不知是什么时候笼罩在了这一方触手可及的山脉天空。   天光昏沉,暗云堆积,远处闷雷声滚滚响起。似乎是要来一场暴雨呢。可是——她微微敛眸扭过了头去,前面五步之外就是悬崖了,虽怪石嶙峋但几乎没有可以用来避雨的地方,而且打死她都不会再回到那片丛林里了。   与其长眠蛇地倒不如崖边淋雨,琴紫歌这样想想便也就地端坐了下来。她想了想又把背后的古琴拿了过来。还好玄古冰缕还在,如果辰阙和南祝英他们听到了这琴声说不定就可以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了。   想罢,她微微闭眼平复好了心绪,便缓缓落指于雪丝琴弦之上灵巧而轻盈地拨动起了琴弦。   暴雨将至,狂风呼啸,整座山脉在黑压压的云层笼罩下显得愈加苍老而诡异,无数巨大而空阔的山林如同大潮一般翻涌起深深浅浅的碧浪,齐齐发出低沉而呜咽的嚎啸声。忽而这天地间的混沌之音中竟悠悠扬扬地传来清灵如天籁的琴声,为这陷入昏暗的雨前山脉无端注入了一缕奇异之气。   前半段她将琴音抚得空灵而高远,而后半段她一个急促的回转却将这首幽幽然的《千里寻歌》抚出了惊心动魄层层逼迫之势。琴紫歌想,如果是南祝英应该知道她不会无端弹毁一首琴曲,他会明白这琴音的突变只是一种警告。   不过,她似乎没有考虑到与此相反的情况。   一曲作罢,她缓缓地收手,清冷的眸光倏地落向了那两个高高伫立在她头顶巨石之上的黑衣人。   “你们是什么人?”   看来他们的确如辰阙所说的额那样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似乎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说,银具下那一对冰冷的瞳孔定定地锁住了她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一般让她动弹不得。   “你们想干什么?”琴紫歌冷冷地蹙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其中一个黑衣人似乎想跃下巨石却被另一个猛地拦住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低语了什么她不知道。但看来,他们似乎并不想杀她,而是想抓她当人质,不然不会迟迟都不动手。   距离身后悬崖只有几步之远,暴雨前的狂风还在呼啸着哗哗地鼓动她素色的罗裙,她单薄的身影落在浓密而乌黑的云层之下,似乎风再大一点就可以将她掀入身下的万丈深渊。   这个时候,冷冷凝望着她的黑衣人忽然间架起了背后的青铜长弓。   不,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她紧紧地抿唇,眸光随着那个握弓黑衣人的手的移动而缓缓地缩紧。   那是精准而果断的一箭,但是光影之间却有人快过了那一箭,竟然有人可以快过那一箭。在那骤短的时间内,有人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向着这高山悬崖一跃而下快得仿佛风影一般。   竟然竟然就这样被拉着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头顶是越来越远的乌黑云层,身下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剧烈的气息穿流之下,她不敢睁眼看眼前这个紧紧抱着她的人,因为她还无法确信这是否只是一个幻觉。   一个剧烈的飞旋后她竟然感觉到下坠的速度在缓缓放慢,与此同时身后锋利的长剑划过陡峭崖壁而发出的哧哧声一下子尖锐刺耳。   而下一刻她只觉男子搂在她背后的手忽的又紧了紧,然后脚下竟然稳稳踩住了什么坚硬而平坦的东西。琴紫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处极小的悬空崖台,只够两人并肩站立。   距离头顶那一方他们跳下的悬崖已经很远很远了,但是这小小崖台之下的深渊依旧是幽深得望不到底。他们就这样停驻在了半空之中。   “好久——不见。”   耳边的这个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样轻那样虚,让她恍惚失神。狂风鼓动着身前人脸上的薄薄黑纱,他坚毅而流畅的轮廓在风中时隐时现,漆黑深邃的瞳孔之中不知暗藏着怎样的情绪。   琴紫歌失了神地凝望着他像是凝望一座静默的雕塑一般,是他,是那个人,此刻他就在自己的眼前,站在悬空的崖台上紧紧地拥抱着她,真的是他么?   哗——压抑已久的暴雨在这个时候惊落。   急坠而下的雨滴眨眼便打湿了万俟宇商覆在脸前的黑纱。他微微蹙眉然后从她背后松开一只手,嘶啦一声便解开了系在黑发之后的黑色帽绳。只是片刻,风雨便以席卷之势迅速将那松散了的黑纱帽掀入了深不可测的渊底。   哗哗的雨水顺着两人的脸颊一路淌落,风在耳际呼啸,雷声滚滚来。那从眼角滑下的不知是雨还是泪,她久久地望着他,竟然发现自己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   “闭上眼。”他淡淡道。高束的黑发湿哒哒地贴在脑后,有雨水不断地沿着他松散在耳后的长发流淌而下,浓密的睫毛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珠,但是这个人不管顶着多大的雨多大的风依旧是坚定如常,他周身淡而逼迫的寒意似可以将他整个人置身于风雨之外。   她还是一脸失神地睁着眼望他,而他却不再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了。感觉到有什么比雨水要温暖的气息沿着她的唇缓缓地涌了进来,她猛然惊醒,想要挣扎却被他紧紧地束住动弹不得。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她,她的颊边流淌着从他眼睫上落下的雨珠,终还是阖上了眼帘,任这个人霸道地撬开她的唇齿缓缓深入。   此刻大雨倾盆,再走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但是这个人却似丝毫不畏惧一般地紧紧拥抱着她。他吻得很深,在风雨交叠之中紧紧地攫取着她的呼吸,闭着眼仿佛时间就停止在了这一刻。   曾经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但是她回来了。只要她回来,哪怕她曾是紫缭国后,是琴相之女,那么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手了。那是曾以他为敌的女子,是曾高高端坐在紫晶后轿中的女子,也是曾和他一起渡过生死难关的女子。   世界之大,身边很多东西都是那样的冰冷,惟有身边人的体温是如此的真实。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想,他或许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男神刚出现就大团圆。。。   不管如何,努力收尾中。。。 ☆、第四十五章 魂玉锁心   她醒在一方狭小的洞穴之中。翻了一个身,缓缓地睁开眼来,近处明灭的火光一下子将原本漆黑无措的瞳孔映照得闪闪烁烁。她不由地觉得有些恍惚。   “醒了?”男子就坐在篝火之后,见她醒了便缓缓地侧过了头来。   “你——”她刚张口,披在身上的浅紫色丝衣却哗地就滑了下来,薄如蝉翼的内衫束领间那抹若隐若现的锁骨露出了好看的弧度。她一急,伸手就是一拉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现在这副情景再想起昏迷前的事,真的是叫她手足无措。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琴紫歌有些忐忑又有些羞愤地对上了他平淡若水的深眸。   他透着往上蹿越的火苗望向了她却并不急于作答。   一抹绯红浮上颊边。不知怎的,她这样委屈又愤懑地对上他的眼却又让她心下咯噔一声,她刷的便又把目光折了开去。   “你想怎么样?”   万俟宇商却是低头淡淡地撇了撇唇,然后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她走去。   疑问未解,见他忽然又起身朝自己走来,琴紫歌心下一紧,焦灼得往后挪了一挪。   “你又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决没有这么没底气的时候。   猛一低头,见他的黑靴已落在自己身前。她闭眼,伸出手就要推开他。   “别动!”他一下便捉住了她的手,冷厉的眉宇不由地微微一抬。   这样不容置否的口气倒也叫琴紫歌安分了下来,于是她便也紧抿起双唇乖乖地噤声了下去,一边在心下暗暗不爽一边又疑惑地抬眼望他。   下一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双冰冰凉的手便已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额前。   “烧退得差不多了。”万俟宇商低低道,他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便抽回了手,身侧另一手又一扬,那件被篝火炙烤地温暖而柔软的黑丝长袍便被缓缓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琴紫歌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定定地望了望他。转眼一想,没错,她是淋了不小的雨,昏迷前从上到下都是湿湿哒哒的,但是现在——她摸了摸盖在胸前的丝衣,这件穿在最外面的衣服是早已被烘干了,再摸摸此刻他给她披上的黑衣,温暖地让她忍不住想往里蹭。   原来是自己错怪他了,可这个人真的是——   琴紫歌觉得有些心虚得不好意思,可再度抬眼时,他却又重新回到了原来坐着的地方,默默地拿起长剑微微一挑便又让底下的火光飞窜了上来发出吱吱的声响。   琴紫歌望着他愣了一会,随即便转过身匆匆将外面的紫色丝衣穿好。她站了起来,僵着手把垂落在颊边的长发捋到了耳后,然后低着头缓缓地走了过去。   “额——”她想应该是要对他说些什么道谢的话,但是话一到耳边再抬眼对上他,却又突的被咽了回去。   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琴紫歌的脚步踌躇了一会便缓缓地迈向了洞口。   这个洞穴不大,站起来举起手便可以摸到洞穴顶部的山石,从里面到外面也不过十步的样子。一走到洞口便是一阵空旷而缥缈的寒意入侵,她一抬头便隐约可见远处石峰上那一轮皎洁的山月。   “这里是哪里?”琴紫歌回了回头。   “还在崖边,”万俟宇商微微抬起了头,片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叮嘱了一句,“不要再走了,前面是山渊。”   琴紫歌“哦”了一声便止住了脚步,她探身向外望了一圈。果然黑压压的全是嶙峋的石壁,月光下依稀头顶还依稀探出些草木的影子。只是雨后山夜的气息清新而安定,她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这才觉得方才身间的焦灼有了一丝舒缓。   “对了,你是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的”她心绪稍宁后终于可以坦然自若地望向他,但心里却也暗暗盘算着——这下可好,又欠了他一份大大的人情。   万俟宇商听此却是不由得挑起了眉望着她。   “怎么,你不知道我在这里”   琴紫歌怔了怔,随即便狐疑地眨了眨眼,反问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   万俟宇商却是忽然间沉默了下去。明亮而跳跃的火光间,他冷峻的侧脸忽明忽暗,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映着闪烁的火光却如深海一般密不可测。原来她真的只是陪着那两人来沧镜谷求医的,原来阿阙并没有告诉她他在这里,所以说她其实并不是来这里找他的。   想到这里,万俟宇商微微敛眸,他抬起头望着她,淡然一笑道:“那算你运气好,暴雨在即,我还以为是谁竟有兴致弹琴?”   琴紫歌缓缓地点了点头,片刻又忽的惊醒道:“那你在山中还有没有看见一个青衫白褂的男子和一个红衣姑娘,还有辰阙,不是你派的他跟着我你看到他们几个了吗?”   “放心,我想现在阿阙应该带着他们在去往古螺密林的路上------”万俟宇商一边收起手中光剑一边对她缓缓道。   “真的吗他们没有什么事吧”琴紫歌终于可以放心一些了。   万俟宇商望了望她,又点了点头。   想起白日里,他听到琴声后和盾雷折回绝日山中时无意碰见了阿阙,那个时候阿阙他刚斩杀完那六头碧眼苍狼遇到他们的时候还杀气腾腾,情况紧急下阿阙只得简单地告诉他了一些大概,说是她和那两个随行的年轻人已经往前去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让阿阙、盾雷和他分头寻找,不过最后还是先找到了那两个人。想到她,他便也放手就让阿阙陪着那两人去沧镜谷了,毕竟以那两人的样子看没有人带路绝必是到不了沧镜谷的。与阿阙分别后,他便又和盾雷分开方向继续找她。一面要躲开前来追杀他的杀手,一面又要提防山中怪木猛兽,暴雨将至,山色苍茫,他有些担心她,但庆幸最后是她的琴声指引着他找到了她。但——如果没有琴声,恐怕现在都有可能还找不到她。   万俟宇商想到这里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她。   但是琴紫歌似乎是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怔怔地望着洞外清寒而皎洁的高山夜色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而喃喃低语着,“既然如此也只有这样了,我跟着他们或许还会拖后腿呢——希望他们最后能平平安安出来吧——”是啊,她还想着要喝他们的喜酒呢,说得好好的事情可不能吹了。   “对了——”琴紫歌忽的转过了头来却见万俟宇商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心下一凉,顿了顿,继续道,“我忽然间发现我的琴似乎还在上面——”   “那可是上古天琴,万一给那些人拿走了——”   她的焦虑都写在脸上了,可话还没说完却被万俟宇商冷冷地打断了。   “我拿回来了。”   “恩?”琴紫歌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却见他伸开手指了指她身侧一方昏暗的小角落。   啊,果真是玄古冰缕。琴紫歌有些惊喜地迈步走到那琴盒边蹲了下来,待打开琴盒细细查看确定玄古冰缕没有丝毫损坏后,她便又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缓缓地站了起来。   “回来吧。”隐约间似乎听到了男子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她怔怔地回过了头去,有些不明白地望向了那个一脸沉定而让人无法看破心绪的黑衣人。   “过来。”万俟宇商望着她低低开口。这样映照着温煦的暖暖火光,他深邃不可测的漆黑眼眸之中的那缕缕寒意似有销匿的迹象,宛如这疾风暴雨之后安定下来的高山如此深沉而平静。   不对,自己怎么老是任由他使唤,她原本也不是这么软绵绵的人啊——想起在鸢峨初遇他时的那份镇定去哪了?于是她咬咬牙,偏过了头去。   “凭什么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这个时候她背对着他,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但那么高傲的人脸面上一定过不去吧。   可是似乎感觉到身后人是笑了笑。她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   “嘴硬,”他平平淡淡的语气难得有了一分戏谑,“既然你不肯过来,那么只好我过去了。”   身后忽然安静了下来,不知为何,那个人似乎一直没有动静。琴紫歌想想还是算了,不和他斗脾气了,山夜还漫长总不好让他一个人围着篝火得了便宜,还是坐回去吧。这样想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回过身去却忽然给一双沉稳的大手从后面缓缓地拥住了。   “和我回商都吧。”他特有的沉淡而遥远的寒意从她的发梢缝隙间缓缓穿过融入了此刻淌落而下的清寒月华,本是寒冷之意却忽的让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寡淡而沙哑的气息紧贴着她的耳际,让她有些难以集中。   “什么?”她听得很清楚,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和我回商都吧。”他的口气平淡之中似乎带着某种扰乱她思绪的魔力,他没有停继续静静道,“那一枚镜戒我想是不能还给你了,所以那块臂玉你就一直留着吧。”   “那枚镜戒不是我的——我只是替圣女保管的。”她不由自主地小声了起来。   “我知道。”万俟宇商淡淡地扬了扬唇角。   两人间习惯性地有了一份沉默。   此刻清冷的月光穿过高山夹缝缓缓地淌落了下来,黑衣劲装的男子从身后小心地抱着这个披着黑亮宽袍的女子,两人的身子一半落在高崖月色下一半落在山穴火光中,忽明忽暗光影憧憧,虽都是若有所思,但却有一份奇异的静谧淡淡地笼罩在两人身间,这个时候只听得吱吱的火光跳跃声在身后时不时的响起来。   她终于肯开口了。   “万俟宇商,那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诧异或许还有一分惊喜,他低头认真道:“什么事?”   “以你的能力,保下圣女镜应该不在话下吧——”琴紫歌微微侧了侧头,她此刻的口气却也是平平静静,但那一双漆黑如墨珠的眼睛却是深沉如夜。   “好。”他允诺。   过了一会见她没了声音,万俟宇商不由地轻挑双眉。   “就这样?”   她点头,随即又狐疑地侧头蹙了蹙眉,终还是没说什么了。倒是身后人忽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这个人平常总是阴沉着一张脸好像与世独立一样,但是这一次自从神奇地被他救下之后,虽隐约还是有些若即若离,但是却不像是从前那样难以接近了。对了——琴紫歌忽然间想了起来。   “你的蛇毒怎么样了?”她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这个问题不问也应该知道,况且等到这个时候问似乎也显得她太不把他的伤放在心上了。   万俟宇商微微敛眸,把头缓缓地贴近了她柔软的长发。她却被他这突然靠近的动作怔了一怔。他感觉得到怀中女子的慌张之意,便缓缓地抬手,映着月光的苍白指尖轻轻地穿透过女子的发梢,从上往下小心地抚落。   “我还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人。”话虽说得如此简单,但是她恐怕不知道,早在古螺密林的时候他的蛇毒便已剧烈地复发起来,心力身力积压得久了,蛇毒在体内肆虐几乎似乎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命。他就是拖着那样的身子倒在了沧镜谷外的雪原上,那个时候也许他是真的害怕过。   他静静道:“那一日腾渊一别我本想就和你就此别过不再有任何瓜葛,但是那些一起跋涉过的日子虽艰险重重却也是我二十年以来过得最平静最安宁的,往后的岁月还很长,我想要有一个人可以静静地陪在我身边,现在看——这些话除了你,我是无法再对第二个人说的了。”   琴紫歌低了低头,她可以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微微地紧了一紧。对身后这个人说出这一番话她略有惊诧,而片刻秀眉轻敛,她却是慢慢地阖上了眼帘。她自然是明白他说的话,是啊,自腾渊一别局势大变,她回不了家四处走走停停,竟终归不如那些同他在深山秘谷里涉险的日子要安稳。人世复杂,但她终归是活在人世的。或许她此刻的心是与他一起的,但是对他这样的话,她竟然无法给他一个回答。   “跟我一起回商都,害怕吗?”他几乎很少对别人袒露过心事,他知道她的犹豫,但此刻他并不急于知道她的回答,只要她明白就好。   “如果害怕就不会去了。”她淡淡道。   万俟宇商微微扬了扬唇角,然后他把目光缓缓地投向了洞外的山月夜幕。暴雨后的水汽未销,如同一层薄薄的巨大衣纱缓缓地在皎洁的月光下浮荡在漆黑不见底的山渊之上。   静谧夜色中,他的声音轻得似可以催她安眠。   “其实有我在你也无需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写商歌了,慢慢补足中。。。(╯﹏╰)   前期虐多了,后期多上点温情的。。。    ☆、第四十六章 绝日渐别   第二天天明,她便带着玄古冰缕同万俟宇商一起出了山洞,一路绕道向北下山。   天色明朗,日光炽盛,空旷而幽深的山林间光影斑驳,两人窸窸窣窣的长靴轻踏过无名野草扬起阵阵枯燥的山尘。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此情此景倒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们在腾渊深处跋涉的时候,没想到时隔三个多月,重逢时她又同他一起身在了这诡秘而幽深的深山之中,这样的巧合是人定还是天意?   见身前人似乎是缓缓顿了顿脚步,琴紫歌便一下收回了思绪,小步快走紧紧地跟了上去。   “绝日山鬼木丛生异兽暗伏,要小心警惕。”身前人一边往前探路一边淡淡叮嘱道。   琴紫歌点了点头便低低地应了一声。竟然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失神,她暗暗有些心虚,但抬起头来俨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你知道有人在追杀你吗?崖边那些黑衣人其实是冲着你来的吧?”她想,昨日山雨中那些同样被她的琴声吸引而来的黑衣人绝非一般人,可现在,他们不知道埋伏在哪里呢。   万俟宇商没有回头,在长而锋利的光剑唰一下便割断了前路缠脚的荆棘后,他的声音才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我也的确没有想到万俟宇冀的动作会有这么快——”万俟宇商冷冷一笑。竟然比他的护卫团还要早收到消息。   他有些答非所问。琴紫歌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万俟宇冀?万俟宇冀。”她一下子便明白起来,但身前人却冷冷地先开了口。   “不错,他是我的皇弟,但是——”他漆黑的眸中是深沉一片,有逼迫的寒意随着目光的向前而弥散了开来,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他此间的心绪,他低低道,“皇位之下没有兄弟一说,他既已杀机先起,那么结局也不过一个死字。不过就算他没有杀心,我想我也还是留不了他。”   琴紫歌怔了一怔。这些争权夺位的心事他竟可以如此平平淡淡地告诉自己,是啊,皇位,她怎么能忘了身前的这个人不出意外便会是俯首西烁称霸一方的帝君啊。但是以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份,于他终归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吧。等他走到了那么高的位置,自己又会在哪里呢?   “怎么了?”万俟宇商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便不由地回过了头。   她却是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感慨这世事变化多端。”   他的那些话只不过随口而出,但这个女人一定又是在顾虑些什么了。万俟宇商的眸色间极其难得地掠过一丝无奈,他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琴紫歌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便一脸诧异地望着他,哪知他只是走到自己身侧利落地取下了她背在身后的琴盒又覆上了自己的单肩。   “诶?你做什么?”玄古冰缕比普通的琴要轻许多,她本来也背得好好的。   他眸光深深,薄唇微抿,只凝望了她一会便缓缓地拉起了她的手继续向前行路。   “前面的路恐怕不是那么好走了。”他缓缓道。身边这个女子心中有太多的顾虑,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不该让她背负太多的东西,他自幼便不近女色,所以有很多时候他虽清楚她的顾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自己竟然也有如此受挫的时候,万俟宇商忍不住微微撇了撇唇。可他想的这些,她是否又会明白得了?   他的眸光依然落在前方没有丝毫的松动,但是拉着她的手却可以很及时地带着她避开荆棘滑坡,她觉得神奇。不过没有了琴盒,似乎真的轻松了许多呢。早知道一出山洞就该把琴盒交给他背去,真不知道自己是逞什么强。   琴紫歌无奈地苦笑了笑便不由自主地收拢了那只被身前人紧握着的手。   与此同时,沧浪山脉的另一头。三个人已经在破晓时分顺利地进入了这方诡秘的古螺密林。沿着万丈的骨铜蚀索攀爬一夜已经让三个人的体力耗费到了一种限度,所以在进入密林时的三个人几乎都是一脸疲惫却依旧咬紧着牙关不肯松懈。   不过如果没有了辰阙,他和蜀黎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这个所谓的古螺密林,或许没有辰阙他们也压根连那个百步天链都过不了。南祝英望了望身前这一片不知潜藏这什么样神秘色彩的幽林,又望了望他背上有些虚弱的红衣女子缓缓地叹息了一声。看来那个人让辰阙跟着他们是对的,如此涉险奔波,现在连背上的这个人都没力气来和他斗嘴了。   想罢,南祝英抬眼望向了身前步履紧凑的白衣人。   “小阙,那沧镜谷还有多远?”   辰阙抬了抬头,凝眉思虑道:“少主说过了那片红莲沼泽再向前大约十里路就会隐约看到一片巨大的石谷荒原,荒原尽头大概就是沧镜谷了吧。”   南祝英笑笑。“看来等出去了,真的得找机会好好谢谢你家少主了。”   “没关系,少主他有盾雷保护是绰绰有余的了,其实说不定少主还想谢你们呢,”辰阙忽然间想起了那个素衣温婉的女子,不由地扯唇一笑。现在这个时候,少主应该早已经找到她了吧。   “他怎么还要谢我们?”南祝英有些不解地嘀咕了一句。   “那——那琴歌呢?就把她交给你那个什么少主了吗?”蜀黎苍白着脸,她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经过了一路奔波加上体内的棘今爪毒在虚弱之时便隐隐有复发的迹象,但她也是忍不住想要在两人间插上一句话了。   辰阙犹豫了一下,似在想该回答哪个问题好。   “琴歌姑娘在少主身边是不会有事的。”不过,找到姑娘后少主会决定怎么做呢,如果带她一起回商都的话就说不好了。辰阙的眸光不由地深邃了起来。   “那,小阙,”南祝英迟疑了一下,“我说他该不会是要把我们琴歌拐去西烁皇宫做妃子吧——”他早就有这样的猜测,只是先前碍于琴歌在身边怕说出来会遭人打。   “西烁皇宫?”蜀黎有些惊诧地睁了睁眼。   辰阙的眸光却是猛然一紧。   “南公子你——”他紧张的倒不是少主和琴歌姑娘的事,而是——这个看起来浪荡不羁的青衣琴师是早就知道了少主的身份了吗?   南祝英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神秘地一笑道:“小阙你也不必再隐瞒了,其实啊,我想我知道的比你还多着呢。”他又侧头望了望背上的人,低低道,“阿离你就不用动这个脑筋啦,你算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似是被他的话呛到了,蜀黎轻咳了一声,微微道:“那那个少主究竟是什么人?”   “就是那个在我们紫缭境内失踪了的万俟大皇子,这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南祝英复又低头对蜀黎笑笑,“阿离,我说我们这次出来真的是一路遇贵人啊哈哈。”   “万俟大皇子?”蜀黎有些摸不着头脑,弱弱地靠着南祝英的背喃语着,“怎么会?”   南祝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么一系列复杂的事要是和蜀黎这丫头说了,指不定她没到沧镜谷就被烦死了。于是他拿着摇扇的手在她的小腿处轻轻敲击了一下。   “好啦,等你在沧镜谷养病无聊的时候,我慢慢和你讲?”   蜀黎想了想便轻轻点头“恩”了一声。   “这些——”辰阙低头微微敛眸,沉默良久后他终淡淡开口了,“原来南公子你早就知道了。”   南祝英眸光转回,向辰阙淡淡一笑。   “放心,小阙,琴歌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自然知道什么对她好什么对她不好,这些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原本眸中忽起的戒备似是缓缓地又沉淀了下去。辰阙微微点了点头。   “诶,只是这样突然的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琴歌了呢——”南祝英自顾自忧虑片刻,便又向前坚定起了目光。   辰阙也是很快便又打起了精神。   “走吧,南公子,沧镜谷一步不到我们都不要再松懈了,古螺密林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南祝英侧头望望靠在他肩上的女子苍白的侧脸,微微笑道:“阿离听到没,再坚持一会就可以到了,坚持。”   “少主说这片林子里古怪的虫子很多,南公子你走的时候也注意些。”辰阙最后又叮嘱了一句。   南祝英认真地点了点头,走的时候却感觉到背上有什么东西在戳他,差点就以为是虫子了,耳边却传来蜀黎虚弱的笑声。   “南祝英,不要告诉我你除了恐高还怕虫子——”   南祝英脸色微变。不好,真的不好,先前在过百步天链时他发现他竟然有了恐高症,看来往后这事年年都会被她取笑了,不过虫子他倒不怕。想罢,他沉了沉眼眸,蹙眉对身上的小女子咬牙道,“树上有虫子挂下来也是先咬你。”   “南祝英!”   “喂,你们两个怎么还闹?”身前辰阙回过头来朝两人笑笑,“再这样下去,等天黑,我们三个真要成了那些虫子的美餐了。”   “啊,好。”南祝英侧眼瞪了瞪背上的人,便快步走到了辰阙身边。   “好了,走吧。”   于是,整顿片刻,这几个人的身影便又缓缓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好端端的一章由于字数硬是被我分成了两章,表介意   好吧,我承认下章是重点-_-    ☆、第四十七章 断路狼杀   在靠近山腰的地方,琴紫歌和万俟宇商遇到了正四处寻觅他们踪迹的盾雷。   盾雷的眸光匆匆地扫过自家少主一圈,却惊奇地发现此刻他少主的手正紧紧地握着那个女子的手。原来少主好不容易避开暗杀者出到峡谷又涉险折回绝日山是为了这个女子啊。   他不由地微微抬眼打量起了这个竟被少主伸手牵引着的女子。一袭浅紫色的及地罗裙虽沾染污渍但依旧给人一种清洁淡雅之意,女子的唇色是淡淡的红色圆润却不干燥,精致如玉瓷般的脸颊上似是微微带着笑意的,而青黛秀眉微微舒展间那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眸此刻正定定地望向自己。盾雷忍不住怔了怔。   他跟在少主身边少遇到让自己惊诧的事情,但眼前这一幕显然是让他惊诧到了不行,他定了定神,待感觉到少主眸光微紧,随即便唰地低下了头去。   “殿下!”   万俟宇商的眸光却是冷冷地落向了前方,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着女子的手,身间冷意渐浓。琴紫歌便也不由地蹙了蹙眉。怎么,他又感觉到什么了?   果然,万俟宇商微微阖眼沉定片刻又忽的睁开了眼睛。   “盾雷,有追兵。”他低低道,神色有些冷厉。   盾雷猛然间惊醒,要不是忽然间遇到少主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竟然忘记了身后的感应,他有些自责地负剑叩立。   “少主,恐怕那些人是跟着我来的,是盾雷的疏忽。”   “没事,起来。”万俟宇商冷冷地蹙眉,他忽的一跃而起点足在后方的巨石上在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后又稳稳地落了下来,他转身向盾雷,“给接应队伍的信号发出了吗?”   盾雷点头。   “护卫团已准备就绪正从鱼渊深峡东面的河岸赶过来。我就是想上来接走少主的。”   “山下埋伏重重,盾雷,你带着她从后面的山脊绕道下去与护卫团接应,”万俟宇商语罢便又微微侧头向她,“你跟着他走。”   “那你呢?”这短短的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琴紫歌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万俟宇商望了望她沉顿片刻便敛眸道:“我会在日落前去到约定地点与你们会合。”   “保护她就像保护我一样。”万俟宇商往前了一步又回头对盾雷低低道。“快走!”   “殿下——”盾雷忧虑着眉宇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在万俟宇商不容置否的目光之下便也缓缓地噤声了下去,他持剑微微叩立待目送少主的身影消失在了浓密山荫之中便缓缓转身向那个素衣女子。   “姑娘,下面一路,请你紧紧跟好我。”   琴紫歌收回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便紧紧地跟着这个叫盾雷的持剑武士匆匆地跃向了与那个人相反方向的山林之中。   本以为虚惊到此为止,没有想到正真的杀机却是紧随其后。   深山浓荫,午后渐盛的日光却如一把把利箭精准而迅速地从极高的蓝天往下穿过枝叶繁茂间无数大大小小紧密稀疏的山林罅隙,利落地插入残叶堆积的山土,有闪着微光的尘土被缓缓地激荡了起来。却有两道一先一后的光影时不时穿越过层层箭光,踏碎一地树影斑驳。   琴紫歌紧紧地跟着身前目标坚定的黑衣武士,紧促而不肯松懈地微微揣息着。这些重重叠叠的山林不知道有多大,未有人迹的山路错综复杂,就是紧紧跟着盾雷。她也会被绕晕了。   林间奇木颇多,但他们总是避而远之。她从未见到过比自家琴府里的饭桌还要大的花盘,远望那些粉红色的巨大花苞一半落在阳光下一半落在浓荫下光影交错间那花瓣忽的展开,竟带着鬼魅之息般展露出娇艳欲滴的鲜红来。盾雷指着那花匆匆道,那是巨齿红棠,嗜血,以花香和花色吸引中型小动物来捕食。   “走吧,这绝日山里的花草树木都是出了奇的诡异,比人还要难以捉摸。”盾雷回头低低道。   毛骨悚然间,再怎么好奇,她也只得加紧了步履。忽然间,她蹙了蹙眉,两人身间似乎隐隐浮荡起了某种奇怪的气息。   盾雷也缓缓止住了脚步,握剑的手冷不防地动了一动。   随着两人脚步的戛然而止,这一方山林一下子沉寂了起来,没有山风,随着警惕,一股压抑而燥热的气息融着淡淡山岚从四方弥漫了开来。   “趴下!”盾雷惊醒一声便拉着她哗地扑倒在了地上。   只不过眨眼的时间,只见头顶的箭如疾风一般劲扫而过,猛烈的气息呼啸着擦过凸起的杂草如同无形的锋利刀片将枝叶枯草齐刷刷地斩断而过。难以想象,如果再迟一点自己恐怕就和那些碎在地上的草叶一样了。琴紫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看来那些人已经将水岸边所有出山的道路都埋伏了起来!”盾雷蹙眉不由地脸色一沉。   箭风过后,盾雷拉着她站了起来。然而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紧紧地围了一圈的黑衣蒙面人。   糟了,难道说他们的目标已经不是少主而是——盾雷望了望身侧的这个素衣女子,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带着白玉面具的黑衣人冷冷地站在高处俯望着两人,他手握着一柄长过半身的银月弯刀,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来。即便他们人多势众,但是单纯的追杀和埋伏远困不住万俟宇商。所以他们也只好放命一搏,拿那个女子与万俟宇商来赌一场了。黑衣人想到这里忽的缓缓收敛起了笑意。   白廉,万俟宇冀最得力的手下。竟然连他都来了,看来万俟宇冀这一次真的是想殊死一搏。也是,若是殿下回到了西烁皇宫,他万俟宇冀哪里逃得过一死?盾雷握剑冷冷地对上了那白玉面具下狡黠的双眼。   “白廉——”盾雷低低咬牙道。   白廉冷冷地一笑。“盾雷这一次我恐怕不会对你客气了呢。”他微微侧头低喝一声,“退后!”   只见那团围的黑衣人身后,那一群绿光饥渴的苍狼正蠢蠢欲动地盯紧了两人。   竟然又是这些苍狼。琴紫歌冷冷地凝眸。   盾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的脸色沉了一沉。竟然,他们竟然可以驯服这绝日山里的绿眼苍狼。那些狼可不像人那样,它们看不到死,它们看到的只有——猎物。   “就让它们先陪你玩玩吧。”白廉冷笑一声,便挥了挥手。只听得这原本寂静的山林间不知为何的响起了一阵清脆而诡异的哨声。   压抑已久的苍狼如风驰电掣般从四方扑来,让人一时间无法闪躲。   “小心!”盾雷一剑劈开那张在了她身后的狼口,将她一把拽了起来。手中的光剑在精练而利落的操控下瞬时化作一道刺眼的白光,在女子身前狠狠划开一圈。扑围在前的苍狼被强烈的剑气洞穿了脑袋,猩红的狼血哗地喷涌而出将女子的素衣溅红了一片。   “嘶啦”一声,陆续撕咬上来的苍狼张开了血盆大口,一个侧身便被一头绿眼给狠狠咬住了肩畔。盾雷持剑护住女子,猛力的一脚便将那头苍狼连同自己的一块血肉一起踢出了狼群。   琴紫歌已然冒出了一身冷汗,她被盾雷紧紧护着不得动弹,他的光剑化作疾光就在眼前挥闪,剑影强光间一头头亡命的苍狼在眼前被利刃斩落,眼际一时血肉模糊。   箭雨却在这个时候又惊落而下。这次却不是从山林中直射而出,却是从四面八方环射而来。那些苍狼丝毫不惧箭,竟然在箭雨中发了狂似的愈向两人逼近。天,这个人为了保护自己已经落得浑身是伤,再怎么躲避也无法完全躲开这些飞箭和苍狼!如果再多一把剑她便可与他一起抵御了。   “盾雷,小心!”焦急间,她猛一侧身替他挡过了一箭。与此同时却又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倏地扎进了女子的肩膀狠狠地将她钩住。   “紫歌!”万俟宇商惊醒的声音不知是从那个方向传出来的,让她和盾雷两个人倏时一怔。   片刻清醒过来,盾雷转头,想要抓紧她,但是那根钩住她的银锁却动得更快。银钩紧紧勒住她一边的肩膀,从受压的骨肉处涌出的鲜血瞬时染红了她的左肩,她整个人被吊过了半空落在了白廉所在的那处高坡。   万俟宇商携剑光冷厉得破箭雨而出,轻点足于一头垂死苍狼而落在了那一块巨石之上。   “放开她!”   白廉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是没有料到万俟宇商会这么快就出现。但是他很快便笑了。再快也是慢了,因为猎物已经到手了。   他将银锁猛一抽紧在了手环之中,一把便扣住了女子的下颚。细而坚固的银锁早已将女子圈圈围紧,划开了衣料深深地嵌入她护在身前的手臂和暴露在后的脊背。   “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么容易就困住了我们的大殿下啊。”带着白晶勾戒的手指缓缓地划过女子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微红的印迹。琴紫歌惨白着脸紧紧地屏息。   “扔下你的剑!”白廉忽的将目光投落。   “不——不要——”她被紧紧地扼住,从嘶哑的嗓子中发出微弱的声音。“铿然”一声,长剑碰过石壁落在了地上,她看得那样清楚。   “引箭!”   从巨石正后和左右三面,弓箭手骑在苍狼身上蓄势待发,冷冷地对准巨石之上那道冷峻的身影。   “殿下!”盾雷从苍狼群中厮杀出来,带着一身血伤向他奔去。   “不!”   在最后的一刻,她却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琴紫歌用尽浑身的力气飞快向前猛一撞,剧烈的用力间银锁嵌动着她的肌肤深深刺痛,落在白廉手中的手环被冷不防一扯,她竭力地带动着身后的人向石坡外倾倒而去。   白廉没有想到身前被困在自己手中的女子竟然会自己寻死,只是一个刹那在措手不及间竟被她拉动着银锁一个失足便随着她一起滚落下了高坡。锋利的山石磕绊间,白廉猛地回神一跃而起,但是再想要拉住滚落在前的女子已经迟了。   琴紫歌腰间捆缚的银锁随着她向下的疾速翻滚而一圈圈解开,最后那一枚尖锐而锋利的银钩竟然哗地就从女子肩上洞穿了出来绕回了白廉的手环之上,血滴不断。   最后怎么样了呢,他应该是无所顾忌了吧。   眼际交织着残值落叶的滚滚黄尘掩没了她的视线,磕碰的尖锐山石划过身躯竟然是毫无感觉的,这样的坠落应该是像风一样快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是如此的漫长。   缓缓地闭上了眼,黑暗哗地倾袭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发现这一章的章名可以和那个诡境蛇战有那么一点搭。。。内容也是见血的。。。   强迫症,既然开始都是四字为章节名,一定要撑到最后。。。   女主负伤这个应该不虐吧。。。=_=    ☆、第四十八章 千机伏变   三天后,紫缭山宫。   风雨销匿已久,灼灼日光热气宛若一张无形翻涌着的大网将这一座巨大而巍峨的帝山轻巧地纳入了网中。而即便日光逼人,坐落在半山腰的山中乐园却仍是被笼罩在一片重重叠叠的山荫之中,幽静如常。   有紫袍人静驻于那一座靠近悬崖的园亭之中,身后是光影浮动的密密山林,身前却是倾泻而下的高山瀑布,紫袍人双手负背稳然立定,有清寒的水汽自崖壁水瀑间缓缓地弥散开来,他睿利的眸光中映着身前奔腾直下的水浪却在漆黑的眸底终归于寂静。   身后精装的侍卫小步而至,恭恭敬敬地持剑叩立。   “禀缭帝,楚将军和琴大人已经到了。”   宣晔这才缓缓地转过了身来,他向侍卫微微一笑,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让他们过来,你先退下吧。”   戎装精简的军人率先一步走进了这落崖临水亭,不知是怎么样重要的事情让他连君臣之礼都疏忽了过去,只是睁着眼定定地向那紫袍人喊了出来,“缭帝,万俟宇商还活着?!”   身后琴风歌小步并走得赶了上来,一边向宣晔微微颔首示意一边又轻轻地扳住了楚南忌的肩膀,低声道:“南忌,缭帝面前不可无礼。”   而宣晔却是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琴风歌放开了楚南忌,他微微一笑向楚南忌点了点头。   “南忌,”缭帝宣晔缓缓道,“我也已经知道了。”   “缭帝,冒充您进入天顶神宫的分明就是万俟宇商啊,为什么他此刻竟然会出现在西烁南部的山城?期间云陵上也是戒备森严,没有任何的动静。一南一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楚南忌有些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所幸还是琴风歌紧紧地压着他的肩才让他冷静了些许。   “难道说帝山之中其实有别的出口!”   宣晔缓缓地叹了口气,他摇摇头。   “神宫之下通往冥宫的禁忌之门数百年来未曾被紫缭帝君开启过,就算有也无人知晓啊。”   “老统帝呢,他与万俟宇商在神宫中有过周旋,统帝怎么说?”楚南忌追问道。   宣晔却是苦笑着摆了摆手。   “父皇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若是他知道有人竟然可以从地极冥宫中出来,恐怕即便是深居古幽深宫也是要日日难眠的了。”宣晔眸光微敛,顿了顿,又道:“或许真的有出口吧,帝山虽大却不独立,你们看这缭都也不是紫缭极北,边上那条腾渊大龙游走而过向北远去,虽然帝山与腾渊山脉虽在陆路上并不是连在一起的,但是这缭都的水源都是从极北之外的北海而来,它们的地下水的源头是一样的。既然环绕帝山的缭都边卫守关不曾有他们的消息,那么我想他们会不会不是从帝山中出来的呢?”   “天——”楚南忌的眼中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那些天然庞大而复杂交错的地下水源系统已远远超出人的想象。这巨大的帝山之下究竟还隐藏着什么样的世界呢?忽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楚南忌眸光微闪:“那么,那么上任帝后是否也还活着呢?”   下一刻只听扑腾一声这个年轻的将军持剑半跪,低低道:“缭帝,请您下令对腾渊一带各山城进行搜查,如果能找到上任缭后,那么这帝山之下发生的一切事情就可被揭晓了!”是啊,紫歌,若是那万俟宇商还活着,那么是不是也一定有希望找到你了呢。年轻的将军眼中忽的闪烁过一丝奇异的色彩但很快便又被冷厉之意所覆盖。   琴风歌久久地沉默着,他一袭深色的蓝丝褂袍被山风吹动在水汽边沿随着零星溅落的水珠而隐隐发亮,他微微低着头,将一切心间波澜都静静藏匿。其实他早就知道那两个落入帝山之中的人已经逃出来了。但是紫歌,为了紫歌,他必须将这个秘密深埋在心。想到这里,他收敛起眸中的隐忍之色,抬眼向缭帝宣晔,道:“陛下,我认为决不可大张旗鼓在紫缭境内搜寻上任缭后的下落。”   楚南忌一怔而宣晔却是眼眸微微一抬,示意他继续。   于是琴风歌顿了顿,又继续道:“万俟宇商假冒帝君闯入云陵已是大大触犯了紫缭,他此行又必定是经过周密计划的,他不是那么轻率的人,既然他还活着,所以如果在帝山之下真的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轻易放过紫歌呢。我们这样大张旗鼓,说不定还会惊扰了他,所以要我说,我觉得我们还是暗中派队伍搜寻前缭后下落,而且紫歌,如果紫歌真的出来了以她的性子,她势必是会回到缭都的。”   楚南忌此时听完这一番话倒也是冷静了下来。是啊,贸然出动既引起山城百姓的扰动又会引来西烁人的注目,若是昭告天下那西烁大皇子与紫缭的上任国后是一齐落下了帝山,那么两国必定民言鼎沸。细细想罢,楚南忌低头叹息了一声。因为太冲动,差一点就要做出错误的决定来。   宣晔缓缓地侧身向外,目光游离过激荡的瀑布,静静道:“这些日子我一边私下派谋士进入民间四处探听,一边又移居山宫书塔想要从史籍古说中试图探寻一些关于帝山的秘密。只有在一页残缺的天机书上,看到了一个远古天神时期的一个传说,说那根云陵玉柱通天入地,在天境大门被开启之时便会连接起这浩瀚星辰间的平行世界。只言片语又是古字,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了那些意思。”   “云陵玉柱?天境大门?难道那万俟宇商涉险进入帝山就是为了找寻那天境大门?”楚南忌不由地蹙眉,片刻却又忽的扯唇一笑,“这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琴风歌只得摇摇头。他对这些光怪陆离的传说倒是不怎么研究过,缓缓道:“西烁异教盛行,对于日月星辰本来就迷信得多了。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啊,现在距离远古天神时期也已经有上万年的时间了,没有太大的根据是不可信的。”   宣晔微微扯唇一笑,点头,望了望琴风歌又望了望楚南忌。   “也是,琴卿说的是。南忌他果然是习惯了疆场驰骋的军人,锐气太强,反应也不可太灵敏啊。”   宣晔这一番话说的委婉,但楚南忌一听便是知道了身前这个年轻帝王是在指责他的冲动,便不由地低了低头。   “缭帝说的是,所以南忌身边怎可少了琴卿这等谋臣。”   楚南忌的话倒也让宣晔忍俊不禁。虽外敌暗伏,曾辅佐父王的老臣琴相已逝,几个老内臣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但所幸自己身边的这几个年轻的亲信却还是如此团结,往后这两人一起辅佐他定是内外清平。想罢,宣晔微微伸手将楚南忌扶了起来。   “虽然云陵上的事我们还无力解决,但是万俟宇商还活着的话那么他回去必定会借机诛灭万俟宇冀一党,这样一来,先前缭烁之间的矛盾也该是缓了缓。毕竟他还没有正式接手西烁旻帝成为新一任帝君,即便是知道了帝山的一些秘密也还是不会对紫缭怎么样的,所以此前我们的追查和部署更要抓紧时间啊。”宣晔的眸光深邃而暗敛起伏的波澜。   “是,缭帝!”楚南忌和琴风歌齐齐低头叩立。   “好了,南忌你先退下吧,黄昏时分再来帝宫,我还有些事想同琴卿交代。”宣晔缓缓地转向楚南忌。   楚南忌也多少自知于是缓缓向缭帝宣晔行了个礼,转身拍了拍琴风歌便走出园亭扬长而去。   待临水亭一片寂静之时,宣晔才缓缓开口。   “琴卿,我在宫中多少也听说了你和新缭后的一些事。”   琴风歌一怔,但随即弯膝便半跪了下去。   “缭帝放心,微臣对缭后绝没有非分之想。”宣晔眸中含着温和的笑意,却也不急,只是听着琴风歌这么缓缓地道来。   “只是缭后与家妹年龄相仿,自幼在女学中一起长大,微臣也是因此才与缭后有了些交集,说这样的话对缭后多有冒犯,微臣也不是为了高攀,只是幼时我便将新缭后同家妹一样看待。那些流传在缭都市井的蜚语皆是小人为挑拨微臣同缭帝之间的君臣关系而散播出去的。”琴风歌低着头,微微有些恍惚,这样的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宣晔听完却是淡淡一笑,他伸手。“琴卿请起来吧。”   “我也并没有责怪琴卿的意思啊。只是想起久前琴相离世,这前缭后也是踪迹全无,日后这琴家只有靠你了啊,你和南忌是我最亲近的两个爱臣,我也并不想因为这些风月之事而破坏了我们君臣间的关系。”   琴风歌抬眼望向缭帝,眸光之中有淡淡的诧异,但复又被平静所深敛。   “臣惶恐。”   “只是——”宣晔的眸光忽而转冷,“从前父王在位之时,我便知道琴相与墨首老君有些不和,我也看得出父王偏爱琴相,但是这墨老夫人却是与我母后走得很近。我想,那替换缭后一事势必是给琴府施加了些压力吧。”   “帝后大婚之前,缭后却生死未卜。况且云陵祭典的事情实在复杂,就算家妹出来了,这缭后人选恐怕也是得重新考虑了吧。身为人臣,这一点自然是清楚的。”琴风歌微微敛眸,一字一顿道。   “好,”宣晔微微一笑,“我知道墨老一直在想方设法要推倒琴家,但是风歌啊,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虽给他面子,但他也是不会再对你轻举妄动的了。那些流言蜚语我们就过了吧。”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年轻的君王这样叫出自己的名字,琴风歌感到内心忽的一阵颤动,他低头恭敬道,“君王之心,厚纳百川。微臣恳谢缭帝包容!微臣定当同楚将军一起,辅佐晔帝平外安内。”是啊,琴家就靠他了,他不可辜负了亡父的期望啊。   宣晔抬手拍了拍琴风歌的肩膀,便也微微一笑拂袖扬长而去了。   等琴风歌再度抬眼,这幽幽然的园亭俨然独剩他一人了。   沿孤竹山道出了山中乐园,琴风歌在光影绰约的山荫之下忽的停了停脚步,他缓缓抬头,眸色渐深。再往上去便是后宫了。那个任性倔强的女子就要在那里度过漫长的岁月了呢。   时光无情,任岁月沧桑花开花落。他苦苦一笑,想——总会忘记的。总会忘记的,未来的路还那么长,他和她注定背向而行,他想或许远到某一天他会连她的样貌都记不起了吧。   忽然间身前山林里传来男子无奈的低笑声,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   “风歌,你还对她念念不忘?”楚南忌抱着剑摇了摇头,“果然我就知道缭帝留你下来是和你说这些事的。”   琴风歌转过头来向他淡淡一笑,便缓缓向前擦过了他的肩。   “总会忘记的。”   丫头,就让我们放过彼此吧。琴风歌兀自扯唇一笑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而去。那一道修逸的蓝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重重山林翠色之间。   楚南忌低头轻轻地摆弄了一会手中的光剑,对着这偌大的山林伸了个腰。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夜色渐深,月明星稀。   辽阔而漆黑的龙烁河河道上却忽现一队庞大而浩荡的船队,呼啸而过的寒冷夜风将船只上的军旗鼓动得猎猎作响。明亮的探灯缓缓地照亮了船队四方漆黑的河面。   夜行的渔船在船队明亮的灯火辉映下黯然失色,船夫似是从未见到过龙烁河上行进过如此声势浩大的船队而瞪大了眼惊诧不已,但是眼见自己的小船就要被大船的漩涡给掀没,他也只好一边喃喃一边使劲了力气摇动船桨将自己的小船缓缓地驶离。   船夫恐怕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寻常的夜晚在寻常的河道,他的渔船竟然就这样和九死一生回归王权的未来帝君的护卫团擦身而过!   一间宽敞而明亮的船舱内,白衣劲装的女子跪坐在床边,细细地替躺在床上的伤者处理伤口。   那是一个面目清丽的女子,细眉樱唇,白瓷玉肌,即便是昏迷着,但是她平淡而自然的面容依旧给人一种极其安静而舒缓的感觉。可往下看她身上的伤口却是触目惊心,左边胸口上方接近肩胛骨的地方竟然赫然是一个不规则的血洞,不知是被什么尖锐的武器给刺穿了身体而留下了那样狰狞、血迹斑斑的伤口。身体的其余各处,从头部、手臂到腰腹再到腿,几乎每个地方都大大小小留下了包扎上药的痕迹。   每一次来给她处理伤口,明玥都忍不住想,躺着的这个女子究竟那个时候究竟承受了多大的伤痛啊。但是——竟然是她救了殿下。   明玥忍不住微微咬唇,她与殿下之间到底是有什么关系。那一日在他们的救援队伍赶到之时,混战似乎已经结束了。很难想象,殿下和盾雷两个人能独挡那么多暗杀者坚持到了最后。   偌大的密林里,无数的铜箭和血迹的混杂间遍布伤亡者残缺的尸首,甚至还有数十头绿眼苍狼的尸体,以狰狞而诡异的姿势张大了血盆扑倒在地,密密麻麻吸引了大片大片的嗜血细蚁。   而他们的少主,那个冷厉而威严的皇子,在他身边十多年来,她从未见到过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像是悲伤却又像是愤怒,像是绝望又像是不甘心。鲜血将他的黑丝劲装上的银光都收敛进了深红,他缓缓地抱起了一具血迹涔涔的“尸体”独自向山下走去,不发一语。路过时,她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子,而且她后来知道那还是一个紫缭女子。   这个女子究竟和殿下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明玥在闪烁的烛光下再一次缓缓地琐眉。   “咚咚”舱外响起了一阵清脆而有力的敲门声。   明玥起身轻轻应道:“殿下,好了。”   万俟宇商缓缓地推门而入,对白衣劲装的女子微微点头,道:“你休息去吧,今夜我来照看她。”   明玥整理起了各式各样的药瓶和绑带,缓缓向他低头躬了躬身便沉默着退了出去。   等船舱内一片寂静之时,万俟宇商轻轻熄去了团围的烛火,只留下床边烛台上一盏微弱的长颈烛灯。他就背靠着长长的床沿就地坐了下来,微微侧头便看到了那个女子安静的侧脸。   这个女人已经昏迷三天了,或许她会昏迷得更久。真是个肆意妄为的女人,就算他救过她几次,她也不必一次还清。万俟宇商想到这里便不由地扯唇苦笑了笑。这船沿着龙烁河走,明天就可以到达商都了。原本想在商都找一处隐秘的地方先将她安置起来,但如今看他真的是连一会都离不开她。就把她带入自己的东阙宫去好了。   “真的是让人操心啊。”一声轻轻的叹息后,舱内便又寂静了下来。   他忽地抬了抬剑,悠悠荡荡的剑气扫过那长颈烛灯便哗地熄灭了这舱内的最后一盏灯。万俟宇商在黑暗中凝望了她一眼,便也靠着她的床缓缓地闭上了眼。   灯火渐稀,船舱外的甲板上却还有人迎风而立。   偌大的龙烁河上空,明亮而辽阔的月光如此刻宁静流淌的河水一般倾泻而下,幽幽地照亮白衣女子飘散在空中的柔软长发。   有身影修长的武士缓缓地走近。   “那个女人说不定永远也不会醒,殿下还是要把她带回商都吗?”   武士缓缓地一笑,瞭望这一方漆黑看似没有尽头的河水,淡淡道:“会醒的,殿下一定会让她醒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喵呜,好想写后面的,但慢慢收尾可不是一般的难o(╯□╰)o   呜,某些方面,男主变得像个寻常人起来了。。。   手痒痒!。。。 ☆、第四十九章 商都破晓   越过薄雾熹微中错落有致的高宇城楼和渐宽渐稀的大小城道,远处,连着天地一线的辽阔河道在水雾朦胧之中忽现起缕缕绯红色的霞光来,水浪微微翻涌起河面上的金波玉缕。   那是天光在龙烁河上破晓而出。   “那个人终于回来了呢。”九十九层高的坠月塔媲美商都皇宫那座即将在日光中金辉夺目的玄天圣塔。银袍黑发的男子静静伫立在坠月塔之上眺望着远处那条巨龙一般蜿蜒在两座巨大城市之间的河流,缓缓地低语。   高处微凉的晨风裹着淡薄而飘渺的雾气,轻轻地拂动着男子眼际的缕缕黑发,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忽而,他把目光投向了此刻身下碧波万顷的湖。   坠月塔之下这个天然呈现出月牙状的大湖几乎占去了半边天烁圣宫的地皮,它就像是一双在深渊中睁开的眼睛,在明亮的碧水浮荡间深藏着如黑夜一般的深邃和神秘。   潋月湖——这是天烁教的圣湖,一如龙烁国河之于西烁一般。而正是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却寂居着天烁教最神圣的覆月教宫和溟光祭场。   那个只手在西烁教党之间翻云覆雨,也是在西烁唯一能对万俟皇族造成威胁的人——天烁教王,此刻正要在那一片深沉的湖水之中缓缓醒来了吧。   教王啊,真希望您像这样永远得沉睡下去呢。   坠月塔上的银袍男子缓缓地收敛起了唇边的笑意,他的眼就宛若身下这片看似没有底的深渊之湖一样深不可测。教王叛变,辽渊将死,圣女俯首,镜戒窃失,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是的,从今天起,他将代替那个“慈爱”的教王,统领起整个西烁的教党。   “主祭。”有黑袍的年轻教徒从塔下上来恭恭敬敬停在了弧形的楼道口,黑衣黑帽间渐露苍白却寒意冷冽的脸颊。   银袍的祭司忽的笑了。   “我们该启程去商都了呢,宿望。”   “部下都已安排妥当了,但——主祭,您真的要这样做吗?”年轻的教徒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阴晴不定的主祭,他的眼中竟闪烁着那样殷切的期盼,就像是从囚禁已久的牢笼中重获了新生一般,跳跃而危险。   银袍的祭司在晨光熹微之中缓缓回过了头,胸口那一枚十字悬月的玉石忽的闪动起了淡淡的光泽。   “宿望,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现在,你我唯有前行。”   西烁的国都——商都。   玄天圣塔之上的天钟被缓缓敲响,辽远而浑厚的钟声随着日出的光芒落向了这片庞大而明亮的城土。水浪声涛涛的河岸码头边无数渺小的人群拥挤在巨大船只投下的阴影之中,鳞次栉比的高房楼宇大门渐开,宽敞而错落的道路间来自各国的通商商贩的叫卖声与车马行驶的机械声一起喧扰着开元商道的清晨。   就在这寻常早晨的闹声中,忽的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喊声,一下子让这片喧哗的集市沉寂了下来。   “大皇子——是万俟的大皇子商殿回来了!”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人群忽的暴动了起来。大批大批起早的商都人纷纷向东面的皇城码头飞拥了过去,想要亲眼见见那个久别西烁的未来帝君的面容。   “商殿亲自带队出使紫缭竟在回来的路上遇袭失踪,他失踪了这么久,生死未卜,现在现在商殿他终于回来了啊!”   “商殿他一去不返,叫西烁人心惶惶啊!现在好了,现在好了!缭烁间的这一腔热火也该消停了!”   拥挤间却有人低斥,“什么缭烁!商殿失踪大有隐情呢,昨天晚上据说有大队西烁士兵带队包围了冀二皇子的府邸,可是翻遍了整座府也找不到冀二皇子的人呢。有人说,商殿失踪都是冀二皇子搞的鬼呢!”   “嘘,小声点,这些事情可不能乱说啊。不过毕竟商殿回来了,对于这所有的事,万俟皇族总会给出个交代的。”   在喧喧扰扰议论纷纷的商都人间,那些刚到商都、外来经商的异国人却是一脸怪异而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幕暴动的景象。   “商店?莫不是这路上又开出了什么新的古怪铺子,引得这么多人去凑热闹?”   有擦肩而过的商都人轻蔑地睥睨了一眼这个来自远国的商人,低低道:“是万俟宇商殿下,未来西烁的国君。愚昧无知的异国人,你再胡说,小心性命不保!”   与此同时,那个商都人口中议论纷纷的主角人物却早已黑发高束玉袍修身,静静地跪拜在了万俟皇宫的长生殿上。   这是万俟皇宫最大的一座宫殿,是帝君与众臣朝日会事之所。但此时,这座华丽而瑰丽的大殿上竟然空荡得只有两个人。   “父王。”万俟宇商微微低头。渐盛的明亮日光从大开的高大殿门外缓缓地洒落了进来,映着金碧辉煌的大殿珠壁而为他镀上了耀眼而虚幻的光芒。他低着头,锋宇微扬,虽是低身跪拜着,但身间却透着一股平静却胁迫的冷厉之气。   沉默了许久,大殿之上那位龙袍轩宇的王依旧是阴翳着双眼,冷冷地将目光投落。   “你可知你犯下的是什么罪?”   万俟宇商微微抬眉,思虑片刻,缓缓道:“大约是欺君之罪吧。”   龙袍的王一个气急,狠狠一拳砸在了身旁的金座之上。   “是啊,”旻帝高喝一声,冷着眼望他,“不仅是欺君之罪,更是弃君之罪!”   弃君?万俟宇商忍不住抬了抬头,待明白过来便也又缓缓地低下了头。   旻帝指着这个他最在意的皇子,破口怒斥道:“你欺瞒紫缭帝君闯入云陵这已是对紫缭皇族的大不敬,他们迫于颜面还不敢宣告说是我们万俟皇族的人闯入了他们神圣而庄严的祭典!但自此,他们紫缭便会对我们严加提防处处警惕。不过这欺君之罪我尚可原谅,但是这弃君之罪我是决不可轻饶你了!”   说到这里,旻帝不由地又把声音抬高了几分。   “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回不来了!那个所谓的传说值得你这样做吗?值得你抛弃这整个国家抛弃你的父王,让你舍命追寻吗?!”旻帝这样说着,便又忍不住摇着头指着他嘀咕了一句,“你真是疯了,从五年前那场天渊原的大战后就开始疯了。”   万俟宇商低头,微微敛眸。   是啊,五年前,那场天渊原的大战,辽国船只跨越茫茫坠海从兵力薄弱的西烁北界入侵,年少的他率十万铁冀迎战辽国。寒冬的雪下在尸首遍野的苍白荒原之上,他坐在高高的天藏战马之上看到了终身难以忘怀的景象——在那样巨大的冰天雪地之下,竟然埋葬着千军万马!隔着冰冻草原的透明冰层,他分明看到有无数铁冀银甲的骑军从天渊原辽阔的尽头气势汹汹地奔腾而来,那铁马踏地的轰轰声震耳欲聋几乎就要将他从马上震落。少年皇子怔怔地回过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的军人们都顾自沉浸在战胜敌军的喜悦之中。冰层下的浩大军队动作迅速,顷刻间便从他们的脚下奔腾而去消失在了身后望不到头的茫茫冰雪之中。失神间,少年皇子一个踉跄竟然跌下了马去,身后人纷纷围上来笑——大战告捷皇子竟然激动地坠下了马。谁也无法理解他那时空茫而无措的神情,竟然竟然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那浩大而奇诡的场面!惟有亲眼看都亲身感受过,才不会把它当做是一个幻想。而后来,他也曾在无数个雪天奔赴天渊原,但是却再也看不到那样的千军万马了。   这些年来,他便一直暗暗在派人寻找一些线索,从一卷失落了的古书中他了解到了一个远古的传说,说是在这辽阔的冥烁大地之上存在着一扇通往平行世界的天境大门。而开启天境的其中一把钥匙据说就藏在紫缭人的帝山之中。他计划了半年之久想要潜入进紫缭的帝山里去,也是差不多那时候竟然适逢西烁使臣出使紫缭为新任帝君送上大婚国礼,于是他也便借机有了一次行动的机会。但是——   想到这里,万俟宇商忽而抬起了头,迎上了旻帝此刻阴翳的双眼,淡淡道:“父王,我看到了。它并不是一个传说,那个世界就在我们的下面。”   旻帝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光彩来,他放开了紧握着金座的手,喃喃的走近他。   “不,不可能?你在紫缭的帝山下究竟看到了什么?”   万俟宇商微微扬唇,目光之中有了一丝奇异的色彩。   “那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地方啊。”   望着他身前这个年轻的皇子露出如此凝重却蕴含着希望的眼色来,旻帝沉默了半晌,终还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商儿啊,也罢也罢,这皇位终归是你的,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有能力便去要吧。”   下一刻,旻帝微微抬手便将他缓缓地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商儿,并不是我不肯定你的想法。只是离我退位已经不久,很多人都对皇位虎视眈眈,你却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执意要出使紫缭,你看看你,你是不是差一点就要把命都丢在紫缭了。”   万俟宇商听罢,却是淡淡一笑。   “父王,其实你也并不是完全反对我出使紫缭吧。”   旻帝一怔,眼中略有诧异,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听身前人继续道:“其实父王你也早就知道了宇冀同天烁教王勾结的事了吧,天烁教势力遍布西烁对于皇族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但天烁又是西烁国教、信徒无数,一直以来你也苦无找不到机会削弱教王势力。若是我出使紫缭,宇冀他年轻气盛雄心勃勃定不会放过把我除掉的好机会,而作为同党的教王又怎么会没有了行动呢。我的这次出使可谓一箭双雕,父王你和我各得所利。”   “哈哈——”旻帝忽而拂袖微笑了起来,他看着身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商儿,你果然聪明。这也的确是我的用意。不过——”旻帝微微叹息,“不过我再怎么得利也是为了你啊,也是为了未来的西烁啊。”   万俟宇商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样,缭烁两国的矛盾也该是缓了下来,我们也该还他们紫缭一个清白了。”旻帝淡淡道,“生死付赌,强者为王。宇冀他始终还是敌不过你啊。昨夜护卫军团围他府邸的时候,他也早已畏罪潜逃。不过我想,这也是你早已料到的事了吧——”   万俟宇商微微颔首,低低道:“儿臣自有安排。”   “也好也好,”带着皇心龙钻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旻帝微微一笑,像是漫不经心却又像是预谋已久,淡淡道:“这几天准备一下即位大典的事吧,过了大典,便将这些事都收收尾吧。”旻帝顿了顿,“冀儿虽软弱但毕竟也是我的骨肉,就给他赐了毒药死吧。”   殿外的阳光洒在这个龙袍帝君的身上,将他脸上的岁月沧桑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金灿灿的珠光玉彩之下。他微眯着眼,眸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从他口中出来的这些关乎皇权事关乎生死的话却是如此的平淡。   万俟宇商久久地凝望着这个西烁的帝君——他的父亲万俟旻空,他的眼中露出崇敬,露出了顺服,露出了一个孩子对于父亲的关切。   “是的,父亲。”他低下头以礼示意。   或许是听到了那一声“父亲”,背对着他离去的旻帝忽而缓缓地停下了脚步。万俟宇商自然是看不到此刻旻帝眼中的又惊又喜的神彩。停顿了片刻,旻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过了头来。   “对了,听说你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女人?”   万俟宇商静静地对上了旻帝略含笑意的眸子,他点头,面色沉静。   “是的,她为救儿臣受了重伤,儿臣已将她安置在了东阙宫。”   “她是什么人?”   “禀父王,是紫缭女子。”万俟宇商低低道。   是紫缭人啊。旻帝听此,像是遗憾又像是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罢了,原本我还亲自替你选好了几个等你回来,没想到你倒好——诶。”此刻身前帝君这般忧虑又无奈的口气像极了一个寻常父亲。   万俟宇商忍不住微微扯唇一笑,笑意微敛间他低头,认真道:“父王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只是那个人,那个女子,我希望是和她一起打开天境之门。”是啊,他想起那个此刻正静静躺在东阙宫的女子——那是同他一起历经时间奇妙的女子,是命中注定将与他一起寻找天境的女子。   “商儿,我相信你。”浓眉舒展间,旻帝最后望了一眼身后这个目光坚定而凌厉的年轻皇子,微微一笑便敛袖而去。   而这个时候的东阙宫。   沉睡女子的双眉忽的微微抽动,只是微弱而模糊的一声低喃便将守护在床侧的小侍女惊得慌慌忙忙夺门而出。   “啊,醒了醒了!殿下带回来的美人姐姐要醒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虽然天境一说似乎才刚开始,但所幸咱这文文是在慢慢收尾了   本想虐一虐,但——还是大团圆吧一定大团圆o(╯□╰)o   简介写得很渣,但是也没办法 ☆、第五十章 东阙蜚语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十天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现在连眼睫也不肯轻动一动了。   那一天,他从旻帝的长生殿中出来,待回到东阙宫便听到了侍女匆匆忙忙地奔走而来向他禀报,说是那个女人似乎是要醒了。但是待他随御医匆匆赶至的时候,却发现她只是在蹙眉喃语,依旧是把眼睛闭得死死的。他久久地凝望着她不安分的低喃,想,她究竟是在做着一个什么样的梦。连帝宫的御医替她把了脉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她身上的外伤都用的是西烁最好的伤药,所以痊愈得很快,大部分的伤口几乎都已经在慢慢结痂愈合了。但是脑伤始终远比皮肉伤恢复得要慢。   是啊,他记得那一天这个女人挣脱白廉的枷锁后滚下了山坡撞在了一棵百年深槐的根盘上,鲜红的血从乌黑的发丝间沿着她半边的脸颊缓缓淌落,找到她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她就要那么永远离他而去了,所幸还有微弱的心跳声惊醒着他——这个女人还活着。后来在那艘随水浪微微颠簸的大船上,好在他送给她的那块上古臂玉有镇定舒缓的功效,而他又以自己的内息灌入她身间陪她熬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但——   但现在把她安置在东阙宫,在最安稳物资最齐全的地方,这个女人还是像在船上那样,时不时蹙眉低喃,但不过一会便又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万俟宇商微微蹙眉,深夜的烛光点亮在他的眼际,入眸便是一阵闪闪烁烁。   他想,是不是那个时候应该把她送到沧镜谷呢,不,相比去沧镜谷,回商都的路途要平稳地多了。   “殿下,她头部受到重击,即便是身上的伤完全好了,人也可能醒不过来来了,希望殿下有心理准备。”他记起御医说的话来,不过这样的话他早在抱着她上船的那一刻便已清楚。   已是深夜,巨大而明亮的西烁皇宫映照着整个东阙宫光影浮动。而这一处小院却避开了奢华的光彩默默地隐身在了辽阔的夜幕一角,淡淡的烛光清香融入荷塘月色,弥散开幽幽的静谧。   有轻盈的脚步声自树影深处的白月石级渐近渐缓,掌灯的华衣宫人望着那阔叶宫门里那一处灯影绰约的小院,不由地停了停脚步。久别而归的殿下竟放着舒舒服服的寝宫不住,偏偏时不时就在这方纳客乘荫的院落将就。这,又是第几次了呢?看来那位女客不醒,殿下终是难安啊。   小宫女们趁着领头宫人的止步便一个个低声交头接耳了起来。   “除了那佩剑的护卫大人,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殿下带回来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呐?”   “诶,听说只是普通人,不过却个紫缭人啊。”   “紫缭人?紫缭人怎么配得上我们殿下?”   “据说是在殿下出事的那段时间遇到的呢,我想会不会是他们紫缭暗中派过来的奸细啊?”   “胡说!殿下可不是那么轻率的人!若是奸细,他心中必然有数。”   这些日子几乎皇宫的宫女都想凑近东阙宫来看看这个大摇大摆被殿下带入东阙宫的女子。掌灯的宫人不由地微微蹙眉,随即厉色对身后人低低喝道:“殿下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窃窃私语,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巴!”   话音落下,身后所有的宫女都一个个噤声了下去。领头宫人冷厉的眸光缓缓扫视一圈便随着脚步落向了远处。   待那一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深处,这一方院落便又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忽的一道黑影倏地在月光清淌下一掠而过,黑衣劲装的武士片刻便落在了屋外,恭敬地持剑叩立。   “吱嘎”一声。没有开门人,门却缓缓地自动敞开。   武士应声掩门而入,在月光下那道英朗冷峻的背影前缓缓地停住了脚步。   “殿下。”   “调查得怎么样了?”万俟宇商迎着月光静驻在窗边,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一方映着月色平静如镜的莲湖,淡淡对身后人道。   盾雷低头。“禀殿下,缭都琴府早已在三个月前举行了琴相千金的葬礼。目前,紫缭皇族方面似乎还不知道琴相千金还活着的消息。”   万俟宇商微微点了点头,眸光渐深。她必定是回过琴府的,琴风歌——她的那个哥哥也必定知道了她还活着的事,但现在看来琴家公子也有意把她活着的事给隐瞒了下来,也好,既然如此他也便好因此将错就错了。   “东西呢?”万俟宇商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在这里。”   盾雷小心地从腰间掏出一个玲珑白晶小瓶。月光皎洁下,只见隔了一层薄薄的白晶,被禁锢在瓶里的浅蓝色水汽缓缓地流淌着,闪烁起一片奇异的流光溢彩。可这般美丽的东西,却是人记忆的毒药。   要提炼出这一瓶蓝幻,须取材于沧浪雪嵇山北面雪峰的穹花,覆之以冰川寒水结晶,等一百天天,冰封在寒水中的穹花便会化为一缕纯蓝色的清寒水汽,漂浮在飘渺蔚蓝的天际间。所以沧浪西面的雪嵇山每当大雪皑皑之时,若能有幸登上绝顶便可看到从望不到底的深渊之下缓缓地升起一缕纯蓝色的水汽,穿透过茫茫雪花飘向未知的苍穹。有人说,那蓝幻漂浮的尽头便是来生,飘飘渺渺比天空还要纯蓝的水汽带着亡者魂魄抛下尘世的一切,缓缓归去,去到浩瀚星辰间的下一个轮回。   而这瓶蓝幻足以锁住一个人所有的记忆。   盾雷微微抬眼望向了身前这个眸色深邃似海的玉衣人,忍不住犹豫道:“殿下,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这样,她真的会忘记你的,忘记从前的事。如今殿下皇权在握,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想把她留在身边,真的非这样做不可吗?其实,其实她醒来也未必——”   万俟宇商微微抬手从他手中缓缓地接过了那一瓶晶莹剔透的蓝幻,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是啊,皇权在握,只是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知道我还有把握不准的东西。”   听到这样的话,身后的武士的眼中忽的掠过一缕惊诧之色。面前这个从来都分寸把握以旁观的姿态稳控大局的人——他的少主,竟然还有如此把握不定的时候。盾雷不由地蹙了蹙眉,努力地克制住心间那股起伏的闷气。   “殿下,那个女子曾经是紫缭国后啊,她的哥哥是当今紫缭的丞相。您这么做,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万俟宇商却是淡淡地扯唇一笑。   “盾雷,你倒是比我父王还要关心我的婚事啊——”   殿下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同他开玩笑,真的是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意念啊。黑衣武士微微抿唇,脸色略有些阴沉,他低下头又道:“旻帝他是——”   “好了,盾雷。”万俟宇商低低道。   “可是殿下,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始终是一根导火线啊。”盾雷苦苦思虑道。   万俟宇商微微敛眸,微展的眉宇间隐隐弥散开一股极淡极静却令人难以抵抗的寒意。他一手负背一手摩挲着那瓶纯蓝色的水汽,颀长的身影落在烛光和月色的光影交融下恍若虚影。   “盾雷,”他低缓道,“我这样做固然有我的私心,但——所谓导火线也要看点火的人是谁。我想,你应该是会慢慢明白的,是吗,盾雷?”   紧握着光剑的手有过一丝松动,有过片刻的沉默,劲装武士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来。难道——难道殿下他——真的做了那么长远那么危险的打算?   身前一脸平静的玉袍人望着这个他最信任的武士,不由地蹙眉摇了摇头。   “我以为在把任务交给你时你就差不多该明白,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惊讶的表情?”   “算了,此事暂缓。”万俟宇商将那瓶蓝幻缓缓地握入掌心,将矛头转向了另一头,“修络那边呢?”   盾雷回过神来重归平静,低头道:“修络主祭那边已经差不多接受了我们的条件,只是——他似乎有些惊讶殿下您会提出释放圣女这样的附加条件。”   万俟宇了冷冷扯唇。   “看样子,他已经将教王的势力控制得差不多了。其实,单纯靠我们皇族还无法完全克制住天烁教王,但和修络一起里应外合的话,教王垮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是这样一来,也为我们埋下了一个隐患。”   “殿下思虑的是,”盾雷低低点头,“虽有盟约在先,但是时间一长也难保修络主祭不会和我们翻脸。不过这次殿下能安然回来,一并除去二皇子诸多党羽和教王势力,也算是即位前的一大快事。”说到这里,盾雷也不由地向身前人微微一笑。   万俟宇商微微敛眉,思虑片刻便复把目光又投向了窗外渐浓的月色。   “好了,这一次也辛苦你了。休息去吧。过不了几天我们还要和紫缭皇族的人周旋。”   “紫缭皇族,这么快?”盾雷忍不住抬眼。   “是啊,那个人一定会来的。”身前人的眸光落在夜色深处,平平淡淡的脸上不知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可究竟是谁呢?执剑的武士微微凝眸,他还想开口问些什么但沉顿片刻还是向身前人微微低头示意,随即轻轻地掩门而去。   漆黑的夜里,有一盏淡淡的烛光缓缓照亮沉睡的容颜。女子的长发被整齐地梳在耳侧,露出光洁而白皙的额头。她的眉宇清清淡淡,浓密的眼睫下,那一双眼睛安静地紧闭着,像是沉睡在某个漫长的梦境中,那样的安详而温和。   万俟宇商久久地凝望着她,像是凝望一片静谧而幽深的碧湖,深邃着眼微展着眉,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心澜微绪。   他忽然想起——那时,他与她从虚妄崖出来,与地腾涂一战让他旧伤复发蛇毒攻心,她紧紧地背着他走出那个迷宫,搀扶着他穿梭在密布见天日的深山。隔着跳跃的篝火,他问她,救他是否会后悔。她却一脸迷惑不知所答。他淡淡地告诉她,救了他日后她必定是会后悔的。   那个时候,他不想让她知道为什么,一如现在,命运生死的纠葛让他与她之间再度紧紧相连。他还是不想让她知道为什么。   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那一瓶盛装着纯蓝色水汽的白晶瓶,指尖微微一动便揭开了白玉的瓶盖。他凝神将体内的一股内息沿双指缓缓逼出体外,在指尖化为一股细碎的光沫。   那缕光沫紧紧地缠上了那股浮荡在半空的纯蓝色水汽,蓝白交融,闪烁起极其清澈而柔和的光亮。   他将指尖缓缓地抵在了女子胸前的那块上古臂玉上。   瞬间,原本浮荡在空中的蓝白光缕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轻盈地浮游而下,笔直地灌入了那块臂玉之中。原本深碧色的臂玉中忽的闪烁起了淡淡的蓝光,但很快光彩便在一明一暗中收拢进了臂玉深邃的色彩之中。   把整一瓶精纯的蓝幻注入她体内会对她的心智造成影响,但是所幸自己的这块臂玉可以为她压制住过强的蓝幻。想罢,他微微阖了阖眼,手心的白晶小瓶在内息震荡下瞬间化为了光沫消失在了烛光之中。   他的手缓缓地抚过女子安睡的容颜,原本深邃的目光不由地温和了下来。和很多个夜晚一样,他靠着她的床静静地坐了下来。   她会忘记他的。忘记那些她与他一起跋山涉水生死与共的日子。可是,他却要以这样的代价来把她留在身边。但当那块臂玉破碎的时候,她将会永远地忘记他,把这个世上所有发生过的一切付予天地——这才是最终的代价。   “你一定会后悔的吧?但是我,又是否会后悔呢?”他最后低低地喃语了一句,便也在微弱的烛光下缓缓地闭上了眼。   紫缭缭都东的镇国将军府。   微明的灯火也还将整座府邸笼罩在初晨的幽静与安详之中。却有一道明晃晃的身影轻巧地穿越于屋檐长廊之间。   有早起的仆人看到,便向着那身影笑着喊了一句。   “真真姑娘,起得这么早!”   “将军呢?”   “哦,将军啊,刚刚好像要出门呢!”仆人一边笑着答道,一边想——这个做客将军府的姑娘,性格开朗热情长得又可爱,更重要的是对将军也很是爱慕,若是她做了将军夫人一定待下人很好。   万俟宇真没有耐心地听完却是匆匆忙忙地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地往将军府大门跑。这些日子,楚南忌每天都早出晚归往紫缭皇宫跑,有时还借着夜巡彻夜不归。她知道他一方面肯定是想避开她一方面也想借繁重的工作来忘记那个紫歌,但是也不能天天如此,把她一个堂堂的西烁四公主晾在院子里!介于身份,她也不好就这么直直地冲进紫缭皇宫去找他。既然深夜等不到他,那么她今日难得起得这么早,就去大门堵他吧。   这样想着,她便加快了脚步以超人的常速飞奔出了将军府的大门。所幸今日将军府的大门已被早早打开了,否则她难保不会一头撞上去。   咦,不对?出到大门口,才发现今早将军府外这么密密麻麻聚集了这么多将士和马骥。万俟宇真忍不住揉了揉眼。   刚才她这么急匆匆地闪出来,府外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万俟宇真顿感一阵不自在,她摸摸脑袋,有些奇怪地往回走了起步,却不想正与迈出大门的楚南忌撞了个正面。   “楚——楚南忌?这是怎么回事?你你又要出远门啊?”万俟宇真蹙着眉有些不高兴道。   楚南忌定定地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奉帝君之命将你送回西烁。”   “什么——?楚南忌,你竟然出卖我?”万俟宇真大叫一声猛地扯住了他的军衣领子。   楚南忌不由地蹙了蹙眉,一声令下:“来人,将公主带入马车。”   下一刻,她便被两个将士一左一右半捆半绑地捉入了马车。她气气得想要撩开帘子,却发现帘子早已同车门一样被紧紧地锁了起来。混蛋,这个楚南忌,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如今他又要亲手把她送回去!   “你这个该死的楚南忌!”万俟宇真忍不住狠狠地怒骂了一句。   外面马上的将士们听到了纷纷面面相觑。这个西烁的公主竟然敢这样粗鲁地顶撞他们的将军。   而马上的军人却是一脸冷厉,那剑一样的目光定定地落向了前进的方向。此番前去西烁,一方面护送西烁公主顺利归去,更重要的一方面借机去西烁皇宫刺探万俟宇商的消息。   心绪落定,楚南忌冷冷地凝眸,淡淡对身后军队喝下:“出使大队,即刻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  低头锁眉。    ☆、第五十一章 皇天重音   当旭日从遥远的坠海天际线缓缓升起,紫红色的霞光沿着无边无际的苍茫大海波涛澎湃而来,向着那片古老的冥烁大地缓缓投去新生的第一缕天光。温煦的金光照亮了这一片临海的西烁大地,又慢慢地越过盘龙一般俯卧在紫缭和西烁之间的腾渊向着另一片国土落下它同样慈爱的目光。   锋芒收敛的晨光下,初秋的晨风呼啸而过带走了这片大地上最后的一丝酷暑,终于,那些沿着海岸线蠢蠢欲动的风暴也纷纷安分了下去,在那片遥远的深海中默默地蓄势等待来年的席卷归来。   商都之秋也不过那么短短的一个月,寒冬,也很快便要来了吧。看来,那一对心口不一的欢喜冤家是要在沧镜谷中避开那大雪封山的日子了呢。   白衣佩剑的剑客在码头巨大的船阴下缓缓地止步,转身把目光投向了那条随视线蜿蜒到海岸的龙烁河。   他奉少主之命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而将那两个人安全地送到了沧镜谷。沧镜谷这一任的谷主竟然是一个看起来与他同龄的年轻女子,当然说年轻也只是看起来罢了,实际上啊,那谷主竟然已经有了百岁高龄,不知道是什么样神奇的术法和高超的药物竟然能将人的容颜永远地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不过那一头及地的银发倒是岁月流逝所留下的痕迹吧。   不管怎样,他最后是把那两人郑重地交托给了谷主,谷主看起来似乎有点惊讶。他想起少主不久前也是刚造访过沧镜谷,谷主定然是想不到这十几年来人烟罕至的沧镜谷竟忽然间陆陆续续来了这么多客人。   他自然是没有久留,只待了三天,但沧镜谷果然不愧是闻名西烁教派的医药圣谷,仅三天他来时所受的血伤竟奇迹般地恢复得差不多了。临别时,那个向来多话的紫缭琴师自然是依依不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明年开春时带着琴歌姑娘去紫缭长郸的桃花峡谷看一年一度的听琴盛会。   白衣的剑客的目光之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深深地思虑所覆盖。也不知道他离开后,那两人在沧镜谷中怎么样了呢。要破解蜀黎姑娘的毒也只是时间问题吧。只是明年开春——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各自是什么样的光景了呢。如果可以,就去赴约吧。琴歌姑娘想必也是十分高兴的。   这样想着,白衣剑客的脸色才慢慢地缓和了些许。他终于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迈步便走入了温煦的晨光之下。   刚下了船,缓缓地走在商都的街巷,肚子有几分饿意,他想找家酒楼好好地吃上一顿再去皇宫觐见少主。哦,不,是殿下。在野外浪荡久了,差一点就忘了少主的真正身份了。辰阙忍不住微微苦笑。   但是,今天的商都怎么这般安静。辰阙望着这商铺紧闭、萧条空荡的街巷,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望了望天空。阳光迎面而下。   也不早了啊,难道这整一条街的人今天都约好了睡到日上三竿?这可是商都最繁华的开元商道啊?   没有了喧扰的人声和来往的车马,这空荡荡的大街上竟然只有他一个人。虽然是空荡,却是空荡得井然有序,商铺大门外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原本风尘仆仆的细叶碧桐都是焕发着翠绿的光彩。   不知道为什么,白衣剑客像是有些明白了,他略显深棕色的眼睛中忽然浮起了一抹似惊似喜的色彩来。   也正是这个时候,远处那座从无数高楼中拔地而起的金塔忽的绽放开一圈奇异的环形光彩,耀眼夺目得足以媲美此刻渐盛的日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辽远而浑厚的古钟低鸣声,宛若沉睡已久的大地发出了将要苏醒的呻吟。这一刻,竟让他有了地动山摇的错觉。   那圈环形光彩是玄天圣塔的天钟之光,十二面引光镜均匀地分列在百层巨塔的圆形塔身上。寻常时候,天钟报时都只会出现两道光束,可此刻那十二道光束竟然齐齐地亮了起来!这难道是——   白衣剑客眸光一亮,转眼便回过了神,唰地执剑跪倒在了空旷的街道上。   殿下,殿下他终于要即位了吗?而他竟然错过了那样盛大的即位大典。不,从此刻起,新的帝君已经诞生。他竭心尽力追随了几十年的少主终于走上了更高的位置。   寒冬即将到来,在大地冰封前,新的帝君诞生了,为即将被寒冷覆盖的大地带来了一束希冀之光。   这个时刻,在日光的辉映下,白衣剑客的眼角竟然奇异得有了一丝闪烁。他缓缓地松开了手中的剑,仰头想着头顶辽阔的天际伸开了双手,高高地吟诵了起来。   “神君归来,天佑西烁!   捍我国土,赐我永生!”   如誓言一般敬重而笃定的声音随风游荡过空荡的街巷,绕过高宇林立,在商都中心——万俟皇宫外的万人广场上汇入了了那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的呐喊之中。   “神君归来,天佑西烁!   捍我国土,赐我永生!”   新任的帝君龙袍金冠,虔诚地跪拜在百级之上的天神广场,在万人瞩目中从帝君手中缓缓地接过了那一枚象征着皇权至上的皇心龙钻。   在那枚光华璀璨的皇心龙钻紧紧地扣入新帝君的指间时,团围跪立在巨大天神广场外沿的白袍教徒们纷纷闭上了眼默念着向着天空张开了双手。那些都是从西烁各教派中中甄选出来,在新帝君即位大典上开启皇天新界的祭司团。   忽然间有一白袍拖地面覆玉具的人缓缓地从外沿向中心走去。   聚集在更外面的万人广场上的西烁人忽的沸腾了起来。   “是天烁教新教王!修络教王!”   “老教王叛变被囚,天烁教这么快就诞生了新的教王!”   “看,新的帝君和新的教王将要一齐展开新的西烁呢!”   “好啊,皇族和国教的破冰盛典啊!”   众人欢呼间,只见那玉面白袍的新教王缓缓地扬起手中巨大的十字悬月白杖,对着虚空以光划开一道六芒星光符。与此同时,在外沿的九十九名祭司同时伸出双手像是缓缓地从地面托起了什么东西。   “皇天新界!皇天新界被开启了!”   圆形的天神广场上,有金光从地面缓缓地升腾了起来,从四面八方汇聚成更大的六芒星状,而那颗新教王划开的小六芒星早已落在了跪拜在广场中心的新帝君头上。   巨大的六芒星在半空中与小六芒星嵌合发出低沉的“咔嚓”声,瞬间从四面环射出一簇簇金光将大六芒星与小六芒星紧紧连接了起来汇聚成更大更明亮的光符。   “神君归来,天佑西烁!   捍我国土,赐我永生!”   随着新帝君的伸手高诵,头顶那面巨大的光符竟一点点向上升腾起来,向着那广阔而深邃的苍穹升腾了起来,渐快渐远,在所有人恭敬而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又瞬间化为了无数光沫消失在了极远的高空之中!   光符已经消失,但是无数细小如微尘的光沫却从天空中飘飘扬扬而下洒落在这一方巨大而人潮涌动的广场上,宛如一场虚幻而奇异的光雨,闪闪烁烁地在日光温煦中飘摇而下。   “有生之年竟然能淋到皇天新界的光雨,下一年要走好运咯!”   不知是谁在人潮中发出了这样的呼叫声,一下子又引得万人广场一片人声鼎沸起来。   而天神广场上,龙袍金冠的新帝君眉宇微扬,将目光淡淡地投向了身侧久久凝望着他的老帝君万俟旻空,或许是映着广场下万人的欢悦目光,他漆黑的眸底平静却略带笑意。   “父王,你该不会是后悔这么快就把皇位交给了我吧——”   黄袍的老帝君怔了怔,随即收回了目光,微微叹息一声,低低道:“胡说什么呢!只不过——只不过我看你穿这身衣服实在是——咳咳实在是锋芒毕露啊。”   万俟宇商不由地淡淡一笑,但转眼便又缓缓地收敛起了眸中笑意——父王他,怕是想起了自己即位的时候吧。也不过五十年的时间呢,冥烁大地上的人在天神庇佑下都可以获得百岁的寿命。自己身边的这个老帝君本还可以执掌得更久。   “你都即位帝君了,是不是身边也该有位帝后了?”老帝君忽的眯了眯眼,又低声嘀咕了一句,“你自幼不好女色,那些臣民们本来暗地里都对你议论纷纷,我都有些发愁!不过好在你这回还带来个女人,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把东阙宫的那位给亮出来?”   但见身边这个年轻的帝君忽的沉默了下去,老帝君浓眉一挑。   “怎么,她还没醒?”这样说着,老帝君心里却暗暗盘算了起来。这小子该不会是真的不想娶,所以才搞了这么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回来糊弄他?本想把即位和帝婚两件事都一并办了,这样他也才好带着他的老伴一起随仙师云游修行啊。怎么办,不如明天把看好的那几位召进宫来让他挑挑?   这样想着,老帝君忽的一个激灵抬了抬手想要拍身边人的肩膀,哪知却扑了个空。   “人呢?”   新任帝君明黄色的龙袍宛若光影一般消失在了巨大的广场上。行完皇天新界的祭司和新教王也早已经默默行礼退下了,偌大的天神广场上只剩下精装的西烁侍卫恭敬地向他低头伸手,示意老帝君向里走。   万俟旻空望了一眼天神广场外那一片依旧沸腾着的万人广场,不由地微微一笑。待随着侍卫转身向皇宫内走去,脸上却忽的又蒙上了一层似怒非怒的阴翳。   “这小子刚当上帝君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禀老帝君,商帝方才是有和你打过招呼的,只不过——”身边亲近的一个武士低低在万俟旻空身边道,然而还未说完便被万俟旻空一个怒斥打断。   “只不过什么!我刚才想得有那么出神?!”   武士屏息片刻,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老帝君低头阖了阖眼,随即一甩衣袍便又向前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串埋怨的低语声回荡在了空旷的广场之上。   “那家伙搞什么鬼!大典结束了,不是应该和我去喝两杯,怎么就一个人先闪了?”   而就在方才天神广场上那个巨大光符缓缓升入空中的时候,沉睡在东阙宫静谧处的女子却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上天的注定,她竟然在那样的时刻苏醒了过来。   她怔怔地望了望头顶花纹错杂流光溢彩的床板,微微侧过头却猛地从后脑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她“吱”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也只摸到了层层包裹的白纱质感的布料。   这里——是哪里?她咬着牙强忍着痛楚从床上好不容易撑起了身子,环顾四周却发现也只有她一个人。   “这里是哪里?我——我是怎么了?”一时间,她脑袋里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紧蹙着眉闭上了眼,但是越深处却也越空白,就像就像只有她一个人站在一片白雪世界里,不管往前还是往后都只有她一个人和那样无边无际的纯白。   忽然间那片纯白之中的她停住了脚步。她缓缓地睁开了眼。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做过些什么——还有她究竟是谁?   “怪不得醒来的时候觉得人轻飘飘的呢。”她忍不住低喃了一句,而下一刻她便朝着屋子大声喊了起来,“有人吗?有人吗?”   但是几声下来,外面依旧安安静静。   她忍不住挣扎着从床上走了下来,走了几步便又吃痛得跌倒在了地上。浑身的酸麻感伴随着隐约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她缓缓地撩开自己的袖子——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包扎痕迹,她又急急地摸了摸背和腿,待又摸到那样的白纱缠绕,她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这些伤又是从哪里来的啊。无端惹了一身伤,她虽有不悦但也不知愠气从何而来,只得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到了屋子外,看有没有人。   而一出到屋外,她甚至还没有好好地打量一下这方庭院,目光便被头顶奇异的景象给吸引了去。   天,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不远处头顶的高空,有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正在缓缓向湛蓝的高空升腾,那是一颗巨大的六芒星,金缕为边日光为衬,一圈一圈闪烁着奇异而耀眼的光泽。   就在那六芒星升入天空的时候,一阵巨大而汹涌的人潮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入了她的耳朵,那样低沉遥远回音阵阵的声音几乎是让她以为那是幻听了。   但是下一刻,那一个高空之中的巨大六芒星却又忽的碎裂了开来。她看到一时间有无数的光沫化成了雨飘扬而下,刹那间那一边天空星光闪烁光影漂浮,美妙得好像有无数水晶从空中缓缓落下来。   “啊——”她在这头忍不住低低地喊了出来。   不过光雨落下的时间不长,她怔怔地凝望着,不知不觉那边的天空便又空荡了下来。心中有些空落,她忍不住低了低头,而再抬头时竟然看到有一粒细小的光点从她头顶缓缓地飘了下来落在了她的眼睫。   她的眼中顿时一片惊喜,但一眨眼,那光沫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急急地左顾右盼,却再也看不到那样的光点了,一个踉跄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重音新后!”这个时候,庭院里终于传出了一阵惊呼声,随即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忽近。   那个跌倒的白衣女子怔怔地抬起了头,紧紧一把拉住那个想把她扶起来的小宫女。   “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   小宫女愣了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向她微微一笑。   “重音新后啊。昏迷这么久您一定觉得惊喜吧,没想到一醒来便被封为新后,经过正式的册封大典,您就是新任帝后了呢。”小宫女觉得这女子倒也温和,便也半蹲着身子,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但小宫女哪里知道面前这个女子在意的竟然不是“新后”这个称号。   “你——你说我叫,我叫重音?”她碧水一般明亮的眸子中写满了焦虑。   小宫女一怔,眼神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   “是啊,您是重音新后啊。”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白衣女子的脸缓和了下来,她低喃着,“原来,我的名字是重音啊——差,差一点就忘了呢——”   “谢谢你啊。”她忽的朝小宫女微微一笑。   小宫女见着原本惊诧的人忽然间露出那样干净而舒服的笑容,想或许是这新后昏迷了这么久也难免会有些恍惚便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微微伸手小心用力便将她扶了起来。   “重音。”   忽然间身后响起男子低沉而稳重的声音来。   她和小宫女一起应声回过头去,不过显然小宫女远比她要受到惊吓。   “啊,帝——帝君?!”新任帝君怎么这么快就从天神广场上回来了。小宫女一时之间似乎还在想着这位长住东阙宫的殿下已经是帝君的事,竟完全忘了要行礼了。   但所幸新任帝君似乎对此也并不在意,他平静却深藏着海一般风云不定的眸光越过小宫女,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所带来的气息竟然能让这四周一下子安静起来。   和他对视了良久,白衣的女子缓缓地挑眉。   “怎么,你认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下一章我就直接把紫歌姑娘给写成重音了。。。   女主重生归来了。。。但——又要被男主耍的团团转了。。。   女主逃不了天生皇后命的。。。 ☆、第五十二章 沉霜静安   那一缕蓝幻,锁的恐怕不是她的记忆而是她的心。但是人心,又岂能如此轻易地被他牵挂在身边呢?总有一天她会苏醒过来的吧,然后狠狠地报复他,把一切定局都搅乱。   仿佛是想象出了那时候女子一青一白怒气形于脸上的羞愤表情,长身而立在巨大的玉葵树下的新任西烁帝君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是啊,那个时候她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了。但是——那又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只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要来才好。他竟然也贪图起眼前这一束来之不易的温暖了,是什么时候开始,长久平寂的心中也有了一丝起伏的波澜了?   那一日行完即位大礼后的皇天新界,在与父王对话时心中忽然有了一阵极其强烈的感觉。是那块臂玉。他感觉她要醒了。待匆匆去到东阙宫,他真的看到了她。带着刚苏醒过来的似醒非醒的茫然之色,她苍白的脸映着日光而隐现出晶莹通透的色泽来,她竟然挑起眉向他问出那样的问题。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一直都希望着她的醒来。   想到这里,万俟宇商不由地微微阖上了眼帘,缓缓将眸中一闪而过的温和之意敛入了深邃不可见的漆黑之中。   秋意渐袭,皇宫中自然也免不了落叶凋零秋风萧瑟的景象。但是这些巨大的玉葵树却是长年保持着初春时的那一份新绿,四季不衰。   浓密的树荫替他遮去了明亮的日光,那一身象征着王者的龙袍却在此刻的寂寂长荫中收敛了锋芒,只是那与生俱来的寒意似是永远都不会销匿,为他平静而暗藏锋芒的身影划开了无形的高大轮廓。   他早已给她取了新的名字。   重音。或许就是想让她忘记一切重新开始,那是重生之音啊。琴紫歌,就让这个名字长久地寂居在紫缭缭都的沉葬山——她的墓中,寂居在所有人的心里,也寂居在她的心里。   蓝幻之术果真如传言中的那般神秘而奇异。她现在的记忆如同一张白纸,那样的干净那样的纯粹,甚至理所应当地把重音当做了她的名字,但即便记忆被消去了,她体内的某些东西似乎也没有改变。她还是那个她,而他将为她在那张纯白的记忆宣纸上涂写出新的记忆来。   “就这样开始吧——”龙袍的帝君低喃了一句,便缓缓地睁开了眼,明亮的光线在一瞬间又被迅速收敛进了眸底那一片漆黑的深海之中。他的目光缓缓落定,便向前迈步而去。   东阙宫,沉霜阁。   穿着深红色锦绣宫服的小宫女托着古铜圆盘,步履轻稳地走在迂回的长廊之中。那古铜圆盘里用一只只白晶小碗盛装着各种各样的汤药,无数不知名的名贵草药的古怪气味冗杂在了一起,随着脚步而阵阵迎面扑来。   都是要送去给那位东阙宫沉霜阁里的新后的呢。但这么多的药都是苦药呢,那位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新后喝得下去吗?小宫女忍不住吸吸鼻子蹙起了眉。   也只不过是一个眨眼间,原本托在手里的铜盘不知是被谁一个闪影给拿了过去。   “帝君?!”小宫女带着一脸惊吓地定睛望向了身前来无影的新任帝君。怎么,怎么这帝君来的时候竟然连脚步声都没有,还是说是她的反应太迟钝了。不过据说这帝君的术法和武力修习的确是在老帝君之上的。   “我来吧。”   新任的帝君倒丝毫不在意宫女脸上的惊诧之意,只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便携着铜盘迈步远去。   待那龙袍修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小宫女才愣愣地回过了神。她忽然发现自己惊讶的早已不是帝君这来无影去无踪,而是——帝君竟然要亲自把药送去给那位新后?那位新后醒来便失去了记忆,把和帝君的一切都忘了,不过难得帝君还对她如此心细。   老帝君在位时,除了对国事十分惊醒把握外,对别的似乎都是懒懒扬扬随心所欲,即便是对那位曾在后宫里一手遮天的伏后恐怕也没有此般上心吧。   小宫女一个清醒便从那帝君嘴里淡口而出的三个字上回过了神来,她赶忙提起了裙摆,向着宫闱深处快步走去。诶呀,得把这事赶紧告诉小姐妹们去八卦八卦了。   穿过幽静却明亮的飞光檐廊,再绕过几座宫宇楼阁,一身飞扬的龙袍却低隐在静僻的石道,没有用什么舞翼术之类加快速度的术法,他就稳稳地托着铜盘静静地走向了东阙宫树荫最浓密的那一处水榭楼台。   远远地感应到了来人的声息,执剑的白衣女侍卫从隐秘处靠近向来人微微颔首示意。   “帝君。”白衣女护卫想要顺手接下那一轮铜盘,却被龙袍的帝君微微抬手制止。   她沉顿了片刻终还是低下了头去,待再抬头时,那抹玉色的龙袍早已隐入了那面弧形扇叶之中。   “阿玥。”身后同样也是一身白衣佩剑的男子缓缓地走出了她身后的浓荫。   明玥应声望向了这个轻声唤她“阿玥”的,这个她在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她的弟弟,也只有对他才卸得下那张冰冷的面具啊。   终于是回来了呢。不同于她时时追随在帝君身边,这个长年奔波在外的剑客旅人也是好久都没有消息了。   她微笑。   “这么一来你也应该会在商都歇上一段时间了吧?怎么样,要不要留在皇宫里?”   辰阙也笑了,却只是摇了摇头。   “放心,有盾雷大人陪你,你就别老想着这个弟弟了。在外面游走惯了,我哪里呆得住?只希望殿下,哦不,帝君暂时放我个小假——”   这个家伙,看来还是要悄然离去的。白衣女子眸光微微黯了黯,但是很快便有淡淡的笑意浮起,她拍拍他的肩膀。   “算了,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就好了。”   这样想着,却不知身旁人忽的叹了一口气。明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那一面弧形扇叶深处。   没想到只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商帝即位,天烁教更新换代,连那个张扬跋扈的二皇子也被囚禁失去了消息。一时间,在这秋意渐浓的时候,却似乎有什么新生的气息替代了秋风的瑟意缓缓地漂浮在了这座皇宫乃至整个商都的蔚蔚上空。   连那个女子都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和这个时代一起重新开始——重音新后。那位来自紫缭缭都的琴歌姑娘果然在帝君心里占有着重要的分量,能让帝君那样冒险将她留在身边。想起他追随着她从紫缭一路南来,真的是恍如梦境一般呢。想到这里,年轻的剑客眸色渐深,像是无奈却又像是平静。   “商帝的心思真的是难以捉摸呢,但是——”明玥微微敛眸顿了一顿,又道,“我想商帝绝不是单单为了他的私心,他是那么的锐利而理智的人呐——那个女人一定很重要。”   辰阙像是想到了什么而定定地睁了睁双眼,他定定地望着自己身边的白衣女子。自他们年幼时被少主从遥远的坠海边救回来的那一天起,她便与他分开,她追随在少主近处,而他却被安排在皇宫之外。这么多年来,跟在那个少主身边,她似乎也多了一份猜不透的寒意呢。   但他眸中的复杂之色很快又被安然地收了起来,他微微一笑。   “算了,至少少主他也能安稳上一段日子了呢。”只不过来年的开春,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会去赴那场琴会了呢,那么,究竟去不去好呢?   在走进那面扇叶大门的时候,因为没有叩门声,他便刻意地放下了脚步声,想,先有脚步声后有人,这也不至于让她看到他太过于吃惊。不过,显然是他多想了——   “阿音。”   静静靠在软床上的女子在看到了他之后,脸上虽有过一丝惊诧但是很快又消退了下去。第一面时这个人唤她重音,但慢慢地便改口了,“阿音”?听起来似乎她和他关系不错。   微微展眉间,待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她却又忽的怔了一怔。   这个据说是新继任的帝君的人自从那天初遇时将她抱回屋子里安顿好一切后,就整整消失了三天。三天里有无数的宫女进出在她这一间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楼阁里,对,还有那位冷冰冰的女护卫,那个叫明玥的女护卫也一直在她附近守着。可是,今天这个人怎么出现了,还端着那些宫女端来的药水。   重音的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了几缕狐疑之色。   “你真的认识我?”   又是这个问题。这个女人一直想的就是这个问题,竟然对他到来也不闻不问。自从那天即位大典后他来看过她,接下去的几天几乎都是呆在琉华宫处理随即位而来的一系列国事,终于也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回到东阙宫来。万俟宇商的微微敛眸,随即点了点头便把铜盘中的汤药一一放在了床边的桌柜上。   似是犹豫了一下,她缓缓开口。   “她们说你是帝君,说我病好了就要当帝后了,这是不是真的?”   “怎么几天不见,这么多问题。”玉袍的人面色沉静,淡淡地开口,却像是有魔力一样一下子让她狐疑的眸子安定了几分。   “先把药喝了。”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口气,却似乎带着命令般不容置否。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但眸光落在他缓缓抬起汤勺的手却又忍不住微微一动。   “啊,我自己来就好。”她低低喊了一声,便赶忙伸出手要接,但他一个眼神比言语都来得有力多了,片刻便让她又噤声安分了下去。   深色的浓稠汤药在他沉定微敛的目光下,缓缓地沿着白玉汤勺流淌进她的嘴里。她的长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披在白袍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喝药的时候,她浓密的眼睫就匍匐在他的手前,时不时微微扇动。   半碗已去的时候,他想了想,便缓缓道:“苦吗?”   她忽地抬起了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了他一眼,双眉微蹙,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闷闷道:“不苦。”这几天宫女端药来的时候都会有一小盏蜜汁,是为了让她减缓药的苦涩,她自己喝的时候便会加上一点,可是她刚才看了看哪有蜜汁啊,再看看这个一脸坦然自若的帝君,想还是咬咬牙喝下去算了。   待喝完这一碗碗色泽各异的汤药时,万俟宇商将手中的锦帕递给了她,淡淡道:“以后喝药就不要再加那些蜜汁了,这些药材的纯性会被蜜汁冲散的。”   她低低地“哦”了一声,沉顿片刻,却抬起了头认真地望着他。   “对了,这块玉是我的吗?它在夜里会发光,似乎很有灵性。”她纤细的指尖缓缓从领口挑出了那根穿着臂玉的红绳。   是那块臂玉啊——万俟宇商微微一怔,随即便静静地点了点头,见她拉扯便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摸着臂玉的手。   “不要拿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听着他微微冷峻的声音,她便停住了手。他的手心搭在她的手背,一阵冰冰凉凉的惊醒感让她匆匆忙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将臂玉塞入了衣间。   有过一丝尴尬的气氛。像是解释般的,她张了张嘴,望了他一眼低低道:“你的手,好冷。”   尽管她就在自己的眼前,但是有些事情她终归是忘记了啊。但——毕竟付出的和得到的都是无价的东西。   这个眸光深邃得望不到底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那样平静的面容下究竟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她微蹙着眉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开口。   “我扶你出去吧。”   良久终于等出一句话,她的眸光有些许黯然,但还是微微笑着应了一声 。   “好。”   目光落在那只又向她伸出的手上,她怔了一怔,望了他一眼。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而坦然,但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敛藏在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中,他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世界。像是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失忆一样,她忽然很想走进他眼底的那片黑暗世界。   再回过神来,自己的手却早已不知不觉握入了他的手心。   “那个人是谁?”他扶着她在扇叶大门外停了下来。重音远远地望见了那个站在明玥身边同样也是一袭白衣的剑客。   万俟宇商平静而锐利的眸光顺着重音的视线落去,直到与那个树荫下静立的白衣人的目光相对。   那两人早已恭敬地执剑向他微微颔首示意。   “明玥护卫的弟弟辰阙,是个四海为家的剑客。”万俟宇商微微侧头对身边人淡淡道。   “明玥护卫有个弟弟啊——”她点了点头,忍不住喃语了一句。不过,那两个人都是一袭修逸的白衣,远远望去也真的是有几分相像,只不过那个叫辰阙的人似乎比他姐姐要温和多了,正向她微微笑着。   耳际忽然传来龙袍帝君清清淡淡的声音。   “你有一把琴,被我放在湖心的亭中。”   “我会弹琴?”重音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   万俟宇商微微敛眸,低头应允。算了,那把天琴还是归还给她吧。漫漫长路,就让她留着那把琴吧。   这边的白衣人望着那边玉袍的帝君已携着新后渐行渐远,便也准备转身退下。   “你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明玥忍不住喊住了那个意欲离去的白衣剑客。   白衣剑客回头笑了一笑,却没有停下脚步。   “放一个月小假,然后去天渊原——”终于还是要干回五年来的老本行了呢,那个叫做天境的地方真的是传说吧,不然连他这样的寻踪高手找了五年都还看不到它的门。不过商帝既然重新又派他去天渊原了,是不是事情有了什么转机呢——不管,先放个小假再说。   这样想着,他拿起光剑对身后人摇了摇。   “姐,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先给一章平复心绪。。。   o(︶︿︶)o唉默默向终点靠拢。。。 ☆、第五十三章 夜梦旅归   夜色渐深,寒意渐起。   因新任帝君的要求——在子夜前熄去不必要的灯火,于是这一座在入夜时金碧辉煌星光璀璨的巨大皇城在此刻深夜便缓缓地收敛起了些许锋芒,围绕着整座城的明亮火光依旧在火盘里熊熊燃烧着,好似一个巨大的光环在漆黑的夜里将西烁皇宫笼罩而下,有坚守的士兵彻夜轮换地伫立在火光边。   现在整个皇宫中最明亮的地方就是那座玄天圣塔了吧。不论是白日还是黑夜,那座金塔始终是这一片天空里最耀眼的一束光,在黑夜里它通身闪烁着那样灿烂而虚华的光彩,如同一根金针从大地笔直地刺入夜空,不论日月轮替四季交迭地向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展现着代表永生的无穷之光。   此刻的东阙宫,因为主人身份地位的变化而仿佛失去了活力一般,稀稀疏疏地闪烁着些许微明的灯火。新帝君早已搬去了历任帝君的休憩安寝的琉华宫,所以占去大半个东阙宫的正宫只是零星地点亮着些许宫殿楼阁间的路灯显得空荡无比。   这个时候昏暗的白石小道上忽现一抹白影,那一件玉色的修身长袍落在秋月皎洁的光华下如同白雾一般随着疾走人的脚风而簌簌飘摇,胸前那以金丝勾勒的腾龙熠熠闪光好似沾染了灵气一般随时都会从夜行人胸前一跃而出。   而这个深夜从皇宫北面的执政楼匆匆回到东阙宫的竟然就是不久前搬离去琉华宫的新任帝君。   有夜行巡楼的护卫兵远远地看到了,以为是夜闯东阙宫的歹人,正欲叫喊却被一道黑影剑风哗地止住。   惊驻片刻,黑衣劲装的武士微微低头,便将连着剑鞘一起落在护卫兵眼前的剑哗地收了回去。   “盾雷大人!”   护卫兵眼前一惊便躬身作礼,低下头才忽的想起——这盾雷大人通常不是跟在帝君身边的吗,怎么深夜会出现在这里。护卫兵有些奇怪地顺着黑衣武士目光落向的地方缓缓看去,顿时明白了过来。   “退下吧,这里交给我就好。”武士的声音冰冷得好像月光下他手中的那把寒意凛凛的光剑。   护卫兵微微颔首便向着另一头的暗处小步离去。   待夜路重归寂静,黑衣的武士复把目光投向了那玉袍人消失的方向,微寒的空气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之意。   今夜收到消息,紫缭出使的队伍已经带着四公主行进到了虚周以下的空铜山城,如果今夜他们坐船渡过日城的话,最迟明天午时前便一定可以到达商都了。而这一次带队出使的是紫缭现任的少将军——楚南忌。   帝君他就是因为不放心这个人,所以才要连夜回到东阙宫的吧。   与守在沉霜阁外的守卫点头示意后,他把步子放慢了些许。   推门而入的时候,偌大的屋子里是一片昏暗。有清寒月光细腻地穿过半掩的窗子淌落了一地水华皎皎。   怎么睡觉都不把窗关好,商都的秋夜可比初冬之寒,这样开着窗寒意入侵半夜怕是要被冻醒的。于是玉袍的帝君不由地蹙了蹙眉便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地合上了。   他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长靴落地好似羽翼一般轻盈而不留声息。他绕过巨大的扇叶屏风走到了内室,发现内室里还留了一盏微弱的长颈烛灯。   淡淡的烛光透过飘渺而轻薄的纱帘落在了那个闭目安睡的女子的脸上,仿佛是有催人安睡的气息环绕着那张宽敞的软床,让她露出那样安稳而恬淡的睡容。似乎连他一直久久不肯卸下的疲惫都似乎是有松动的迹象了。   “诶。”不知道为什么,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缓缓地走近了过去。   女子的身影在眼前缓缓放大,而那股安稳却始终未曾移动。她的眼帘静静地安阖,浓密的长睫交错在一起,白玉般的脸颊衬着微光纱影好似婴儿一般乖巧而安宁。他似乎还感受得到她的呼吸,随着鼻息的吞吐而均匀的一起一伏。   锁住了她的记忆,她便想不起那些复杂而困扰的琐事了吧。想起那些她在船上昏迷不醒的日子,只要她一锁眉,他便会伸手替她解开,真的是屡试不厌。但是此刻看她这般安宁的神情,他却像是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考虑到夜里会冷,他便熟手熟脚得从内室另一头的柜子里找来一床毛毯,然后就地靠着她的床坐了下来把毛毯披在了身上。似乎一切又安寂了下来,万俟宇商忽然觉得有些许倦意袭来便不由自主地阖上了双眼。   昏暗的屋子里安静地只听得到火苗在烛灯里窜动的“吱吱”声和两人平稳而微弱的呼吸声。   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原本静谧的屋子里忽的冒出了一声女音。   “喂,你——要不要到床上来睡?”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的话,她的声音有些犹豫。   然而,床下的人却没有任何动静。   “夜里很冷的,你是帝君生病了怎么办?”   床下的人翻了个身继续睡。   “我——我不介意,反反正我以后我以后是帝后,我们——”   这一次她话音未落,床下的人似乎是再也不耐烦地抱着毛毯站了起来,起身掀开纱帘便要躺下来。她被吓了一跳赶紧背对着他往里翻滚去。   忽的,不知哪来的一阵风把最后一截烛灯给吹灭了。黑暗里,他缓缓伸手环住了她。   “啊,你做什么!”她有些惊慌地挣扎了起来。   “别动,快睡!”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感觉他只是这样抱住了她,也没有别的动作,重音终于松下心来,也任由了身后人这样环抱着她慢慢睡去。   不知道为什么,身后人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后背,这样的感觉竟让她觉得隐隐有些似曾相识。但想要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一遍时,困意便也随之而来,终于再也熬不住地时候,她便也缓缓地阖上了眼去。   旭日升起,当温煦的日光缓缓地铺向了这片巨大的皇城。   “啪嗒”“啪嗒”有清脆而匆忙的脚步声在飞光檐廊上响起。那道明亮的鲜活的鹅黄色身影由远及近,流苏边的短褂在风中扬起一缕缕灿烂的弧线,她宛若一只自由飞跃着小鸟,所到之处仿佛多了一份明亮而欢快的气息,似乎连此刻的日光都及不上她眸光的闪亮。   原来,原来商皇兄没有出什么事,他很好,真的是好得不得呢。   半路上就听说了她商皇兄早已在五天前就完成了即位大典,可他他竟然也不晓得等她一会会,就那么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帝君的宝座!要知道她也是很想看那大典中压轴的皇天新界呢!本来照计划她是不会这么快回来的,但是一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也迫不及待地催促楚南忌快些赶路,那个紫缭的少将军为她这么快的转变而感到有些好笑又好气,但无奈下还是加快了队伍的进程。而今早一下船,她便迫不及待地直奔万俟皇宫,好想看看穿帝袍的皇兄啊。而就在她冲破一切屏障气势汹汹直捣琉华宫的路上,却有一个更令人惊诧的消息硬生生让她半路掉了头往东阙宫跑。   皇兄,皇兄他竟然竟然还带了个皇嫂回来?   “啊!四公主!”从另一头过来的宫人一不小心与她相撞,顾不得手中的东西便惊诧地脱口而出。   万俟宇真却是一把扶住宫人的托盘,明亮的眸子一转,随即狡黠地一笑道:“是早膳吧,送去给新后的?!”   宫人怔怔地点了点头。   而下一刻万俟宇真便一把夺过了那圆盘,一个跃身就步履轻稳地向前跑去,只留下清越如铃音般的笑声回荡在了长廊之中。   “啊,这个啊我来就好了!”   宫人望着那道疾去的亮黄色身影,依旧是一副似惊非惊的茫然神色。怎么四公主一回来就那么神色飞扬地替新后送去早膳,那个新后看来不简单啊,连四公主都对她那么上心呢。   “皇嫂!我给你送早膳来了!”万俟宇真兴冲冲地就穿出湖心小道往沉霜阁上跑去。   但还没迈上台阶,就被一道白影给拦住,万俟宇真有些懊恼地抬眼,待来人面目落入眸中,她忍不住低声惊呼了起来。   “啊,明玥姐姐!你也回来了啊!”   明玥神色淡然地向她点了点头。   “四公主,没有帝君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沉霜阁。”   万俟宇真原本神采飞扬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她嘟了嘟嘴,随即又向这个白衣的女护卫喜笑颜开,“诶呀,明玥姐姐,我想看看我的皇嫂嘛,你看我大老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皇嫂来送早膳呢——”说罢,她睁大了眼睛向白衣女护卫示意手中的圆盘。   “明玥姐姐——”   但那个冷冷抵剑挡在她身前的白衣人依旧是不为所动。   万俟宇真见软磨硬泡实在没办法,于是她咬了咬牙张开口便向那座大门敞开的楼阁呼喊了起来。   “皇嫂!皇嫂,你在不在里面?我是真真啊,帝君的妹妹!皇嫂你快出来让我看一眼啊!皇嫂!”   见着这个久别归来的四公主如此的胡闹,明玥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无奈。离别了几个月,这个刁蛮的小公主依旧还是这么的吵吵闹闹,真的是——拿她没有办法啊。   听到外面这样的喧哗声,屋里面的人也忍不住迈步走了出来。重音有些疑惑地望向了那个被明玥拦在楼阁下的黄衣小姑娘。   “啪啦嗒”一声。   在亲眼见到她那位新皇嫂的一瞬间,万俟宇真忽的愣住了,原本被稳稳托在手心的圆盘被一个失神摔落在了地上。她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一脸茫然地静驻在楼阁外的素衣女子,低喃着一个后退便无力地跌在了地上。   这个人,她的皇嫂,竟然竟然就是楚南忌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那个人!琴琴紫歌?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她没有死,反而成了她的皇嫂?!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她失神低喃间,却有一双手稳稳地将她搀扶了起来。万俟宇真怔怔地回过了头,眼中带着极度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她久久地望着那个扶她起来的人,嘴唇微微嚅动。   “皇——皇兄?你——那个人——”   远远的,重音望见那个忽然出现的玉袍帝君也是不由地怔了一怔。一早起来见身边空了,还以为他早就走了呢。   “明玥,再叫人重新送一份早膳过来。”万俟宇商微微侧头对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女护卫淡淡道,他深邃而平静的眸光却越过了她缓缓地落在了那个站在楼阁上失神未定披着白袍的女子身上。   身侧断断续续地传来不可思议的女声。   “皇兄——那个人那个人真的是我的皇嫂吗?”   万俟宇商微微扯唇便搀着她转身向后。   “是啊。”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情绪,却像是有魔力一般一遍遍在她耳边回荡了起来。那个人真的就是她的皇嫂啊,未来的帝后——   待帝君携着归来的公主远去时,黑衣劲装的执剑武士也从浓荫里走了出来,他远远地对着茫然伫立在楼阁外的女子微微躬身示意。   看来帝君算得不错,四公主这里果然还有一道未封的口。   作者有话要说:  唔,原谅我,我还要做最后一丝挣扎{{{(>_<)}}}    ☆、第五十四章 最后契约   巍巍的高楼上,清风肃肃摇曳着两人的衣袂发出“哗哗”的声响。极目而下,庞大的宫殿楼宇和白石铺落的华丽广场在日光照耀下闪烁起明亮而夺目的光彩。而再往远处,万俟皇宫中最长的那条风霜月道上,无数棵随秋风摇曳的巨大落叶枫汇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红色长龙,蜿蜒地穿梭在皇宫西面那一片拔地而起的高大宫殿之间。   是秋天了呢,再回到商都已经是秋意渐浓的时候了呢。那条她最喜欢的风霜月道也到了最美的时候了。风景年年如一日,皇城日日不翻新。这变的只是生活在这座巨大皇宫中的人啊。   站在高处吹风远望,这位紫缭归来不久的西烁公主眼中也难得地有了一丝感慨。   在得知了那个人已经失忆的事实后,她或许是平静了些许吧。琴紫歌,那个女子已经不叫琴紫歌了,她叫重音,皇兄给她起了新的名字。她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忘记了那个叫做楚南忌的人,也忘记了腾渊那一头那个叫做紫缭的地方。她将要以新任帝后这样的身份重新开始。真的是不可思议呢——   “皇兄,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身边呢?她曾经是紫缭的国后啊——”   静静伫立在她身边的这位龙袍修身的帝君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那一双眼不分昼夜地深邃着好像那一望无际的坠海,只一眼便叫人身心下陷。   “你会知道的,当那个人终于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抛开一切地将她留在身边。”   忽然间她很想问一问那个人和皇兄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有过什么样的生死曲折,但是话到嘴边,在望着身边龙袍帝君这样沉定而平淡的脸色时,她却不知为何的又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兀自沉默着低下了头。   仿佛是看得穿自己身边这个小丫头的心思,万俟宇商深邃的眼眸中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缓缓地抬起手轻拂过她的秀丽的长发,目光却是扫过紧抿着双唇的她,然后不知是落向了那片皇城中的哪一个角落。   “是啊,不要问了。有些事情你知道个结果就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像风一样轻轻吹散开她的眉眼。   沉默久了,她忽而倔强地抬起了头,认真地拉住了他飘在风中的衣袂,一字一顿道:“那么,让我回紫缭吧。”   “请让我去紫缭吧。”她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有过字眼的变动,但是那笃定而下定决心般的口气却是从未松动。   万俟宇商的眼中掠过几分惊诧但是很快便平息了下去,依稀间他微微叹了口气。从未见过她那般认真而非此不可的眼神,真的是个冲动而不顾一切的丫头呢。   “真儿,你是认真的吗?”即便心里已明白,但他还是想亲口确认。   万俟宇真微微阖了阖眼,但是很快她便很努力地扬起了头,定定地望着他,道:“皇兄,我是认真的,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龙袍的帝君沉默了。可她却更加坚定起来。   “皇兄你不是说吗,当那个人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抛开一切将那个人留在身边。我我知道我留不住那个人的,”她的眸光黯了黯但是片刻又明亮了起来,“所以,所以,请让我跟在他身边吧!”   沉默良久,万俟宇商终于低着头缓缓开口了。   “但是,在他的身边你或许并不会幸福的,真儿。”   万俟宇真双眉一紧,却是赌气起来。   “皇兄,你怎么这样。我就是喜欢他一个人,我就是要去紫缭。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不把皇嫂的事情说出去,你不是也希望皇嫂的事情不被别人知道吗?!”   有过片刻的微怔,身边的帝君阖了阖眼像是压制住了什么涌动的心绪一般又缓缓地睁开了眼。   “我答应你。但是你究竟明白你这将要走的一路会是怎么样的吗?”万俟宇商不紧不慢地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听到他回答后松开一口气的公主。   “诶呀,其实这件事情我一月前就在私底下琢磨了呢。放心吧,皇兄,只要跟在那个人身边,不管是什么路我都不怕的!”感觉那个望着她的人眼中有几分狐疑,她又认真地补充了两个字,“真的!”   “太好了,那你什么时候下旨啊,不不,也不必太赶,不然等过了你和皇嫂的大婚再走,不行诶,路那么远,冬天那么冷,不如就开春吧,也让我和皇嫂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啊,开春是个好兆头啊,我这也算和亲吧,不知道紫缭人民欢不欢迎我呢?不过我这么机灵可爱,他们一定会喜欢我的,对不对?”   静静地望着身边人一扫方才的严肃表情开始活蹦乱跳自言自语的絮叨,万俟宇商的眸光却愈加地深邃了起来,他忍不住应声摸了摸身边人的小脑袋。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去紫缭啊,为了远离家国的和亲,这个丫头竟然是这么的开心。   “对了——”万俟宇真忽的像是想到了重要的事情似的猛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瞪大了眼睛道,“差点忘记告诉你,我要嫁的那个人是紫缭的少将军,那个楚南忌啊,可不是什么缭帝之类的,皇兄你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啊!除了楚南忌,我谁都不答应的!”   似乎是被身前这个莽撞丫头有趣的话给感染了,这个一直深沉着眸光的帝君终于露出了一许淡淡的温和之意,他望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   而身边黄衣锦袍的小丫头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一般,自顾自又沉浸在了欢喜之中,她趴在栏杆上忽然地就向着高楼外大叫了起来,“楚南忌你死定了!——”   远远地,执剑行走在巨大宫殿阴影之下的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似的,怔怔地抬起了头。秋日里晴朗的天空,和拂过身间的一丝诡异寒风。   楚南忌复把目光又收了回来,惊醒地把注意力又放到了这座近在眼前的巨大宫殿。循着幽长的琴声一路走到了这里——   东阙宫?是历代即位皇子居住的宫殿,可是那个刚即位不久的新帝君——万俟宇商,他不是已经搬去了琉华宫了吗?怎么这东阙宫里还会有人弹琴的声音?是谁还住在这东阙宫里?   他这样想着便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又往前了几步。   忽而又像是思虑着什么,这个一身深紫色军装的英挺男子忽然收回了脚步转身向后,然后越过重重西烁护卫兵的眼线,从一片幽寂的树林中一跃进了东阙宫。   如此曼妙而空灵的琴音响彻在这一方静谧的宫楼之间,是与那高大华丽的西烁皇城格格不入的。抚琴人的心界是如此的开阔而平静,仿佛在无形之中奏出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冰晶之雨。无数微凉而闪烁的小雪晶漫天而下,将这一片巨大的林荫连同从碧海中耸立而起的宫殿一起纳入了一方奇妙而安静的世界之中。   是的,似乎连同他起伏的心都在此刻缓缓地安定了下来。   这样的琴声啊——   紫歌,是你吗?   而在他迈步走进这一方隐秘在东阙宫角落的水榭楼台时,琴声一个回转却是戛然而止。   剑眉微蹙,楚南忌回过神来把目光投向了那片碧湖中间的莲花檐小亭。那是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正低着头背对着他缓缓地收拾琴盒。   有过片刻的恍惚,这个军装猎猎的紫缭将军忽然一个箭步跃身上去将她紧紧拽过了身来。   干净而清寒地仿若高山冰雪中盛开的冰花一般,白衣女子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诧,但那带着寒意的眸光很快又像是平静了下去。   白衣女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闯入者微微低头便拿起了琴盒转身走出了莲亭。那一道白而轻敛、寒如冰霜的身影很快便在秋日温暖阳光之中消失在了楼阁深处。   只是湖心亭中,那个军装的男子依旧是一脸失神的表情。直到直到身后那个黑衣劲装的武士缓缓靠近,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楚将军,你走错了。商帝正在帝心阁等你。”武士的声音冰冷而毫无声息。   “住在这里的人是谁?”沉默良久,这个军装男子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武士的眸光依旧是平静地无法穿透。   “楚将军,是还未正式册封的帝后。”   是帝后,帝后啊。怎么会是她?那不是她,不是她。楚南忌,你的病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好了。   “哈哈”军装的男子忽的大笑了起来,一个转身便扬长而去。   惟有放肆而张狂的笑声在这一片平静的水榭楼台间久久地回荡。   那个隐身在楼中的女子似是不喜欢听到这样的笑声便不由地蹙起了眉,她接过白衣女护卫手中的古琴,抬头闷闷道:“明玥,怎么忽然不让我弹了——那个人是谁啊?”   “帝君的客人,不小心走错了路罢了。”白衣的女护卫只是向她淡淡一笑,然话音落下时她的眸色便深沉了几分。帝君的吩咐果然没有错,这个紫缭的将军真的来到这里了。只要带着新后避开他就好了吗?   蓝幻之水,记忆之锁。失去了记忆的她,真的对什么都看得那般平淡啊。明玥忍不住又把目光投落在了那个白袍素裙的女子身上。   重音正笑意浅浅地望着她。   “是啊,皇城这么大,什么时候明玥你能带我出去走走啊。”   明玥点了点头,一边替她捋齐了衣袍一边低低向她喃语。   “快了吧快了,帝君也是,很想带你去皇城十景走走呢——”   真的吗?   重音平静的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惊喜,但是她忍住了没有说出来。不知道那个匆匆离去的帝君什么时候再过来了呢?但是皇城有了客人,他应该会很忙吧,只希望他不要太累就好。   这样想着,重音忍不住缓缓起身走到了楼阁外。水一般清灵的双眸越过重重叠叠的树影越向了远处那片金碧辉煌的宫殿。   秋风渐起,携着一丝清寒忽的就扑起了她耳边的长发。   作者有话要说:  唔,拖拖拉拉了四个月的的文终于被写完了,还有一个尾声了~~o(>_<)o ~~   新文还是古言,只不过开学是段不祥的日子,天境系列还是暂告一段落,重拾伪武侠时代啊啊啊    ☆、尾声 帝后终梦   都说商都的冬天冷得厉害。这还刚入冬呢,龙烁河的河面上就腾起浓浓的冰晶霜雾来,让所有通商的货船和载客的客船都把早起的第一班船的时间都延迟了许多。   大地冰封在即,腾渊那头几座最高的山峰已经落成雪白一片了,只是大雪还没有从山那头飘下来,所以这片骄傲的大地还依旧有机会穿起最后一件色彩斑斓的外衣。   可今日的天空似乎压抑得厉害,那灰蒙蒙的厚重云层压在整个商都的头顶,透不出一丝温暖的光线,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有人觉得在这样寒冷又阴沉的天气里举行帝后的大婚实在是有些不适宜。   却也有人说,看着灰云压天寒风刺骨的天气,说不定今天有希望能看到商都初冬的第一场雪呢。   可不管怎么说,虽然商帝有意低调地举行帝后大婚,但是这却是商都乃至整个西烁在这冰寒交加之中举国同欢的喜事。   一个月前,紫缭国使者到访,就西烁国队在腾渊发生的命案与新帝君进行交涉。但其实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那些为争夺帝君皇权而叛变的暗杀者们也都一一伏诛。   为表歉意与诚心,新帝君毅然决定以皇族四公主和亲一事与紫缭国重归于好,考虑到紫缭缭帝早前已册立了新任帝后,又参考四公主的意见,于是便将和亲的对象定为了那个以使臣身份到访西烁的紫缭新任的少将军楚南忌。   许是因为万俟四公主在紫缭与这位将军有过相处且又是他千里迢迢护送回来的,公主对他赞誉有加更是扬言非此人不嫁。和亲这样的兵家冷政却被四公主看得这般重,很多西烁人都觉得是这两人情投意合便也纷纷表示对这位勇敢公主的祝福。   本是护送西烁公主回来再与新帝君商讨两国矛盾,连那个紫缭将军都料不到走的时候竟是带着那一份意味着两国破冰之意的和亲皇旨走的。   而不久前,从紫缭缭都那边也传来消息说,缭帝经过重重思虑已经答应了这一门特殊的和亲,同意在明年开春时亲自主持爱将和西烁四公主的这一场婚事。   真是没想到原本差点闹僵了的缭烁两国最后会以这样的喜事收场。   这样一来,虽是受着腾渊阻隔,但是自和亲一事出来后,来往于两国间的道路和贸易明显畅通了许多,各路商贾游者方便地来往于两国,紫缭的很多侠客也慕名前往西烁修习星象术法,而西烁的很多教派也趁此机会向紫缭派出了宣传自教的教徒去传道。   虽然这寒冷的冬日已经来了,冥烁大地面临着冰雪的侵袭。但是却有无形的暖意在缓缓地消融人心之中的寒气。所有人都觉得商都的这个冬天或许会是最热闹的一个冬天了。   巨大而明亮的天神广场,那位新后着一身隆重的雪天白羽织成的曼罗羽纱裙缓缓地沿红毯铺就的白石月阶一步步而上。沿天神广场外沿直射如苍穹的九十九束金光将这位一身纯白的新后笼罩在了虚无而美幻的金色光华之中。   虽然此刻日光被厚重的云层所阻挡,但是却有比日光更耀眼的光彩闪耀在了这座庞大的皇城之中。   所有受邀来参加帝后大婚的客人都有序地团围在天神广场之下的环形万人广场上,亲眼见证着自皇天新界后发生在这天神广场上的又一幕壮美的景象。   “咦,是雪?!看啊,下雪了,下雪了,今年商都的第一场雪呢!”那个手捧着红色帝兰花盛装簇立在光华殿台阶下的万俟四公主忽的一个不安分跳了起来。   所有人齐齐向着头顶天空望去。   啊,是雪。   那样纯白而渺小的白色花儿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从望不到尽头的辽阔苍穹铺天盖地而下,一时间,宛若无数从天而降的白色精灵,在射入高空的光芒之中带着闪烁的天之希冀重归于大地。   在无数飘扬的雪花之中,似乎连原本金光闪耀的九十九束光束都柔和了下来,在茫茫的纯白世界中安静地等待那个惊驻在遥远世界之中的女子。   “下雪了呢——”她抬着头低喃,安静的声音中有些许跳跃。   白玉般干净而精致的脸庞映衬着白纱外纷纷扬扬的白雪天空而显现出几分晶莹的明亮来。她浓密的眼睫不停地在眼际扇动,忽而有轻盈而洁白的雪花带着寒意缓缓地落在了覆在她脸前的白纱上,但很快便融成了雪水在白纱上留下透明的水印。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原本有几分暖意的手露在冰雪中很快便冰凉了起来,却有无数的雪花缠绕着她的手仿佛贪恋着她最后的一缕温暖般执着不肯离去。   围观的人在这一场突来的初雪中似乎都安定了下来,静静地凝望着那个在雪中久久停住脚步的雪白女子。   忽然间,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呼召一般。她怔怔地抬起头向前望去,略带焦虑的目光越过团围的人群越过盛装的宫人,越过红毯铺就的级级台阶,终在了那个一身新婚帝袍的帝君身上安定了下来。   白雪飘摇间,那个一身白玉色龙袍的帝君伫立在大殿之外,映着重重明亮灯火而通身散发着奇异的光彩,如仙人一般虚幻而遥不可及。   隔着茫茫人群,隔着渺渺落雪,虽然距离有些远,也不知道他是否正在看着她,但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像失了神一般的蓦地一动。   真的是好奇怪的感觉啊。   虽然她不记得了,但只要他还记得就好。玉色婚袍的帝君漆黑的眸底映着此刻苍茫一片的雪景缓缓地闪烁起了异样的光彩,他望着那个在巨大天神广场中发呆的女子,唇边有了一许温和的笑意。   是落棠花海吧。这场雪真的像极了那些飘渺如虚幻的花瓣。他在这头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的她,而她在那一片茫如落雨般的花海中缓缓地回过了头来,目光交织之间是那场仿若无休无止的古花落雨。   只是此刻在这场初雪之中,她是否也像那时那样扰动了心声?   【尾声】   这场初雪似乎一直都没有消停的迹象呢。   她撩起帘子用手抹开了氤氲满水汽的巨大落地窗,想或许明天醒来这皇城就成了一个冰雪世界呢。一定很漂亮吧,如果能登上那座耸入云端的金塔,就可以望见整个商都的雪景了吧。   这样心满意足地想着,她又放下了帘子,回到了翻腾着热气的圆形浴池边,缓缓松落开披在肩上的及地白袍,她赤着脚踩了进去。   “好舒服——”   她盘起着长发,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池中,用红绳悬挂在胸前的臂玉在水中闪烁着淡蓝色的光泽,而不断升腾的热气将她白皙的脸庞衬出了一圈淡淡的红晕。随着水温而渐暖的手缓缓拂过光滑而细腻的脖颈,忽然间向后触到了背上粗糙而略微凹陷的疤痕。   “该不会一直留着了吧。”她低低地喃语了着,把手弯在脑后久久地摩挲着那个她看不到的狰狞伤口。   忽然间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抓住了她摸在背后的手。重音一惊猛地把手抽了回去,回头看清楚来人面目,她一下子涨红了脸。玉袍被挂在不远处,身边没有可以覆体的东西,她忍不住往热气氤氲的水下躲了躲。   “诶你——你,我不是说等——等我洗完你再进来的吗?!”她有些慌慌张张地扭过头去,咬着唇背对着他。   身后人却不声不响,只是那双微微冰凉的手再一次缓缓地抚上了她暴露在水汽中的肩膀,像是安抚又像是怜惜一般的一遍又一遍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游走。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她却不由自主地从他平静而微寒的气息中安定了下来。   “那是个什么样的伤口啊?”她微微侧头。   身后人没有回答让她的眸光不由地黯了黯。但下一刻,她却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却异常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在了那道伤口之上。   身后帝君冰凉的吻落在她的左边的肩背上,她猝不及防地一惊,然而身子早已被他紧紧地束住不得动弹。   他在她的耳边低低道:“没有关系。”   热气弥漫在他的眼际,变幻出各种各样虚幻的形状,他忽然想起当她还远在紫缭帝宫的时候,那一个深夜,他夜访山宫为躲开紫缭侍卫军而闯入她的沐宫。那个时候她也正在沐浴,他有过片刻的犹豫,但最后还是拿过她挂在一边的素色腰带系在眼前潜入了浴池之中,并且把那把冰冷的光剑抵在了她雪白的颈边。   如果被眼前的人知道那个曾经在她沐浴时冒犯过她的人就是他,那么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只是这些事情,看起来她似乎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冥冥之中,那些看似遥远却又近在眼前的往事曾无声无息地为他们埋下了一个又一个连他也未曾料到过的伏笔。   蓝幻之术,天境之门。   漫长的未来其实也近在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官们,感谢你们看到了最后,你们胜利了,么么哒   呼,考虑会写短篇番外,不过会独立地发-_-|||   抱歉地说一句,最后的肉肉来不及煮了大家自己放调料呗。。。   预告说天境系列还有《归天》《西烁之玄天神曲》等吧,西烁篇的主人公就要稍稍变下了额变个萌妹子好了。   下一阶段有一篇古言武侠,不过不是十夜夫人系列的,目前未发仍在努力存稿中。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有